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1章 夢漸蘇醒毀滅初

鶯歌燕舞，觥籌交錯，語笑喧闐。

神秘之塔七樓。

天秤的心緒逐漸被宴會的氛圍所感染，心頭的憂慮與疑惑如雲煙般悄然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歡愉與喜悅的共鳴。

在這場異常熱鬧的狂歡中，茉莉與莫離相對坐在一處不起眼的角落，低頭沉思，相比之下顯得格外文靜。

一張巨大、黑色的世界樹木製棋盤，橫亘於這對母女之間，她們正在下一種非常奇怪的棋。

棋盤上共有八百顆棋子，雙方各執四百。

這些棋子是以魔女一族為原型設計的，說是棋子，實則是茉莉今年生日那天，莫離長老送給女兒的生日禮物——八百個簡陋的卡通手辦。

莫離操縱的一方是以銀杏、莫離、啟明、丁香、烈焰為首的年長魔女；而茉莉則指揮著以茉莉、天秤、松枝、楷為代表的年輕魔女陣營。

天秤之所以感到奇怪，首先是因為她看不懂規則。

她坐在茉莉的身邊看了好一會兒，始終沒有看懂雙方是以什麼規則為基準，進行地對弈。

她們下得好像格外隨意，沒有規則。

其次，天秤感覺這局棋與現實不符。在她看來，無論是蒲公英老師，還是夢長老、黯長老，都應該屬於「茉莉」這一方，因為她們在現實中，就是站在茉莉這一邊的。

但是在該棋盤上，她們卻是莫離長老的棋子。

而且，「莫離」這顆棋子也很奇怪，天秤知道，「楷」是莫離長老的「馬甲」，這意味著，對弈的雙方都各有一顆名為「莫離」的棋子。

最後則是公平的問題。多數正規的棋，都是儘可能以公平為規則，進行競技的，可是茉莉和莫離下的棋卻不然，在天秤看來，莫離長老操控的一方，優勢巨大。

像茉莉指揮的大多數棋子，如玫瑰、小空、棗兒、青檸、小蜜桃等年輕的魔女，有和沒有的區別不大，都不用「啟明」出手，隨便一位年長的魔女棋子，就能把她們都「吃」掉。

因此，這都不是是否「相對公平」的問題了，而是「非常不公平」。不出意外的話，茉莉必然會輸，沒有贏的可能性。

思及於此，天秤感覺心裡十分不好受，看到莫離長老贏，比看到茉莉輸，更令她難受，如果這二者疊加在一起，就是令她最不舒服的。

所以，她決定在場外幫助好友一把，讓這場對弈稍微公平一點點。

天秤知道自己不擅長出謀劃策，觀棋不語，不指手畫腳，也是最基本的禮貌，於是她選擇倒一杯柑橘味的甜酒，遞向莫離。

「您喝，二長老。感謝您這些年對茉莉的關懷……」

「你要害我呀？」莫離瞥了一眼高腳杯中的酒水，沒有接過來。

「……您這是什麼話？」天秤稍感尷尬，不自在地說道，「這是我的一片心意，請您……」

「居心叵測的心意？無事獻殷勤，無利不起早，你的小心思是什麼，用我點明嗎？」

「……您愛喝不喝。」天秤一仰頭，自己幹了，又向莫離長老展示了一下空酒杯，以此表示酒中沒有毒。

然而，莫離的目光卻注視著棋盤，沒有搭理她。

「……」

「婆婆」果然很討厭！

片刻后，見一顆可有可無的棋子「小蜜桃」退場后，天秤又坐不住了，換了一種打擾方式。

「二長老，我能問您幾個小問題嗎？」

「不能。」

「哦，既然『能』的話，那麼我就問了。」裝聾的天秤說道，「說實話，我感覺今天的宴會非常、十分、特別荒謬且莫名其妙。

「據我所知，外面的惡魔們此刻很恐慌、茫然，畢竟在她們看來，自己來到了一個陌生的世界，身體結構還發生了改變。

「再加上以阿貝絲、白玫瑰為首的逐光會，聯合魅魔女王的勢力，向大惡魔君主發起全面進攻，讓混亂的局勢更進一步升級……」

天秤頓了一下，說道：「真的，我不明白，我們為什麼還有心情在這裡開宴會？為什麼不站出來，制止戰爭與傷亡的發生？為什麼不去安撫一下惡魔們的慌亂、焦慮與迷茫？

「魔女一族以後要和惡魔們在一起生活吧？現在就不是慶祝的時候，我們還有很多正事要辦。」

「……」莫離沒有回答，還在專心對弈。

天秤抿了抿嘴唇，又道：「最讓我不能理解的是，我們為何要費那麼大的力氣，不惜改變世界樹的一部分規則，創造出「永夢」？為何要用虛假來逃避現實？以及為什麼……」

「用虛假來逃避現實？」莫離抬起頭，看著天秤，「誰告訴你的？」

「沒人告訴我，但這不是『用虛假來逃避現實』，是什麼？」

「誰告訴你，現實就不是虛假的？」

「您是什麼意思？」天秤皺起眉。

「……」

隨著莫離的話落，周圍的一切都變得安靜了下來，針落可聞。

莫離不再說話，也不再看向棋盤，就那麼直勾勾地盯著天秤。她的眼神變得有些獃滯，空洞得不再像是一位智者。

正在慶祝的老傢伙們、小傢伙們；餐桌上的食物、餐具；大幅壁畫、雕塑、水晶燈散發的光芒……也都不約而同地「看」向一處不起眼的角落，「目光」落在了天秤的身上。

它們的「眼神」與二長老差別不大，獃滯、空洞、沒有靈魂……

假若把視界調到一個很高的位置，會發現，與大惡魔君主戰鬥的阿貝絲、白玫瑰，「魔界」的青檸、逃跑的前水元素君主，「虛界」的美夢、噩夢，「表界」的恐龍，「淺瀨」的短生種……

都停止了自己正在做的事情，它們的「目光」望向同一個方向——天秤所在的位置。

彷彿除「永夢」以外，世界樹內的一切於此刻定格，全部聚焦在天秤的身上，而如今的天秤恰巧有能力把視界拔高到這一位置，察覺到這一現象。

「你們……是不是在和我開玩笑呢？這場鬧劇並不有趣。」

不寒而慄抑制不住地誕生，天秤下意識地拽住茉莉的衣擺，慌亂地說道：「茉莉，你說句話啊！這個局是不是你設計的？你是不是在和大家一起欺負我？你說句話啊！！！」

茉莉低著頭，看著棋盤上的「天秤」，翠色的眼眸平靜無波。

「壞茉莉！你說句話啊！！！到底發生了什麼？！什麼叫『現實是虛假的』？！」天秤急得拍打一下好友的手臂。

這在這時——

「咯咯咯～嘻嘻嘻～哈哈哈～害怕啦！害怕啦！茫然無知的女王大人害怕啦～嘿嘿嘿～……」

巨大的棋盤上，以魔女一族為原型的簡陋棋子們，全部都活了過來，她們蹦蹦跳跳，嬉戲吵鬧，聲音宛如孩童一般稚嫩、天真。

就連已經退場的「小蜜桃」、「小空」等棋子，都費勁巴力地爬回到棋盤上，和同為棋子的大家一起舉起雙手，又蹦又跳，嬉笑慶祝。

不知何時，窗外失去了光明與黑暗，什麼都看不見。

不知何時，天秤發現自己也成為黑色棋盤上的一顆棋子。

棋子們突然以不同的角度扭頭，看向天秤，簡陋的臉蛋兒上掛著燦爛、詭異的笑容，隨後「吧嗒吧嗒」，動作僵硬，一蹦一跳地涌了過來。

「女王大人～你是我們的女王大人～咯咯咯～女王大人～……」

「不要過來！！！我是天秤！！！不是女王大人！！！你們都走開！！！想要找女王大人、去找她！！！不要來找我！！！」

莫名極度恐慌的天秤，一把抱住身旁的茉莉棋子，精神崩潰般地大喊大叫。

只有茉莉這枚棋子是讓她下意識感到心安、信任的。

然而，好像只有茉莉棋子是死的，她一動不動，並不能為天秤提供任何幫助。

此時，天秤彷彿看不到棋盤之外、眼中只有她的、真正的茉莉，似乎忘記了真實茉莉的存在。

「你就是女王大人～你就是女王大人～……」棋子們越來越近，臉上的笑容愈發燦爛。

「我不是！！！我不是！！！你們不要過來！！！茉莉！！！茉莉救我！！！我不是女王大人！！！你相信我，茉莉！！！你醒一醒啊！！！」

「你就是～你就是～女王大人～女王大人～咯咯咯～……」

「小天秤～你知道～茉莉宮的竹子是什麼味道的嘛～」蒲公英跨越無數格子，最先出現在天秤的面前。

「不知道。救我，老師，我真的不是女王大人。」天秤可憐巴巴地說道，「我不想傷害大家，讓她們不要過來。」

「是甜蜜的～也是痛苦的～是輪迴的味道～是茉莉的味道～哈哈哈～……」蒲公英從手指開始，將自己一點一點掰碎，然後把自己全部喂進了茉莉棋子的嘴裡。

「不要！！！你不要死！！！老師！！！」天秤想要阻止，可是第二、第三枚到來的棋子卻把她攔住了。

「咯咯咯～小天秤～你知道～當初～我和七妹看到了什麼～才會瘋的嘛～才會被關進小黑屋裡的嘛～」占星笑嘻嘻地拽著天秤的胳膊晃來晃去。

「是假噠～都是假噠～我們都是假噠～一切都是假噠～一切都是女王大人的夢～咯咯咯～」夢拽著天秤的另一隻胳膊。

說完，占星和夢從頭到腳化為碎塊，蹦蹦跳跳地飛進了茉莉的嘴裡。

「不要再說了，不要再說了！！！」天秤蹲在茉莉的腳邊，雙手抱頭晃來晃去，一副難以接受的樣子。

水晶蘭乘坐輪椅，橫衝直撞：「喲呵呵～小天秤～你知道～茉莉當年在「冥界」～用『虛妄之瞳』看到的無數未來是什麼嘛～

「喲呵呵～是發生過的事情～是曾經～是曾經～那些不同的未來～是不同的曾經～喲吼吼～夢已醒來無數次～大家逃避無數次～喲呵呵～」

渾身冒火、嬉皮笑臉的烈焰湊近，歪著頭：「嘿嘿嘿～小天秤～你知道～『超脫』后的我們～為什麼會逐漸喪失意識嘛～」

「我知道～嘻嘻～我知道～」不遠處，莫離舉起手，迫不及待地回答，「因為那是『井』外的規則～女王大人定下的規則～『井』外是淺層的夢境～世界樹是深層的夢境～

「淺層夢境已經醒來～淺層夢境已經毀滅～夢醒會帶來毀滅～女王大人怕～怕我們發現事實～要阻止～要阻止我們～

「她讓我們的意識消失～嘻嘻嘻～天秤怕～怕意識到自己的真實身份～這樣會醒來～天秤不承認～天秤怕～嘻嘻嘻～」

水晶蘭、烈焰和莫離相繼躍入茉莉的嘴中。

塗著兩個紅臉蛋兒、呲牙大笑的銀杏又湊近：「嘿嘿嘿～小天秤～你知道～為什麼老五『超脫』后～你的性格會大變嘛～你為什麼突然愛吃醋～你為什麼突然愛無理取鬧了呢～

「嘿嘿嘿～不是我影響的～不是我影響的～是你害怕～是你自己潛意識害怕～你害怕大家發現秘密～秘密～秘密～嘿嘿嘿～」

「深層的夢境要醒來～要醒來～」松枝嘻嘻哈哈地說道，「「永夢」是更深層的夢境～是我們的避難所～避難所～是我們的未來～未來～

「世界在輪迴～在輪迴～世界重新來～重新來～咯咯咯～逃避～我們在逃避～我們為女王大人創造夢境～延續更深層次的夢境～咯咯咯～」

「不～不對～不逃避～我們不逃避～我們會贏～會贏～」楷舉雙手歡呼，跳了過來，「真假相對～深淺扭轉～「永夢」生～深層夢境化現實～我們已不怕夢醒～「永夢」生～世界樹更真實～」

「不～不對～」黯從茉莉的影子中鑽了出來，「世界樹虛假～「永夢」出現無數次～世界依舊是夢境～我們失敗啦～我們一直在失敗～失敗～失敗～世界樹生於虛無～歸於虛無～虛無～嘿嘿嘿～茉莉～虛無～茉莉～嘿嘿嘿～」

黯的碎塊搶在楷之前盡數跳進茉莉的口中。

茉莉的肚子彷彿無窮無盡，可以容納萬物。

天秤的頭髮由潔白轉變為灰白，眼中的恐懼漸漸變為冷漠。

「不～這次不一樣～和以前不一樣～茉莉贏啦～茉莉贏啦～我們贏啦～我們贏啦～夢已化現實～是現實～我知道～我知道～」

啟明把自己一劈為三，互相砍成碎片，輕聲吟唱：「「淺瀨」匯聚成「深淵」～「淺瀨」本就是「深淵」～夢境編織成現實～夢境本就是現實～我們本就是真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