第 8 章 第八章
沒一會兒,廚房裡走出個影子,葉訣以為阿楓回來了,美滋滋地等著酒,沒想到影子靠近,是狐三。
狐三端著托盤走進,一見葉訣便回答了他心中的疑惑:「小傻子……不,阿楓塗藥去了,小人便來代勞,給您倒酒。」
葉白兔奇怪:「塗藥?好好的塗什麼葯?」
「哎呦,這可怪不得小人,我叫他搭把手拿酒壺,誰知瓷瓶太燙,燙到了他的手。小人急著給大人拿酒,鍋里又熱著您的豬蹄子,一時間忙叨叨,便又連著讓他拿了好幾瓶……」
「燙傷不太嚴重,塗點藥膏就好。」
「您說這傻子,還不會說話,唉……」
這一句話不知道觸到了葉白兔的逆鱗,沉默不語的他突然扔開酒杯,發酒瘋:「他不傻,他叫阿楓!」
「是是是,不傻,啞巴而已。」狐三一看形勢不對,立刻調轉方向。
待看到小白兔不說話后,他又暗戳戳給自己找借口:「雖然不傻,這啞巴也夠煩人的,平日不吭不響,咱們連他啥心意都不知道……」
啞巴?葉白兔蹲在酒壺旁,雖然眼前模糊,意識卻異常清醒。
啞巴,人家叫阿楓,不叫啞巴!
也不知怎地,「小傻子」的標籤剛剛被撤掉,「啞巴」的標籤隨之而來,葉訣心裡堵得慌,阿楓!阿楓!人家有名字,別啞巴、啞巴的叫!
何況阿楓不是真的啞巴了!
於是小酒杯「啪嘰」一立,貪酒的葉白兔表情變得異常凝重,他全身上下白色的皮毛都透著一股誘紅,腳步也不穩,但卻堅持直起身:
「狐三,我要跟你說一件重要的事情!」
「呦,大人儘管吩咐說。」狐三神情也變得正經。
葉白兔的爪爪抬起,搖晃著卻異常認真指向廚房方向:「阿楓,他不是啞巴!」
「嗝」順便打了個酒嗝。
「啊?」狐三疑惑了:「可他平時不說話,你看,燙傷了都不聲不響!」
葉白兔急了,小兔腳踩得哐哐直響:「你還不信我嗎?本兔乃金丹大、大大大能!兔腳一踩就把他身體從上到下都扒了一遍!」
「啥?您把他扒了一遍?」狐三非常不精準的抓住重點。
「咳,不是,就看了一遍。」
「啥?啥啥?大人您不說不要陪客的嗎?」狐三再次跑偏重點。
「想什麼呢!」葉白兔走上去,一腳就踢到狐三臉頰,令其精準找回重點:「我給他把脈了!他喉嚨沒有任何問題,並不是啞巴,他可能……可能就是不想說話!」
「哦哦。」狐三捂著臉,懵懂地點點頭。
葉白兔見狐三這般開竅,安心地坐下。
狐三繼續在旁邊添酒吹捧:
「哎呦,小的也不是金丹修為,哪知道那麼多!比不上大人!」
「阿楓不是啞巴,這個小的記在心中,這輩子都不改口!」
……
狐三又吹捧了一陣,阿楓正巧在廚房塗完葯,正往這邊走,狐三一看趕忙招呼:
「小啞巴,趕緊來伺候大人!」
葉白兔:「……」
狐三回頭假笑:「大人,您聽錯了。」
葉白兔:你當我金丹修為是靠賣萌得來的么?
阿楓走近了,一雙骨節分明的手指被燙出條條紅痕,看著尤為刺眼。想到今日的桃花酒本可以半塊靈石買下來,店家欺負他啞巴,多訛了他一倍的錢,葉白兔心裡憋屈到了極點。
「你說話。」葉白兔命令道。
剛來到長桌旁的阿楓一愣,垂眸搖了搖頭。
「你根本沒病,你就是不想說!」葉白兔乾脆酒後吐真言:「為什麼不說話呢?你不說話,別人當你啞巴,都欺負你!」
狐三小聲嘀咕:「大人,小的從來沒欺負過阿楓……」
「給我把嘴閉上!」
「哦。」
然而少年對上葉白兔的雙眼,躲閃了一下,低頭不語。
「你別怕,我是金丹修為,我保護你!你怕誰,本兔現在就揍他一頓!」葉白兔的胸脯拍得砰砰作響,豪氣衝天。
然而無論葉白兔怎麼說,少年只低著頭,一聲不吭,倒像是個真啞巴。
葉白兔本就醉酒,一看他這副模樣,更氣惱,一隻爪子恨鐵不成鋼的指著阿楓:「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
你怎麼這麼倔!
由於舌頭捋不直,後面的話沒說出來。
「大人跟他動什麼氣,不說就不說唄。」狐三適時攏住兔爪,擋到阿楓面前:
「大人,您喝酒,梅子糖開封沒有?哎呦,梅子糖可是城中一絕,酸酸甜甜都叫人流口水!」
葉白兔一聽,兔耳瞬間支楞起來了:「嗯?梅子糖?我買了嗎?」
「大人,我都聞到梅子味兒了!」
葉白兔被轉移了注意力,迷迷糊糊地晃著小腦瓜去找梅子糖。
狐三長長鬆了一口氣,誰料葉白兔剛走到小吃邊,看到阿楓手裡只剩一口的糖糕,他突然一頓,整隻兔都撲到小吃上,給阿楓和狐三嚇了一跳,以為要撒酒瘋。
緊接著,一人一狐就看到葉訣以飛快的速度包上糕點,連同把落到桌上的紅薯干都被人挨個裝起,結結實實地用麻繩捆住,動作麻利得彷彿不是醉酒之兔。
於是一人一狐震驚了,又沉默了。
葉白兔忙好這一切,晃悠悠地回過頭,眯著一雙眼看了看阿楓,腳步一跨,兩爪一伸,擋住身後的小吃。
「不說話……不不不不準吃好吃的!」他氣呼呼地道。
一瞬間周遭的空氣陷入了寂靜。
狐三沒想到葉白兔這般認真,趕緊用胳膊手捅了捅身旁的人:「阿楓,你就說句話吧,你剛來的時候不也說過話……」
他的話還沒說完,阿楓直起身,手指摁住竹葉一角,輕輕向前一推。
一小塊吃剩的糖糕被推到小白兔面前。
葉白兔看了半晌,被鐵鏽卡住的腦袋終於轉動,磕巴道:「你你你你你什麼意思……」
此刻他眼前已經模糊成好多重影,只看到阿楓大概的身影,那道身影靠近,一手扶著他搖晃的身體,而後漸漸遠去。
身影走了半天,葉訣被桃花酒麻木的腦瓜才堪堪意識到:阿楓要離開。
「你站住!你你你你你你……」葉白兔結巴了半天,許為了留住阿楓,突然冒出一句:「你不吃滷味雞爪了?」
那道身影轉身,點了點頭。
葉白兔若有所思:「啊,滷味雞爪果然不好吃……鴨脖……下次選鴨脖吧……」
他暈乎乎地想著,兔身向後一倒,睡著了。
*
再醒來時,窗外已升起了玉兔,黑夜下,涼風吹得楓葉嘩嘩作響。
葉白兔裹著被子,呆愣地看著狐三端來一疊疊菜,他酒勁還沒過,腦袋木木的,疼得厲害。
「我沒酒後胡言吧?」他揉著太陽穴問道,酒後的記憶他有些記不清了。
狐三頓了一下,回道:「沒有,可是金丹大能,怎麼可能酒後胡言呢?」
如此,葉白兔確定了,自己肯定酒後胡言,便拄頭回想,幸虧他是金丹,倒也回想起不少,首先就是逼阿楓說話的那段記憶。
他抬頭環顧一圈,果然,阿楓沒來,肯定是生氣了、不理他了。
唉,葉白兔你說你,沒事耍什麼酒瘋。
狐三這邊已擺好了碗筷,邀他入座,葉白兔一邊走過去,一邊隨口問起:「你們是什麼時候撿到阿楓的?他當時是什麼樣子?」
他一直好奇,阿楓來歷不同尋常,著實不像普通的傻子,起碼在失憶前,他不是普通人。
狐三想了想:「大概是……半個月前吧,我躺在客棧門口曬太陽,迎面就走來一個衣衫襤褸的孩子,當時這孩子衣衫雖破,不過能看出,是上好的料子。」
葉白兔一聽,正巧合上了他心中的猜測對:「的確如此,今日我測他修為,竟然是築基,即便修真世家,這等修為也是屈指可數。」
「哎呀,大人您有何高見?」狐三問。
葉白兔啃了一口胡蘿蔔好醒酒,一臉鄭重分析道:「高見到也談不上,我只是猜測,阿楓可能是修真門派的弟子。」
修為不凡,衣衫華貴,長相俊美,偏偏又失憶,標準的落難公子形象,青木城多有修真門派往來,阿楓可能是某名門世家的弟子,不小心失憶才落魄至此。
狐三一拍手:「對啊,上兩天有修真門派來捉邪妖,說不定阿楓就因此失憶了呢!」
修真門派四處抓捕邪妖,乃是尋常之事,然而葉白兔還是噎了一下。
畢竟他是一隻真邪妖。
「阿楓可是修真才俊,趕緊幫他找找,一直失憶不耽誤了修行么……」狐三像老媽子一樣念念叨叨,全然沒發現葉訣的異狀。
葉白兔不開心了,連胡蘿蔔都啃不動了,他突然想到自己是一隻邪妖,惹了天命之子祁泊楓。
名字都帶著「楓」字,然而命運卻不相同,人家祁泊楓可是天命之子,無論多落魄都能遇到貴人相助,雖然被他拒在山門之外,現在指不定被哪位大能護著,順便學成某樣功法。
然而阿楓這個小可憐,在狐狸這兒吃了大半個月的白菜蘿蔔,失憶不說,還不知落下了什麼心理障礙,不願開口說話。
是的,身體無礙卻不開口說話,可不是心理障礙么!
偏偏自己醉酒之下腦子轉不過來彎兒,非叫人家說話,對哦,不說話還不給人家好吃的……
「唉。」葉白兔一言難盡地扶住額頭。
「大人……飯菜不合您胃口嗎?」狐三聽到嘆息聲,小心問道。
葉白兔抬頭,看著一桌子的胡蘿蔔切塊、胡蘿蔔切絲、白蘿蔔切塊和白蘿蔔切絲,就很……無語。
狐三急忙道:「這些只是醒酒水果,我叫人備了醬肘子清蒸魚在樓下,您只需移步……」
醒酒?水果?
「罷了,我還是覺得胡蘿蔔更好吃。」葉白兔咬著胡蘿蔔道。
狐三稍稍放心,又問:「小的給您準備下湯泉池?這次阿楓幫您搓後背,定泡得舒舒服服!」
阿楓?都惹人家生氣了,怎麼可能再叫他搓背……
「算了,我睡覺去。」
*
燭火已熄滅,葉白兔趴在榻上,看著滿是的月華,眼睛瞪得像銅鈴一樣圓。
醉酒下,他睡了整整一個下午,以至於大半夜都異常精神,根本睡不著覺,而狐三他們肯定已經入睡,也不好打擾他們陪自己嘮嗑。
只能幹挺著。
「無聊。」葉白兔甩著小短尾,想明天買點話本看。
可能是太無聊,他心裡莫名生出一股燥熱,便張開兩隻小兔爪,微微攤開身體,然而剛攤開,躁動立刻傳遍全身。
葉訣趕緊伸爪子揉胳膊,神玉再度躁動,他只能揉一揉來緩解,至於後背……算了,不揉就不揉吧。
小小的兔爪立刻按遍全身,連肥嘟嘟的小肚腩都接連被搓了好幾下,搓得葉白兔差點兒以為肥肉都被他搓沒了。
躁動漸褪,身體不再痒痒的,葉訣鬆了一口氣,準備趴下,然而這時,後背的傷口猛然疼了起來!
這疼痛來得突如其來,小白兔白毛炸起。然而這股痛感不依不饒,後背像是被別人撒了一把烈火,熊熊燃燒。
「沃日!」葉白兔一拳錘上了木榻。
他一雙白生生的兔牙死死咬著下唇,一股痛感剛過,慌忙從儲物袋中拿出止血靈藥,一口吞下。
是的,他沒有止痛靈藥,葉訣仙君清冷無雙,如清竹一般寧折不彎,即便疼也會生生忍著,止痛類的靈藥只會令仙君受辱。
可小兔子疼啊!止血靈藥好歹算個近親,也許……應當……有點用處吧。
不知為何,後背傷口異常的疼,似乎不是神玉引起的,那是什麼原因呢?
葉白兔來不及想那麼多。他現在疼得想一拳砸穿木榻。
「哎呀……疼……」小兔子哭唧唧。
他視線一掃,掃到了茶桌上的小鈴鐺,只需輕輕一搖,阿楓便會從隔壁走過來,幫他揉後背、緩解疼痛。
可是……
「我說的沒有錯呀,他打不開心結當啞巴,會被人欺負的!」臨到求人時,葉白兔思維卻變得異常固執,像是搖一下鈴鐺,自己服軟了。
「我沒錯!他還特倔強!自己走了!」葉白兔一拳捶在木榻。
「還剩了一小塊糖糕!暴殄天物!」葉白兔又一拳,錘在床帳處。
「好疼好疼……本兔沒錯!本兔不會服軟的!」
「……」
「咦,我剛才這一拳錘到哪裡了?」
葉白兔的目光下移到爪子,哦,是茶桌。
黑暗中,室內響起「叮鈴」一聲,彷彿一顆水色星子,在黑夜中綻開點點光芒,水波一般從中心向外擴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