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離鄉四
因村中都是上了年紀的老人，年輕人也就只有宋牧和鐵樹，所以清掃村中積雪這件事，自然而然也就落在了兩人頭上。
鐵樹不知為何，對掃雪這件事樂此不疲，每當地面有積雪之時，鐵樹都會滿臉興奮的來到宋牧家中，呼喊著讓宋牧帶他掃雪，完全不顧天上是否還在飄著雪花，為此宋牧跟他說了很多次，終於被鐵樹記在心裡。
「鐵樹哥，等天上的雪下的小了，或者是已經不下雪了，我們再去掃雪。」
今日清晨，天上的雪停了，宋牧尚未起床，鐵樹就一把推開院門，然後推開屋門，把宋牧從床上拉了起來。
鐵樹神色激動，手舞足蹈說道：「小宋，雪停了，趕快起床掃雪。」
宋牧無奈，只好穿上棉衣，來到院中雙手捧起地面積雪洗了把臉，然後便手拿掃帚跟隨鐵樹來到村中小路，兩人一前一後，清掃著道路上的積雪。
對於宋牧來說，鐵樹的性子固然簡單，但有時候他卻是看不明白，無法理解。
掃雪期間，兩人沒有過多交流，畢竟這已經不是二人第一次清掃村中道路積雪，鐵樹早已經無比熟練。
大約一炷香后，鐵樹突然把手中掃帚丟向一旁，什麼話都沒說，徑直的向著家中跑去。
宋牧停下手中動作，大聲喊倒：「鐵樹哥……」
然而跑在前方的鐵樹既沒有停下轉身，也沒有開口應答。
只是沒過多久，鐵樹就跑了回來，並且手中拿著兩個饅頭，他氣喘吁吁的來到宋牧面前，伸出手說道：「小宋，快吃吧，熱饅頭。」
宋牧有些詫異的問道：「鐵樹哥，你剛才跑回去是為了拿饅頭嗎？」
鐵樹搖了搖頭，「俺剛才餓了，這兩個饅頭是俺爹讓俺帶給你的，他說你沒吃早飯。」
宋牧接過饅頭，疑惑道：「大伯怎麼知道我沒吃早飯？」
宋牧傻傻的笑了笑，「嘿嘿……俺說的。」
同樣是在鐵樹的期待眼神中，宋牧吃下了兩個饅頭。
往後的一個月中，天上又下了兩場大雪，鐵樹一次偶然的機會，為宋牧畫出了第十四劍，宋牧幾乎每日的練劍，讓他的劍道境界更為精進，從剛剛踏入三品門檻，到現在的三品巔峰，距離二品境界也只剩下了一層窗戶紙。
這一日，宋牧從扶風山腳回村之後，與村中鄉親告別，背上行囊抱著王姓老人的骨灰罈離開了平安村，鐵樹緊緊跟在宋牧身後，一直陪著宋牧走出山裡，儘管宋牧期間多次勸說讓鐵樹回去，但這個平時傻傻的青年卻是格外倔強，一次次的拒絕了宋牧，執意要送的遠一些，再遠一些……
進入平安村的山口，被平安村的村民取名「聽風口」，鐵樹站在原地，舉起手臂，向著越走越遠的宋牧不斷揮舞，眼眸之中有淚珠奪眶而出，奇怪的是，只有一隻眼睛如此，而另一隻卻是無動於衷，平靜如水。
背對鐵樹的宋牧每走幾步就回過頭向著鐵樹揮揮手，示意鐵樹回去。
隨著越來越遠，鐵樹的身形在宋牧的眼中也逐漸縮小，直至完全不見。
目光之中，皆是被冰雪覆蓋的青山。
宋牧駐足眺望，良久之後，輕輕嘆息一聲，向著固守城方向走去。
暖陽高掛，宋牧遠遠的看到固守城城門處排著長隊，其中有來往的旅客，有做買賣的商賈……基本上都是平民，畢竟對於邊境來說，有錢的豪門貴人是用不著排隊的。
宋牧走過去，
跟在隊伍後面，緩慢的向前移動。
排在他前面的是一輛破舊馬車，車上放置了滿滿一車的乾柴，乾柴上面坐著一個約摸八九歲的孩童，披頭散髮，看起來髒兮兮的，只不過孩童的眼睛卻是格外純凈，讓人望之心生好感。
孩童看著比自己大不上幾歲的宋牧，興許是排隊時間太長，有些無聊，就開口問道：「哥哥，你懷裡抱的是什麼？」
心緒萬千的宋牧被這略顯稚嫩的嗓音打破沉思，他對著那孩童笑了笑，溫和的說道：「骨灰。」
孩童眉頭一皺，伸出一根手指放在嘴邊，疑惑的問道：「骨灰是什麼？」
宋牧看了看孩童屁股下坐的乾柴，耐心解釋道：「木柴燃盡，就會有柴灰，骨頭自然就有了骨灰。」
孩童還是不解問道：「那為什麼要燒骨頭呢？」
宋牧視線越過孩童，看了一眼前方拉車的男子，「人死了，想要回到故鄉，可故鄉太遠，屍體無法帶回，所以就只能把骨灰帶回去安葬。」
城門處一輛載滿貨物的馬車被守卒攔下，盤查車上貨物，長長的隊伍也只能暫時停止不前，一直拉著馬車的中年男子也得到了喘息，他抬起手臂，用袖子擦了擦額頭汗珠，轉過身對著宋牧笑了笑，然後輕輕拍了拍坐在馬車上的孩童，孩童轉過頭，被中年男子瞪了一眼，「望兒，不要問那麼多問題。」
中年人看向宋牧，「小兄弟，對不住哈，童言無忌。」
宋牧還以微笑，「無妨。」
不讓自家孩童問問題的中年人，卻是自己問起了問題，「小兄弟是一個人到固守城來的嗎？」
宋牧點了點頭。
中年人對著宋牧看了幾眼，似乎是在思量，過了一會後，中年人說道：「小兄弟，你要到固守城哪裡？進城之後，我送你去。」
宋牧笑道：「不勞煩伯伯了，我在城中有一位朋友，進城之後找他即可。」
中年人笑問道：「小兄弟是一名劍客？」
宋牧點了點頭，「稱不上劍客，只是背著劍防身而已。」
中年人看著宋牧肩膀處露出的老舊劍柄，沒有在這個問題上多問。
坐在馬車上的孩童似乎十分感興趣，「哥哥，我能看看你的劍嗎？」
沒等宋牧開口拒絕，中年男子率先開口道：「不能看！」
孩童「哦」了一聲，神色有些落寞。
宋牧對此沉默不語。
興許是自家孩童第一次跟隨自己進城，中年男子有些過意不去，柔聲安慰道：「這位哥哥的劍很鋒利，一不小心就會劃破手指，爹爹也是為了你好，你想要劍的話，爹爹回頭為你削制一柄木劍，好不好？」
孩童落寞神色一掃而空，滿臉激動道：「爹爹可不許騙我。」
中年男子笑道：「爹爹什麼時候騙過你？爹爹說到做到！」
孩童從乾柴上站起，一把撲到中年人懷中，「爹爹最好了。」
中年人笑容滿面，伸手揉了揉孩童的腦袋。
宋牧看在眼中，不由的想起了宋慶初。
城門處的盤查已經結束，孩童不得不再次回到車上坐下，而中年人也只能拉車繼續前行。
「哥哥，我叫張望，是平寧縣瞭望村人士，哥哥你叫什麼名字？是那裡人？」孩童對著身後的宋牧說道。
「宋牧，平安村人士。」
前方拉車的中年人沒有回頭，但聲音卻傳入宋牧耳中，「小兄弟，你可認識宋慶初？他也是平安村人士。」
宋牧愣了一下，就連腳步都不由的停了下來，「認識，他是我爹。」
因為宋牧身後無人排隊，所以駐足不前的宋牧，也沒有人催促。
中年人停下馬車，回頭笑道：「我叫張楮，和你爹也是在這裡排隊認識的，你爹近來可好？他怎麼沒來固守城？」
宋牧眉眼低垂，輕聲答道：「我爹他……走了。」
張楮看了看宋牧，又看了看他懷中抱著的瓷罐，「宋牧，對不住啊，叔叔不知道……」
宋牧搖了搖頭，示意沒事。
張楮問道：「你抱著的可是你爹的骨灰？」
宋牧再次搖了搖頭，「不是，這是村子里的一位爺爺，我答應過他，要把他的骨灰送回家鄉。」
張楮轉過身去，沒有再問這些問題。
宋牧進城之後，張楮的柴車就停在一邊，顯然是在等他。
宋牧徑直走了過去，張楮對著宋牧說道：「我家住在平寧縣眺望村，宋牧，我稱呼你爹為大哥，所以理所應當讓你知道，你年紀尚小，日後若是無處可去，可以到我家去，如果你願意，那也可以是你的家。」
宋牧把抱著的骨灰罐放在地上，雙手抱拳彎腰作了一揖，雖然只是短暫的相識，也許是因為宋慶初的緣故，也許是因為其他，宋牧可以明顯感受到眼前中年男子所表露出的真誠。
無論世道如何，真誠往往最打動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