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憶,現實(六)悔無心
我坐在聞道草堂屋后的高丘上,等著天亮。今天是可人的生辰,每年今天,我都會去到她那裡,給她帶去一些東西。其實,今天也不算是她的生辰,她說,她不想忘記墜落小鏡湖的那天。我很好奇的問她,你不是應該選擇忘記嗎。她說,活著就好,我不怪他。我笑了笑,突然覺得拂過脖頸的寒風,跟那年一樣。
..
小鬍子來給我披被毯的時候,我迷糊的應了一聲。「天很冷了!」小鬍子說。我趴在桌上,「我睡了多久了?啥時候了,小荷醒了沒?」「已經是晌午了~阿彌陀佛~」「什麼!?」我立馬跳了起來。洞口的帘子被拉開著懸在那邊,我房間的帘子垂著,小鬍子跟著我東張西望,一臉迷茫。「不工……呢?」我問道。「阿彌陀佛,你只有餓了才會想起他吧……」
剛說完,不工便落在了洞口。
「你們又在扯我啥呢,」不工將一包裹往桌上一放,「不想吃飯了?」
「沒扯你,」我說著便去解那包袱。
「先去崖下把你的臉洗洗!」不工一把又奪了過去。
「哼……」
「我支持你先去跳崖……阿彌陀佛……我看看給我帶了什麼齋飯了……」小鬍子邊念叨著,邊解開包袱,然後抬頭看了看我,「你還不去啊,再不去就沒你的份了!」
「哼!」
崖下有一淺湖,小湖中央有一小島。島上有個簡陋的茅草屋,我稍稍調息了下內力,在湖面上踏了幾點輕功,便落在了小屋前。這都是不工的傑作,經過他的手,這就成了我們的廚房,或是後院。一想到過幾天就要離開這裡回谷,總覺得有些落寞。小湖的東南邊的那一片地,常年花開,也許是這山谷中真的與世隔絕,才四季如春。這兩年多來,除了那個名為稻香村的地方讓我好奇,還有這裡。谷中怪石四立,更有谷中之谷,小鬍子還選了個僻靜的地方,種了些他從少林帶出來的吃食,不工常笑到,若不是身在江湖,我們真的可以在此地逍遙的隱居下去。
跟這個鳥語花香的世外山谷相反,師父說,我出生在一個白雪四季的地方。
我在等這裡下雪,可是一次也沒有。
回到崖洞之中,便聽到從我隔間里傳來一聲驚恐的叫聲。我掀開帘子,不工跟小鬍子轉過身,無奈的看著我,攤攤手。
小荷醒了。
她將自己抱成一團,被子蒙在頭上,緊靠著石壁,不停地發抖,我給她找出來的那些衣物,也被胡亂的丟在了地上。「我們聽到裡邊有動靜,便進來看,」不工說,「跟現在一樣。」
「阿彌陀佛……」小鬍子低聲念道。
四歲時的記憶,誰還記得。看著悶在被子里、瑟瑟顫抖的小荷,我似乎又看到了那年的紅色的雪花。十幾年前玄宗一紙詔令,剛出生不久的小荷便成了孤兒,流落至稻香村。而那一年,我也遇到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一個人。他跟著一位老者颯踏而至,像極了長輩口中的神仙,只是,所有人都被紅色的雪花掩住了,仰望他的,只有我一人而已。
「跟我走吧,這裡沒有活人了。」他伸出手,默默的看著我。我想我那時候並不知道他說的是這句話,我只是慢慢的站了起來。也許是蹲的時間太長了,也許是雙腿被埋在雪裡的時間太久了,我一個踉蹌,倒在了雪裡,紅色的雪。
醒來時,我在他的懷裡,裹著棉衣,他卻衣衫單薄。他似乎覺察到了我在顫抖,低下頭看了看我,「都過去了,過去了……」他似乎說的是這句。我像只貓,蜷緊了自己,突然好心安。
雪一直在下,不知道下了多久,周圍才又變成白色。雪也越積越厚,不遠處的屋子、小路,漸漸的消失了。這裡不再有往日的喧囂,有的只是樹枝積雪的崩塌聲,還有,那個人的舞劍聲。我坐在茅屋門口,看著雪,看著偶爾會露出太陽的灰色的天空,一天天的坐著,終於,那個我躲過無數次貓貓的山莊,不見了。他依舊每天揮著手中的劍,那個老爺爺則在一邊抽著煙袋樂呵呵的看著,不住的點著頭,捋著長鬍子。世界似乎就是我們三個人的,我漸漸的忘記了血色的雪花,他們成了我最親的人。我仍舊記得他那天給我帶回來的兩隻凍僵的拳頭般大小的雪兔,記得他給我削的那把木劍,記得老爺爺教我寫的第一個字,雪。
從今天起,你就叫悔無心吧。爺爺抽了口旱煙,他是思南,今天就是你的師父了。
那天,爺爺出遠門回來后,便把師父喊進了屋裡。也就是那天,我第一次聽說了那個組織的名字。
「這三四年來,武林出了許多大事。」爺爺抽著煙袋說道,「思南,也許你該重出江湖了。八年前名劍大會,你連勝純陽謝雲流、唐門唐懷仁,最後雖輸了公孫二娘半招,卻已是江湖奇迹。這些年來,謝雲流因李重茂謀反受到牽連,已遠遁東瀛,如今你又已隱修八年,恐怕這三位早不是你的對手了。」
思南師父笑道,「師父說笑了,他們都是武學大家,這麼多年,他們的武學造詣也定會精進數倍。」
爺爺擺擺手,「公孫二娘的姐姐也在揚州自創一派,在為師看來,他們也已不是你的對手了。近年來崛起的明教,急於在江湖找到立足點,江湖中一些幫派組織盡為其誅,明教四**王,力破純陽星野劍陣,雖轟動武林,但武學造詣仍遜於你。唯有一人……蓬萊方家的方乾,力挫中原南方各派高手,名揚天下,轟動之名不下明教,而且他還北上少林,與少林方丈渡如還有一戰。」
「渡如?!」思南師父驚嘆道。
「是啊,八年前的名劍大會,少林方丈渡如原本派的是那個達摩堂首座靈善,但是來的卻是渡如的俗家大弟子李君延,我想你應該還記得。」
「謝雲流與李君延的那一戰,從不曾忘!」師父微微皺起眉頭,「謝雲流是純陽呂洞賓大弟子,純陽兩種內功心法,他一心太虛劍宗,掌中握劍亦劍,執枝亦是劍,人劍合一,爐火純青。能與之抗衡的武學,少林藏經閣或許有藏,能與之抗衡之人,怕是至今仍舊不曾出現。」
「那還記得李君延當時如何對戰?」
「李君延不僅武功精湛,頭腦也很靈敏,雖敗,但不失為當時的一匹黑馬!若不是看了他與謝雲流的對戰,恐怕我之後就不會贏了!」
「見招拆招,我想李君延在那之前定是見識過劍宗。」爺爺添了添煙絲。
「若不是李君延,想必謝雲流也不會露出些許破綻。」
「李君延已如此厲害,達摩堂首座靈善想必更是深不可測,而渡如,應該是神一般的存在了!方乾竟一人挑戰渡如,其武功與膽量,可想而知。」
思南師父的眼神不知道凝在了什麼地方,配合著嘴角的顫動,似乎整個人都緩慢的燃燒起來。爺爺似乎也覺察到了他熾熱的氣息,「思南,論武功,方乾真的是你難得一遇的對手,但是,據我所知,他的其他方面的造詣,亦是深不可測!」思南師父驚愕的看著爺爺,「什麼!」
爺爺將旱煙桿放下,「琴、棋、書、畫、兵之大家!而且,」爺爺頓了頓,「他跟你一樣,也繼承了一個名號。」
「難道他是?!不是說身份都是嚴格保密的嗎?」
「九天發展至今,人算不如天算,人們都以為還和傳說中的一樣,其實不然。他跟你一樣,都持有《九天兵鑒》之中《武典》的一部分,他繼承的名號為蒼天君。但是他一直居於俠客島,對其他八人,應該還不了解。方乾雖被天下人稱為奇人,但也有一毛病,便是高傲。就像你,只知道你手中的劍,只為今生不再會有敗績,其他一概不管。」
「師父教訓的是!」思南師父傻傻一笑。我在旁邊,聽得稀里糊塗,也插不上嘴。我突然覺得,外邊的世界,肯定很大。
爺爺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笑道,「看來無心也很想出去闖蕩闖蕩啊!」
我用力的點了點頭。
「你思南師父的名號,在他十二歲時就威震江湖了,」爺爺笑道,「無心今年也九歲了吧,哈哈,果真一代比一代強啊!哈哈哈……」
「名師出高徒嘛,哈哈,師父您教出了我,我又教出了無心!」思南師父也樂道。
這裡,以前叫做雪谷。當年的江湖第一**據點,如今已經深埋在數米厚的積雪之下。師父說,雪谷經明教一劫,僅倖存一人,就是我。而我,其實跟雪谷的關係也不大,只是那些人隨手撿來的一個孤兒而已。陸危樓的名字,師父第一次提到的時候,我便記住了他——明教教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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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荷似乎被抽瘋的莫雨嚇的不輕,雖然外傷已好了**成,但是她依舊整天罩著被子,時不時的抽搐。唯一好轉的,是放在桌子上的飯菜,一天比一天剩的少了。我跟不工小鬍子商量了下,就在這幾天找個時機,爭取讓她能繼續開口說話,然後就回谷。
然後,回谷之前,我決定再回一次稻香村。
稻香村南邊有個谷地,陡壁之間有一小道,正可讓人出入。各種強盜鼠輩山賊嘍啰便彙集在此,若他們背後不是有十二連環塢的人約束著,估計早就為了空冥決內訌解散了。這些年來在稻香村裡隱秘修行,時常在崖壁間穿梭,摸著黑,倒也能找到這據點裡老大的住處。
過了河,便是董虎那傢伙的匿身之處了。但是河邊卻火光衝天,我側身蹲在一棵樹下,不知發生了何事。難道山賊趁夜搶燒村子?我一驚,稍運內力,一踏輕功,便立在了樹頂上。
看來是我多慮了。沒想到山賊如此大膽,把寨子安到了這裡。哼,我輕蔑一笑,惡有惡報啊真的是!火光中慘叫聲一片,山匪流寇亂作一鍋,民兵們在火光外邊,見誰出來,便是一鋤頭。想來都不用我出手,這群嘍啰也會被清理乾淨的,於是運足內力一個縱身,翻到了旁邊的空地上,心想到,離開這裡之前,好歹也要把這裡的危險因素抹去。董虎,今晚,便是你的死期……了。
不多時,便來到了董虎深谷中的住處。不想,這裡也是火光點點,遠遠看去,人頭竄動,似乎正在集結。然後便聽到了董虎那一嗓暴躁猥瑣的聲音,「兄弟們,剛才探子來報,二當家,你們的豹哥,被稻香村的那群***放火燒死了!!我們該怎麼辦!!!」然後便是嘈雜的「報仇」聲不絕於耳。虧這些廢物能喊的出來,董豹被燒死,村民們該放炮仗慶祝了!
「就憑你們這些嘍啰,也想去騷擾村子?」我輕功輕踏一番,便立在了董虎的身後,落在他脖子邊的,還有我手中的劍。不料他竟很鎮定,我笑道,「不愧為匪首,處變不驚,劍已抵在了你的脖子,竟不知求饒。」
眼前的嘍啰們倒是突然的安靜了,舉著火把,不知所措。
「聽你的聲音,哼,還是個乳臭未乾的小娘們吧!」董虎蔑笑。
「廢話誰不會說!」我哼了一聲,「去死吧!」便要將劍刃抹進他的脖子。
可是我失算了。董虎全身震出的內力氣場,一瞬間,就將我彈了出去。真的是小看他了,我默想。「你還有兩下子嘛!」我笑道。他轉過身來,看著我,愣了一會,「看你這麼漂亮,做我小老婆便饒你一命!」說完便放開嗓門大笑。眼前的小嘍啰們見老大脫險,也起鬨起來,「老大威武!!老大萬歲!!」
真的是一群不知死活的嘍啰啊!我把劍收回腰間,往前走了幾步,「待你到了閻王爺那,再去做此等春秋大夢吧!」只見眼前的巨漢叉腰哼了一聲,「沒想到這小娘們還挺倔的啊。想打,卻為何收起你的劍,我可以讓你啊,我不用兵器的!」
哼,大言不慚!我瞅著他,嘆息道,「爾等武林敗類江湖渣滓,我怕髒了我的劍。」看來,我是成功的激怒了這個彪形巨漢了,他大吼著「找死」便向我衝來。只是,他在邁到第三步的時候,就一頭栽到了地上。頓時,他背後的嘍啰們的唏噓聲停止了。我冷冷的說,「你們的頭兒已經去閻王爺那端茶去了,你們若是也想跟著去,我也可以送你們一程。」
「老大?!」幾個嘍啰似乎不確定他們的虎哥已經歸西,又不敢上前來確認,只是不停的叫喚著他。可是地上的那一坨東西,許久卻不見動彈。終於,其中的一個丟掉了火把,大喊著「老大死了」便往遠處的樹林里跑去。許是他起的頭,其他人見狀,也紛紛四處散竄。不多時,這個院場里,只剩下了我一個人。
我走到董虎旁邊,蹲下身去,將手指抵到他的脖子上。看來剛才被震飛出去的時候,丟出的那些銀針沒有失手,他一運調內力,便氣血攻心,一命嗚呼了。
我撿起地上還未熄滅的火把,將周圍點了個遍。稻香村的匪賊營地,今兒個總算是要消失了。如此,之後的一些時日,村子該會安穩些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