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二十章 相逢
李忘情當時便拽著障月逃離了客棧,找了個荒山野嶺露宿。
她行雲宗的修士,要臉。
「我覺得,我得給你普及一下做人的……美德。」
為照顧到障月如今的凡人之軀,李忘情還點了堆柴火。
劈啪作響的火堆旁,兩人相對而坐。
「美德。」障月重複了這個詞,請教道,「比如說?」
李忘情清了清嗓子,道:「你應該看了我給你的寰宇洪爐經,這片天地下常有天災橫行,凡人生存不易,是以更要心懷慈悲,越是力量強橫,越要憐惜蒼生。」
「不是很理解。」障月悠悠道,「「生」是萬物所共有,不是人獨有之性,「蒼」這個字形以草為頭,其本義也應為天之下一切生靈。人如果以不殺生為道標……」
他視線下移,落在李忘情手上:「那為何你從果樹上劈下的這堆柴一直在罵你?」
李忘情嘴角抽了抽,停下了添柴的手:「它罵我什麼?」
障月:「它咒你結不出大胖果子。」
李忘情瞪著他,看他一臉認真,為了教化於他,把柴扔到一邊,不想卻砸中了一隻過路的野兔。
障月:「現在多了一隻兔子罵你,它咒你揣不上大耳朵兔子。」
李忘情:「……」
一陣長長的沉默過後,一隻蚊蚋嗡嗡飛過,停在李忘情手背上呲溜一口。
然而凡蚊叮不穿修仙者的鐵皮,只得帶著彎彎的口器有氣無力地晃悠著飛走。
「這隻蚊子也在罵你,它咒你……」
不等障月說完,李忘情飛起一巴掌把蚊子拍死在身後的樹上,這一巴掌飽含怒氣,樹應聲而斷,剛才在草中流竄的兔子也被壓在下面。
蚊死、樹斷、兔殞命。
障月笑著說道:「這就是你的好生之德?」。
「只有蚊子渡不得。」李忘情惡狠狠地拎起地上的死兔子,「這份業障就由我來犯了。」
因為常年以區區礪鋒境巡狩在外,同門大多不願意和她一起行動,李忘情巡狩時往往要慢上許多。一旦在外受傷,如果就近找修仙宗門療養,以她行雲宗宗主嫡傳的身份總是會驚動不少人,所以她常常喜歡混跡於凡人聚居之地。
久而久之,她便從凡人里學到了不少煙火氣。
剝皮毛、剔內臟,架火一烤,順手從乾坤囊里拿出一塊鹽晶敲了碎屑下來佐味,不多時,烤得焦黃流油的兔肉香味便裊裊飄散開去。
李忘情撕了條兔腿給障月:「分擔一下業障?」
障月婉拒道:「這東西不在我的食譜上。」
「那什麼在你的食譜上?」
障月:「你啊。」
李忘情嘴裡叼著的兔頭頓時就不香了,她禮貌地往後坐了坐。
「我年紀大了不香的,你要是真的餓了……要不然,我給你介紹個叫蘇息獄海的地方,就剛才那個細皮嫩肉的年輕小夥子就挺好。」
障月:「我再說第二遍,我不吃人,但我需要「做生意」,你不跟我交易,也不讓我和別人交易的話……」
李忘情狂喜:「你就會餓死了嗎?」
「倒也不是,我會一直介懷於你這個膽敢阻止我權柄回歸的人。」障月幽幽道,「我的印象里,上一個敢這麼吊著我的存在,已經是我的一部分了。」
「……」李忘情身形一僵,同他對視了許久,直到在他眼裡抓到了一絲戲謔的笑意,才忍著不破音問,「你不是在逗我吧。」
障月笑眯眯地說道:「確實在逗你。」
這一趟出來,遇到的都是什麼妖魔鬼怪。
李忘情一時間有些食不下咽。
……要是來碗雞湯就好了,還是春眠師叔燉的雞湯好。
她苦著臉道:「那你到底吃什麼?」
障月定定地看著她:「雞湯。」
李忘情綳不住了:「我是不是腦子裡想什麼你都了如指掌。」
「倒也不是,如果你有些念頭過於強烈,我是會感受到的。」障月點了點自己的心口,「你真的很想喝雞湯的話,樹上就有一隻野雞在偷偷罵你,它咒你——」
下一刻,李忘情的千羽弦一卷,卷了只野雞下來。
「不必說了,就燉它了。」
障月看了一眼,好奇道:「我可以試試嗎?」
李忘情:「你會嗎?」
障月:「客棧里的人教我凡事要多學多看,何況你救我於水火,總得做些什麼報償於你。」
什麼要想抓住她的心,就要先抓住她的胃口云云。
「原來你還有幾分良心,我看那邊有幾朵香蕈,正好拿來一起燉。」李忘情對吃很講究,手上炊具俱全,當下擺出一口老鍋,對障月如此這般地描述了一番如何洗手作羹湯。
「……就這樣,把雞殺了進鍋煮一下,明白了嗎?」
「明白。」
既然學認字都那麼快,做個飯想來也能觸類旁通。
李忘情不疑有他,去林子里打了個轉兒,不一會兒便摘了一堆香蕈,等回來時,已經看到裊裊白汽從鍋里升起。
……他還挺乖的嘛,讓幹什麼幹什麼。
說起來,障月在她面前並沒有表現出任何與其「邪神」這個身份相稱的兇殘,甚至在他起初降臨在她面前時,都是溫遜有禮的。
凡人的小夫妻日子也無非是這麼過了。
李忘情試圖安慰自己,她掛起笑容,盈盈上前,等到她看見鍋里燉的那一團散發著邪氣的不明之物時,她就知道自己的鍋不能要了。
「這是什麼?」
「雞湯。」
「這雞,是犯了天條了嗎?你要這麼對它。」
「殺了,下鍋,煮。」障月清楚地記得她說的每一個步驟,「是哪裡錯了嗎?」
沒什麼問題,無非就是下鍋前血沒放、毛沒拔、活活煮死的。
好好一隻野雞,可能長這麼大都沒見過它同族受過這等屈辱。
李忘情看著那一鍋飄著雞毛的血水,說:「你沒錯,是我錯了,死者為大,咱們找個風水寶地把它安葬了吧,不然我怕它冤魂不散來找你索命。」
正尋摸著這周圍哪裡適合安葬這鍋里的冤魂時,李忘情忽然一皺眉,將銹劍攥在手心,看向深林陰暗處。
「誰在那裡,出來!」
樹影搖曳,先是傳出一陣細微的金環碰撞聲,然後,一個清瘦的少年人影扶著樹枝一點點挪進光亮里。
「李姑娘……」
李忘情一怔:「石秋?!」
她並沒有鬆開手裡的銹劍,站在原地道:「你不是在花雲郡嗎?!」
石秋渾身是傷,跌跌撞撞地坐倒在火堆前,啞聲道:「我被邪月老抓進連理鼎里了,那連理鼎是他的本命法寶,元嬰脫逃時一起被捲走……如果不是蘇息獄海的聖子相救,我恐怕已經遭邪月老奪舍了。」
「哦。」李忘情盯著石秋腰上的九連環,她有注意到過這個九連環,石秋一直很在意它,顯然不能作假,「那……你是怎麼找到我的?」
「我在這山裡聞到香味了,這才找來的,沒想到是你們……」
李忘情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著他:「你……」
她頓了頓,道:「蘇息獄海的聖子……莫非是荼十九?」
「我不知道他叫什麼,他看到邪月老的元嬰死了便離開了,我走了一天才找到這裡。」石秋面色慘然,「你這兒可有吃的?」
「來。」障月先一步開口,「它活這麼大,倒了多少可惜,喂你剛好。」
石秋:「那我就不客氣……呃。」
現在下毒都這麼公然了嗎。
雞毛漂浮在湯麵上,難以瞑目的眼睛就在湯底浮浮沉沉。
石秋:「這是什麼祭品嗎?」
障月和藹道:「這是神的恩賜。」
石秋僵在原地,忽然猛咳幾聲,假裝打翻雞湯:「我被邪月老打傷了,身上還沒好,等下再喝吧。哦對了……」
他抬頭看向沉默的李忘情,和她的視線在空中交匯。
「姐姐,邪月老的隕獸血你有放到安全的地方嗎?」
「……」李忘情袖子里的手握緊了銹劍,半晌,她說道,「隕獸血?我幾時碰到過那東西,倒是邪月老的遺物裡面有,已經交給別人了。」
「那之前在月老廟裡的呢。」石秋顯得有些急切,「你難道就沒有見過?」
「我一天前只是個礪鋒境的劍修。」李忘情神色不變,「倘若真的碰到隕獸相關之物,早就呈報御龍京了,怎麼會弄到如今這個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