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獵狐
蘇朗看我神色轉為安詳和圓潤,臉上露出了笑容,說道:「風警官,一見到你,我總有些心底里的話要跟你要說,在浮橋上我的話很少,主要是用眼、用手、用心,浮橋上奇人很多,前幾天增換浮船,是好水性的人露臉的機會,駁船出了點兒問題,『浪里白條』一口氣在水裡待了足足有兩分鐘,清理了駁船的泥沙,厲害得很。」
「『浪里白條』,梁山好漢啊?」
「絕不比『浪里白條』差,我在橋上看到他赤條條地從駁船上翻入水裡,如海豚一樣在水裡穿行,游龍撒歡,真叫一個養眼。」
「此人叫什麼名字,哪裡人?介紹給我認識,以後遇到打撈什麼的,請他幫忙。」
「這人很怪,晚上不在橋上住,也是黃河岸邊人,住在橙鎮或者紫鎮或者什麼地方。他好像叫『牡蠣』,以前在海邊潛水碰海,很有兩下子。」
我陷入沉思,虎師兄確實有些個人魅力,能讓蘇朗這樣的人願意為浮橋獻身,能夠吸納各種奇異人才,在招賢納士上遊刃有餘,然而木秀於林,風必摧之!不知虎師兄可知道中庸之道,功成名就之時,便是放馬南山之日,一絲憂慮漸漸地從我的心際浸出,或許他能以上次的教訓為前車之鑒,收斂一些鋒芒。
蘇朗見我眉頭皺起,以為我休息不好,因疲倦至浮躁,他當然不知我正在為他所尊敬的橋長憂慮。
沉默了一會兒,蘇朗才忽然說道:「你看我說起來就沒完,忘記了正事。」他小心地從腰間掏出個塑料包,從裡面拿出五百塊錢遞給我。
「這個月我被評為五星員工,橋長給我獎勵了五百塊錢,我請你轉交給安隊長家屬,聽說他也是有個老娘要養。」蘇朗的神情,沒有任何做作,平易而自然。
我捏著還保留著蘇朗體溫的錢鈔,不能拒絕,我知道蘇朗絕不是只因為我,或許還有他沒有嗅出戰先爭身上炸藥的內疚。
蘇朗回浮橋的時候,我目送他的身影消失,久久佇立,竟然生出了些眷戀。
誘捕強姦犯的「獵狐行動」時斷時續,但一直沒有停下來,這倒也給誘捕行動披上了迷彩,顯得更真實,更符合實際。除了河渭汾以外的女孩兒,或有人接送,或成群結伴,不給強姦犯以機會,至今轄區內未發生強姦案。
根據規律,強姦這類案件多發生於春夏秋三季,如今正是深秋,強姦犯蟄伏的時間已久,人們對上次案發的記憶已經淡薄。
反彈的樞機或許已經啟動,但這一切只存在於思維間,因為強姦犯的行動不但隨機,而且這種隨機,不只是動機,還受牽於其生活和心情,亦或其變態心理的發作頻次,極難預判。
河渭汾在痛失胞弟的巨大不幸中難以自拔,這種痛苦會時隱時現地伴隨她一生,但她又是個強力意志者,堅持參與「獵狐行動」,拒絕退出。實際上鎮裡面也實在找不出比她更合適的女性,更大的關鍵是沒有人敢應承,拿自己去冒險,但是河渭汾不在狀態,我為她今晚的行動有些擔心。
夜色有些暗淡,空氣里的濕度很大,秋雨將至。繡花廠里的女工下班后迅速沖入夜幕中,三三兩兩,河渭汾走在最後,沒人陪護。我騎自行車在後面不遠處看著她的自行車歪歪斜斜地進入了陰森的林蔭路,如進了鱷魚之口,沒了蹤影。
不大一會兒,我聽到了河渭汾「哎喲」一聲,接著有自行車摔地的聲音,身體立刻緊張起來,緊蹬自行車衝進了黑暗的林蔭路。
我快到河渭汾跟前時,她已經從地上爬了起來,扶起自行車準備騎上去。我鬆了一口氣,自行車從她身邊擦肩而過,形同路人,向前而去。更遠一些,後面的兩名聯防隊員打扮成夜歸的村民,肩上搭了布袋,步行進入了林蔭路。
到了臨湖村會合地,我看河渭汾前胸沾了些泥土和塵屑,顯然,剛才是撲倒在地,我上前扶住她的肩,明顯能感到她身體的抖動。
「怎麼了?」我向她傳遞著一種安慰。
「沒什麼,摔了一跤。」河渭汾鎮定地回答。
「是不是有什麼異常?」
「沒有,同志們都累了,咱們趕緊回去休息吧。」
我沒有再多問,剛才肯定發生了什麼。我的大腦飛快轉動著,剛才我過來時暗中留意了一下環境,沒有什麼特別之處,路上的些許坑窪不致於自行車顛覆,她應該是心理問題,或許當時她發生了幻覺,引發恐懼,行為失常或走神而摔倒。
下次行動前,我思考著給河渭汾做一次心理疏導,可是憑我與她的關係、她強勢的個性以及她的家庭變故,很難讓她打開心扉,而她在「獵狐行動」中的角色,危險重生,必須鎮定和冷靜,這些都以心理穩定為前提。
我有些憂慮,是否應該向所長彙報,請示縣局暫停行動,等待明年再說。
再一次行動時,我期待著河渭汾會找理由向後推遲,她沒有,晚上布控出發時,上車的竟然是姮姑娘,這讓我吃了一驚。姮姑娘上車時說河渭汾叫自己先替她支撐一會兒,河渭汾有事兒,一會兒她會安排鎮里的車送去找我們。
本想取消晚上的行動,但河渭汾說一會兒來替換姮姑娘,這讓我猶豫了一下,沒有反對。或許偶爾河渭汾出現個女伴,行動本身更具有迷惑性。
在車上,姮姑娘從兜里摸出一個小包,裡面是些奶糖、瓜子和炒花生什麼的,有些羞澀地說道:「來吃糖吧,我對象今天來了,帶來的喜糖。」
我無意破壞姮姑娘的心情,逗她道:「是嗎,那你很快就要成為新娘子了,到時哥一定送你一份厚禮。」
司機也笑著說道:「妹子可不敢嫁太遠,好常回家來看看。」
姮姑娘看了看車上的其他四個人,覺得什麼事需要晚上去辦,什麼事非要得河渭汾參與?但我在車上坐著,她明顯地很放鬆,想問什麼又覺得不妥當,並沒有說話,或許她認為這是河渭汾指揮的一次計生辦行動,計生辦查計劃外懷孕婦女就經常晚上去。
夜深時,河渭汾還是沒有來,我決定取消行動。姮姑娘說道:「風哥,來時汾姐囑咐我,如果她過不來,務必讓我執行她的任務,說這對於她提拔很重要,我不能讓她失望,我能為她做的事不多,她還沒有恢復過來,心疼死我啦!」
我腦子有些紊亂,看來我低估了河渭汾的動機,剛才的推測都是錯誤的,河渭汾是想讓表妹替她執行行動。
「汾姐說了,要是行動,也不過是騎自行車走個夜路,沒什麼的,我膽子本來就大,咱們開始吧。」
我看了看夜空,天朗星稀,夜色如水,覺得就此讓姮姑娘冒充一次也沒什麼,明天我找河渭汾談談,暫時取消行動,這樣想著,我點了點頭。
換班時間快到時,周圍村莊的女工陸陸續續趕到了繡花廠,有些家遠的在天剛黑時就已經進了廠里休息,等著接班,家近的都由家人陪護,送到了繡花廠。
終於到了交班時,繡花廠的大門打開,女工們騎了自行車成群結隊地出了大門,又分成小團伙分散開去。姮姑娘騎著自行車按我指定的路線往前走,出於私心,我給她說:「要騎得略微快一些,一會兒我就會追上你,咱們的任務就完成了。」
姮姑娘好奇地看著我,好像她覺得:「這算什麼任務,用得著這麼神秘?」
姮姑娘穿了平日里河渭汾穿的衣服,頭髮也按我說的重新梳理了一下,看上去不再是姮姑娘,很有些河渭汾的影子。她騎了車,不緊不慢地進了那段林蔭路時,前面幾個結夥的女孩兒估計也快出林蔭道了。我沒有騎車,而是改裝成夜行人,扛了把鋤頭,跟在姮姑娘不遠處,今晚的夜色不怎麼陰晦,五十米開外,我幾乎能看到姮姑娘的身影。
我的回力球鞋的鞋帶兒在這時開了,拖到了地上,我蹲下身,伸手去系著鞋帶兒,但眼睛卻始終盯著前方。
正是因為蹲下,從樹葉間散落進林蔭道的清輝,使我看到了姮姑娘自行車車輪鋼圈反射的光點,確定了她的位置,也就是在那一瞬間,一個黑影餓雕撲食,從姮姑娘身後撲了上去,車圈光點的變化提醒了我。
我撇了手裡的鋤頭,像運動員起跑一樣騰躍了出去,說時遲,那時快,熱血立時沖向了我的腦際,雖然鞋帶兒顧不上再系,鞋不是很跟腳,但我奔跑的速度還是很快,有大學里百米衝刺的感覺,因為姮姑娘在我心中情同兄妹,不能讓她有半點閃失。
黑影從後面撲上去的時候,直接用手捂住了姮姑娘嘴巴,把姮姑娘攜拉下來,姮姑娘發出低沉的「嗚嗚」聲,黑影在「啊」了一聲的同時,也意識到後面有人布控,掉進了陷阱,慌亂之間,馬上撇了姮姑娘,向路外奔逃。
我已經離黑影只有十多米,卻聽得姮姑娘「哎呦哎呦」的叫聲,我吃了一驚,有些分心,難道黑影人剛才動用了兇器?我一分心,腳下不穩,鞋帶兒絆了一下,撲倒在姮姑娘身邊不遠處。
容不得遲疑,我立馬挺起身體,上前扶住姮姑娘,急切地問道:「姮姑娘,哪兒受傷了?」
姮姑娘把頭靠在我的臂彎里,身體的顫抖傳導到我的身上,手緊緊地握住我的手臂,指甲都摳進了我的肉里,卻說不出一句話。
後面兩位年輕的聯防隊員已經騎自行車衝到了我眼前,跳下車向黑影人逃走的方向撲去。我的頭對著胸前的對講機呼叫:「洞洞幺,洞洞幺,目標出現,立刻出擊,立刻出擊!」
「洞洞拐,洞洞拐,已經聽到異常,行動組已經在路上,立刻到達現場,立刻到達現場!」
很短的時間,警笛的尖銳聲音,就越來越近,從派出所趕來的房警長從車上跳下來,急切地問道:「強姦惡魔呢?」
「快向這方向去追,兩個夥計已經追上去了。」我用手向前指,房警長掏出手槍,領人疾步向路邊方向追去。
警車呼嘯著到前面封鎖路口,不大會兒,警笛響成一片,應該是四中隊的刑警們也趕了過來,圍獵正式開始,我這才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