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章 祠堂祭祀
三日後,周頌穿著一身玄色長袍,頭頂金鑲玉冠,中間是一顆夜明珠,腰帶金絲縷扣的雙魚形狀,偏左側佩戴一塊冰青色圓形鏤空玉佩,雙腳蹬牛皮靴,面色冷凝如雪,唇抿的筆直。
下了幾日的雪,天氣仍舊陰沉沉的氣壓低,覓山在身後端著個蒙著紅布的托盤,面露擔心,須臾疾步上前一人,手中拎著一連串的鑰匙,低頭開鎖。
吱嘎,漆紅的大門打開,張賢收起鑰匙,將目光放在周頌身上,暮光初將將的撲灑在他身後,帶著層薄薄的金色輝芒,刺的人眼睛發疼。
照往常規矩,周頌接過覓山的托盤,兀自進去,張賢重新鎖好門,揮手示意奴僕們都退出去。
只他們兩個守著。
從巳時初到午時末,祠堂中一絲聲音皆無,覓山有些急躁的在原地轉了兩圈,然後和張賢絮叨起來,「真是難熬,也不知世子爺…」
「這才幾個時辰,你就挺不住了?」
張賢閉著的眼睛突然睜開,捶了捶右腿,坐在一旁的輪椅上,「安靜的等著吧,別亂轉,看的我頭暈。」
覓山停下步子,抱著頭倚在角落裡。
祠堂中的一片暗色里,顯現出男子的身形,周頌點燃了青香,跪拜叩首,然後徐徐起身掀開紅布,上面規整的擺放著三支酒盅,抬手行雲流水般的飲盡,眉目間陰沉如暗夜。
屋內無風,但一側排位桌底下的福布帘子卻輕微的晃動了下,裡面的青曼憋的臉色慘白,她早早的就被張管家領到這裡藏著,等了將近兩個時辰世子爺才進來,又等到他喝了雄黃酒,那麼接下來,是不是就要情.欲發作了?
屏住呼吸,心跳的都快到了嗓子眼,暗暗偷窺著。
男子突然揮手打破門口的座地青花瓷瓶,啪啦,青曼被嚇了一跳,捂住胸口盯著男子的一舉一動。
周頌面無表情的俯身撿起一塊碎瓷片,然後去了屏風后,再就沒了動靜。
青曼等啊等的,疑惑不解,怎麼就沒了聲音呢?
緩緩的鑽出帘子往外爬,伸頭伸腦的看著四周,咦?人呢?
起身來緩了緩僵麻的腿,又整理了湘黃色的裙擺,這才往屏風後去,牙雕三陽開泰圖的理石屏風后,女子躊躇著步子來迴轉了兩圈,這,這根本沒人…
青曼尋了半晌,也沒瞧見世子,而且連輕微的聲音都沒有,原本煞白的臉蛋更是發青,這,這祠堂不會鬧鬼吧?
偷偷的蹲到窗欞底下去往外瞧,張賢那條老狗還在,那麼世子就肯定沒出去,不行,她不能放過這個機會,萬一一步升天了呢,即便以後世子娶妻,她仗著是太妃娘娘賞賜下來的,諒誰也不敢打娘娘的臉,哼…
外頭的天陰沉沉的終於下起了雪,且越來越大,覓山推著張賢往一側的小廳里去候著,紅漆大門上只安安靜靜的掛著個金銹色的長鎖。
忽而,大門咣當咣當的響了起來,須臾傳來女子的痛苦聲,隨即,又慢慢的成了嗚咽聲。
鵝毛大雪鋪天蓋地,小廝們都聚集在門口燙點小酒,擺了花生米,吹噓吹噓熱炕頭的那點事兒,等著暖了身體,才又出去掃雪。
偏北邊的院子里,從蓉已經躺下了,見屏風后遲遲沒有動靜,遂著急道,「念瑤姐姐,姐姐快過來睡吧。」
話音兒落,從仕女圖的屏風後轉出來一位女子,仍舊是水粉色的披風,兜帽的邊緣一圈的白色狐狸毛,露出來一副豐腴白皙的面孔,念瑤本來換好了寢衣,但是始終惦記著那日覓山說過的話,所以還是重新穿好了衣裳,準備去看上一看。
「你先睡吧,我去世子那兒看看。」
世子?
從蓉猛的坐起來,嘴裡頭噼里啪啦的說話很快,「這麼晚了,你去作甚?今個兒可是青曼姐姐當值,莫不是你真想去爭搶世子的寵愛?你莫不是忘了,你還有個青梅竹馬的好哥哥?」
念瑤戴上棉質的手套,點著了燈籠,聽見她這般說,神色一曬,「你個小丫頭莫要操心了,快睡吧,我一會兒就回來。」
門咯吱一聲合上,從蓉雙臂拄著膝蓋,黝黑的眼珠子滴溜溜的轉,「還真讓青曼姐姐說著了,誰都圍著世子轉,怎麼就我稀里糊塗的只惦記著吃喝玩樂呢?連世子爺的正面都沒瞧見呢,唉,但是,這事又不怪我,罷了,還是睡吧,明個兒起來讓念瑤姐姐做東坡肉吃。」
甬道上覆蓋了一層積雪,鞋踩上去發出咯吱咯吱的響聲,燈籠搖搖晃晃,隨著飄舞的雪花泛出了一點白色的光澤。
祠堂位於王府的東南方向,念瑤攏著帽子,被寒風吹的有些睜不開眼睛,這一路上沒碰著人,直接進了祠堂的院落。
院子兩旁種的梅花,聽聞崇陽王妃最愛的就是寒梅傲雪,夜晚的梅花粉紅白蕊,意外的芬芳馥郁,念瑤絲毫沒停留,直奔著廊下去,隔著窗欞,見裡面亮著幽幽的燭火,估摸著,世子爺還沒有拜祭完畢。
聽見聲音,覓山開門去瞧,見是她,面上露出驚喜的表情,「念瑤姐姐來了,快進來,外頭雪大。」
「嗯,世子爺幾時能祭祀完啊?我有些擔心,所以過來瞧一瞧…」
念瑤解去披風抖落了雪,踮起腳舉著燈籠掛門口的銀鉤子,感覺脖頸處冰冰涼,用帕子略微擦了下,然後捲起裙擺進去。
張賢正坐著喝茶,從女子進來便將目光鎖在她身上,那種目光隱約的夾雜著股興味。
覓山嘆口氣,神色落寞,「每次都要過個對時的,估摸著子時能出來。」
那麼晚啊…
念瑤正思索著,突然聽見另外一個男人說話的聲音,「世子他每年的今天都會很難過,若是念瑤姑娘能陪上一陪,想必會得到些許的安慰吧。」
猛的抬眼看向說話的方向,念瑤的瞳孔驟然縮緊,手掌攥拳,張賢?
壁爐里的柴火旺盛,烘的念瑤瞬間就出了汗,垂眸倒是沒接話茬。
一邊的覓山不知想起了什麼,趕緊否定這個主意,「還是算了吧,念瑤姐姐有這個心思便可,這就回去歇著吧,等著過個幾日好全了,再來伺候。」
那邊的張賢嗤笑一聲,哪能不明白覓山的意思,還真是個個都不得罪,個個都捧著,看最後摔下來的時候誰最疼。
念瑤把這一聲聽得分外清楚,暗咬銀牙,眉目間染上了恨意,臨死前的驚栗感還在,就不信蒼天無眼,任他胡作非為。
覓山正好掀起來帘子去把外頭的雪掃出去,邊又拎下來燈籠,示意念瑤離開。
臨走前,念瑤抬頭看向坐在輪椅上的張賢,正好張賢也在看她,兩人目光一觸,氣氛便分外的緊繃起來,女子率先收回目光,背過身去重新系好披風,抿唇離開。
留下來的張賢伸手摸了摸下巴上剛留下來的鬍鬚,這個念瑤,果真是個有趣的。
覓山進來,便聽張管家開玩笑的說,「你也老大不小的了,一點兒沒個氣勢,怎麼說也是世子爺跟前的老人了,對著幾個姑娘都像軟腳的螃蟹,可是不行。」
覓山摸了摸後腦勺,笑的憨怪,「嘿嘿,張管家,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但凡哪個姐姐不藏著壞心眼,我都是能幫上一幫的,否則世子爺那麼苦,咱們瞧著也是於心不忍。」
張賢意味深長的嗯一聲,手中的火鉗子噼里啪啦的翻弄著柴火,「世子爺他確實是苦,但未必咱們能幫的上正地方…」
覓山沒聽明白這句,索性不言語,倚在一側望著窗外祠堂的方向。
子時,雪色漸停,被烏雲籠罩下的月亮泛出些陰森的光,吱嘎一聲,幽火冥冥的紅漆折門敞開,露出來一個玄色的影子,覓山連滾帶爬的舉著燈籠過來,后一步的張賢也疾步過來,手臂伸展開,示意男子扶住,周頌目光無神,先是看了眼覓山,隨後看向張賢,手掌張開,有幾滴血珠子墜下去,正好落了張賢的胳膊上,張賢不以為意,抬高了些,另一隻手掌扶住男子的腰,一步一步的往松珂齋去。
誰也沒注意到,在身後的祠堂的門檻處,趴著一抹湘黃色。
念瑤回去的時候,從蓉已經睡熟了,她站在多寶閣前摸了摸那個木盒,然後坐在八仙桌旁的玫瑰椅上,等著到寅時初,起身出去。
小廝們夜間還在清雪,念瑤這一路沒怎麼磕絆,直接到了松珂齋,正好覓山掀起帘子出來,後頭跟著個飛鳥服的御醫,念瑤貼近牆壁讓出道路,躬身行禮。
覓山一瞧她,登時開心了,「正好,念瑤姐姐沏壺茶送進去吧。」
「於太醫,這邊請。」
念瑤看著人走遠,心裡更為擔心,趕緊進了茶水間燒開水泡進去個小青柑,想著世子嗜甜,便多放了幾勺的蜂蜜,然後端著進去。
甫一進去,便被熱氣撲了滿臉,念瑤不敢抬眼亂瞧,聽見窸窸窣窣的聲音,尋了過去。
女子裙擺搖搖晃晃,繞過屏風,抬眼去瞧,床榻上,男子一身的白色寢衣,長發垂著半邊,露出來白皙的臉頰和挺翹的鼻樑,唇色蒼白無光,下巴處泛著點血紅,模樣很是羸弱。
周頌的一隻胳膊露出來,手掌攤著放在福枕上,一側的張賢雙膝跪在腳踏上,手中拿著紗布給他包紮,神情恬淡。
兩人聽見聲音回頭看,張賢收起剛才的表情,變成了往日里精明的模樣,一瞧是她,笑意頗深,「爺,既然念瑤姑娘來了,我就先回去了。」
周頌抿著的唇鬆開,眸子在看見她的臉時,才緩過來些溫色,張賢起身退開到念瑤的一側,看著她手中的茶壺挑了眉,邪里邪氣道,「還不過去?」
念瑤沒理他,到一側的檀木桌上,拿著個荷花陶瓷底的茶杯,徐徐的倒滿,伸手托著端過去,就在剛才張賢跪下的位置,念瑤也跪了下去,輕聲道,「爺,喝杯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