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三章、虛妄(二)
「不喝就是不喝,你們是不是有毛病?」
……
「噗,我不喝……你媽的…我……」
「咕嘟咕嘟咕嘟,噸噸噸……」
「嘔……噗……啊,呃,呵,呸!」
被浸泡在可怕而灼熱的蒸汽之中的孤岩用手肘扶著牆,深一腳淺一腳的嘗試著從食堂這糜爛的氛圍之中走出,他不懂為什麼幾天前還如喪考妣、宛如喪家之犬的拉合魯們如今就已經變得一個個歡呼雀躍,彷彿重傷的晚琅對他們毫無影響。
「嗯,你只是比我想象中瘦弱了一點,不過還好。」
「不,你理解錯了……」孤岩手中的酒瓶滑落在地,發出了軟物碰撞的聲音,「我的拳法都是毅勇和星……」半睜著眼的孤岩注意到了正勸阻天玄少喝兩杯的星陽,自顧自的笑了笑,「毅勇,都是毅勇、克爾拉奇和亂午他們幾個教給我的。」
「嗯,真的嗎?我在剛才那個人類美女的嘴裡可不是這麼聽到的……」
孤岩強撐著還未完全渙散的意識,看向了正被一群帶著邀約的男獸人圍在其中有些應付不過來的納卡。
「不,那個拉合魯女孩說的不對,其實主要是毅勇和星陽他們幾個的功勞,還有克羅文和戈文、多奇他們幾個……」
「克羅文嗎?」
炎梭和琳娜聽到這個名字,並沒有孤岩期待中的反應。
「當然了,這場戰爭中,只有他的功勞比我大……咳……嘔……」
「感覺你是喝大了,孤岩。」
「我都沒聽說過有這號獸人。」
本來由於醉酒單手支著桌子沖著地面乾嘔的孤岩瞬間恢復了一點精神,就像是喝了紫色的精神茶一樣緩慢的恢復了精神力量。他猛的用雙手一拍桌子,雙眼布滿血絲的怒視著眼前的兩個女拉合魯。
但剎那之間,神力似乎又提醒著孤岩那暴躁易怒且陰晴不定的性格是不對的。他看著面前兩個一臉驚訝的女拉合魯,忽然從她們裂紋狀的瞳孔中看到了那個只會在過年時窩裡橫的胖男孩。
電光火石之間,完成了「自我感念、自我勸慰和自我批駁」的孤岩尷尬的看了看空空的酒杯,然後裝出了一副很痛苦的樣子。
「這酒,也太辣了!」
兩個女獸人見孤岩僅僅是喝了一杯(在她們面前)就被嗆的滿臉通紅,更別提孤岩此刻扯著領子,口中的信子吐的和夏天的食牙獸一樣。
「好了,你別瞎鬧了!」
孤岩藉機走向大門,向一旁的大金牙交代了幾句話,同時用力的猛踩了一下毅勇的腳。
「我你馬……」
大金牙將一份鮮切花菜燉長魚湯端上了兩個女拉合魯的桌子,瞬間大金牙還按照孤岩的指示指了指幾個男拉合魯的方向。
「他幹啥?」
此刻,幾個男拉合魯這才注意到了沖著自己招手的琳娜和炎梭,再看向了面朝屋外卻右手比大拇指的孤岩,不禁眼含熱淚。
「這是第一次,你讓我覺得你下面那玩意兒有用!」
孤岩聽著科雷的話,並沒有扭過頭來,只是留下了一句虛無縹緲的話,隨後徑直走向了大門的方向。
「我是你爸爸……」
再次看向眼前,孤岩總覺得記憶和現實的邊界在酒精的浸泡下逐漸模糊,有些時候,他近乎忘記了夢中的不快和現實的痛苦,一瞬間,他彷彿看到了醫療小屋的金光,就好像玄奘法師看到了那爛陀寺一樣。眼前,科雷正拄著拐杖,身覆繃帶,緩慢的向孤岩走來。
「你,你好了?」
孤岩揉了揉酸疼腫脹的雙眼,再次看向眼前,依然是在風中飄忽閃爍的火光下顯得詭異而陰森的醫療小屋。孤岩也和小鎮的其他獸人一樣害怕病痛而也不願意來到這裡。
「聽說你都能幫艾爾琪解決問題了?」
孤岩眼冒金星的看了看周圍的兩個銀蘭多:鄠邑和聖武后,便下意識的想到了刃狼。
「你可別覺得這件事就結束了,她們幾個,誰也跑不掉。」
孤岩還記得,當初他得知超英的死訊后,抓住自己的衣領近乎是歇斯底里的質問了一番自己全過程。在得知超英確實是被魔法致死絕無生機之後,他也放下了孤岩,表情流過一絲黯然。
「他就是這樣,沒頭沒腦的亂沖,不過也好……」
那時的孤岩由於是第一次見到刃狼,同時對方又是盛怒的狀態,渾身的白色毛髮如同鋼針一般倒豎炸立,就如同曾經孤岩在雨中見到的那隻刺蝟的模樣,由於自己撿起了一顆被雨水沖刷掉落的本來在它後背的刺上插著的堅果,便變成了一個刺球的模樣。
彼時的孤岩還是那個畏手畏腳的膽小鬼,哪怕已經被啟、拉爾法和星陽等獸人開導過,但由於還是天天被其他獸人嘀咕、被鋼火等獸人欺負,也是被刃狼的樣子嚇了一跳。
孤岩看著地方亮紅色的瞳孔中閃過一絲落寞,準備將手中的幾截指骨扔出圍牆外,便一下出手拉住了刃狼的胳膊。
「你,你踏馬乾什麼?!」
「別,別扔!」
孤岩很清楚的記得,每個獸人來到這裡都會帶一些自己喜歡的小玩意兒,星陽的是石雕、晨的是鋸齒劍,鈍斧自己見到過很多次,但說不准他嘴裡的骨頭是剛吃出來的還是前幾天塞牙里剃出來的。
想到這裡,孤岩搖了搖頭。
「為什麼不扔了它?他自己咎由自取,我還要留著這玩意兒隨時想起他的那張蠢臉?」
孤岩有點擰不過膀大腰圓的刃狼的力氣,想起之前幾個銀蘭多一起外出狩獵的場景,結合剛才刃狼的態度,不用多回憶他們也肯定是經歷過眾多磨難的生死之交。眼見他就要因為一時怒意做出自己曾經因為考差了丟掉手辦和模玩的錯事,孤岩想起了兩個理由。
「不是,你等等!」
刃狼一臉惱怒的扭過頭來,看著滿身還帶著傷痕的孤岩,而後者看他的眼神,就像是代入食物的主視角看到了餓了兩個點鈍斧一樣。
「我會巫術,你應該知道吧?」
「啥?我好像是聽文路他們說過?」
「怎麼又是那個比……」
孤岩像模像樣的施展著魔法的每一個步驟。
「恩多,普,治療術!」
刃狼一臉疑惑的看著神神叨叨的孤岩,尤其是他右手的微光之下所照耀到的傷口。
過了一會兒,孤岩的傷口確實消去了浮腫,並且看起來也沒那麼紅了。當然,作為老派獸人的刃狼覺得這不過是自己的心理作用。
「我會巫術,如果你把這些東西留著,假以時日,我將它們和刃狼的屍骨結合在一起,興許能把他的靈魂找回來也說不定。」
當然,孤岩很清楚他自己就是在說謊。第一,孤岩肯定沒有施展七階奧咒「有地回升」的能力,他自己還是清楚幾斤幾兩的,就連剛才魔法也是恰巧他在複習小本子上的記載的關於魔法的知識罷了。第二,超英孤岩雖然不知道他具體信仰的是什麼教派,但肯定不是啟瀚教,所以他的靈魂就連啟也無法幫忙找回,和克羅文是類似的處境。
「裝神弄鬼!」
說罷,刃狼旋身欲走,孤岩只好再次拋出理由。
「我可以替他們報仇,你懂嗎?」
「什麼意思?」
刃狼這次扭身的速度慢了一些,同時態度也緩和了一點。
「我看到那幾個法師長什麼樣子了,而且,你別忘了我可是弄死了一個人類大法師,費盡九牛二虎之力。」
刃狼不屑的笑了笑。
「那不是克羅文殺死的嗎?而且,我們連他的屍體都沒看到,只不過是你一家之言。」
「我記住他的樣子了,你得相信我!」
刃狼半信半疑的看了看孤岩堅定的眼神,也許真的是對方的態度很真誠,刃狼讓整個小鎮中唯一的畫師聖武照著孤岩的描述將人類六階法師勒非和八階法師惡蘭的模樣畫了下來。
半小時后,孤岩看著兩張畫像,點了點頭,雖然他們連對方的名字都不知道。
「你真的有能力?如果你做不到,我會把你的腦袋插下來。」
孤岩慢慢將對方抬起的利爪放了下去。
「放心吧,我這條命是超英和克羅文救的,如果不是當初超英幫我炸開了……」
「行了行了!廢話多……」刃狼極其不耐煩的擺了擺利爪打斷了孤岩對著他比著獸國禮的保證行為,「這個,是超英的戰士勳章。」
孤岩看著刃狼遞過來的一小塊方形徽章,其上方正是孤岩之前在戰狂試煉中見到的獸國戰士勳章。
「這可是戰士的證明,你只要有了這個,就是一名真真正正的獸國戰士!」
拉爾法的話語還回蕩在孤岩的耳邊,他看了看這塊和戰狂氏族的勳章形狀類似但圖案幾乎一樣的勳章,心裡說不出的喜歡?他還記得,他請文路幫他做一塊熔金石材質的勳章時,對方迷惑的表情,如今,沒想到這麼不費力氣……
「你會巫術,那就好說了。如果,你不替超英報仇,他絕對會半夜找你的。」
「呵,這,好,我肯定記在心中。」
孤岩誠惶誠恐的接過了這塊暗金色的勳章,其上方在一條朝陽下的榮耀之路上的三道爪痕印記依然和孤岩剛剛來到營地時看到的在中央會議室上飄蕩的旗幟的圖案如出一轍,只不過現在小鎮的旗幟上多了一條啟瀚的旗幟,並且撤去了原來彩色的代表中立的旗幟。
「好,我絕對不會辜負你們的!」
終於,就像是其他的銀蘭多一樣,孤岩總算艱難的看到了刃狼嘴角的笑意。
此刻,他將刃狼送給他的戰士徽章拿了出來。
「這?」
兩個銀蘭多眼中閃過了一絲悲傷被孤岩強化過的眼神捕捉到了。
「是嘛,是他給你的……」
聖武喝了一大口酒,而鄠邑則用右手食指的指甲敲擊著桌面,雖然聲音不大,但在周圍聒噪的環境中依然較為醒目。
「怎,怎麼了?」
孤岩聞到了空氣中短暫的尷尬氣息和疑似自己說錯話的感覺,他看著兩個獸人,一個目光游移躲閃,一個低頭看著地面,表情都有些不自然。
「嗯……」鄠邑捋了捋嘴巴兩側的鬍子,打破了沉默,「雖然我因為他那個臭脾氣的關係,和他不大對付,但既然他現在都不在了,我還是挺難以置信的,他竟然會把自己的勳章給你。」
???
孤岩一臉的驚訝。
「唉,他一直想著給超英報仇,不然,也不會這麼多晚睡不好,他怎麼可能讓那幾個雜毛畜生偷襲呢?唉……」
孤岩聽著聖武的哭腔,怎麼也摸不到頭腦,他將自己和刃狼交談的過程告知了兩個銀蘭多。
「那隻能說他真的相信了你在群山那裡確實打的不錯的事了。既然他託付給你了,你就一定得完成,這個……」
聖武指了指方形的徽章。
「如果,你說的一切都屬實,那刃狼確實知道自己需要追查更多的線索,哪怕是冒著被超英的那些敵人報復。而你,」
聖武指了指孤岩。
「諾言繼承者,刃狼認定的魔法使用者,有責任照他說的做,而且要並進你的榮耀之路上!」
孤岩聽的雲里霧裡的,他頂著暈暈乎乎的酒意拿起了那塊勳章,眼下,貌似是桌面有些滑,孤岩嘗試著拿起來兩次都沒成功。
看著慢慢滑到地上的勳章,一旁的大金牙好心的用嘴叼著臟盤子,雖然被嘴裡的東西擋住了視野,他還是輕鬆將小小的勳章拿了起來,放到了桌上。
鄠邑扔了一個面值「五」的雷元鋼鏰給大金牙當小費,後者咧著嘴,露出了一嘴暗黃色的歪牙親了一口硬幣,隨即感謝了三個獸人,走向了后廚的方向。
孤岩靠在醫療小屋的門口,難以置信的看著星星密布的天空,他想不明白,自己當初喝酒只是為了逃避一些自己對這個世界的猜想的正確幾率。沒想到,自己如今由於某些原因或力量的干涉,正一步一步向著理解這個世界的真相漸行漸近。
孤岩歪嘴笑了笑,摸了摸周圍的酒壺。這一切可不符合他的部署,他不過是想當一天和尚撞一天鐘,拯救世界什麼的,他也是能做就做,並沒有像那些獸人義士一樣當做己生必竟的目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