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天書
清晨時分,雞鳴三聲,城裡的各個街道上已然有了不少謀生計的百姓。
開店的卸開門板、耕作的背起鋤頭、出攤的升起炊火,當氤氳的鍋氣吹散裊裊藍霧,修仙的人也離開了山間,踏入了凡塵。
「一碗豆花多加花生碎,來咯~」
「多謝。」
攤主見李忘情一人獨食,在她身邊清雅的年輕公子從頭到尾都沒有動箸,不免多看了幾眼,笑道:「這位夫人,莫不是小攤沒有您夫君合意的口味?」
障月叫了一路的老婆丙,李忘情人已經麻了,此時懶得爭辯:
「他挑食得很,不必管他。」
攤主笑道:「哈,小人是百朝遼疆以西的「豐醴國」來的,敝國雖小,但開國國主是軒轅九襄皇帝的御廚,舉國上下均好美食。您若是在豐醴國里敢說「挑食」二字,怕是會招來不少灶上高手專程上門來治治的。」
李忘情原本疲累的眼睛亮了亮,時至當下,她才遲遲想起開刃后的好處。
她的壽元增加至一百五十歲,不必再掙扎於在哪塊風水寶地入土了。
像豐醴國這樣洪爐大地上奇妙的所在,她沒去過的還有很多。
一時,她看障月的眼神都柔和了那麼萬分之一。
「難得到此,你有什麼想吃的嗎?」
障月迄今為止對進食一直沒什麼興趣,就在李忘情以為他是真的不食人間煙火時,對街處一股酥香味引起了他的注意
「新出爐的老婆餅!棗泥芸豆蓮子蓉,趁熱了啊~」
障月凝視了片刻,指著那「老婆餅」三個字:「你原來是從那來的嗎?」
李忘情:「需要我提醒你,從一開始這個諢號就是你給我起的嗎?」
「老婆餅。」障月稍有意動,「我想認識一下你的親眷。」
李忘情眼裡撲撲冒邪火:「合著你還想多囤幾張,好盼它們成精長成我這樣不成?」
障月看起來恰有此意,作勢要起身:「我去請教一下——」
「停,你別去,人家撐個攤子養家糊口不容易。」李忘情始終沒放鬆對他的警惕,動作極快地買了兩張過來。「走吧,差不多到時辰了,去半夏學舍吧。」
五十里之遠,到半夏學舍山腳下時已經日上中天。
「……此次回花雲郡,你就咬死了自己是花雲郡的世子,全程當個啞巴,反正你身上確實沒什麼邪氣,應該不會有人找你麻煩。」
有御龍京的人在,李忘情確實不好如實說明障月的來頭,反正花雲郡郡公府的人差不多死絕了,他們的百姓應該也只認識障月這張面容。
思及此,她又不免有幾分好奇:
「你真容就長這樣嗎?」
「差不多,不過不是本相。」
「那你本相長什麼樣?不會真的是頭狍子吧。」
障月悠哉的步伐一頓,回過頭問道:「你真的,想看我的本相嗎?」
李忘情一噎,她隱隱約約還有一個印象,在棺中時,障月帶她陷入的幻象中,所窺視到了一個巨大的灰袍陰影。
神秘,詭譎,空有人形,但絕不是人。
她本來應該畏懼的,可最後還是保持了清醒,不至於最後落得像那個牛牙子一樣的下場。
「……有什麼不可以的嗎?」
「可以,當然可以。」樹影下障月依舊帶著一副和善的表情,口吻更是親切無比,向她伸出手,「你不介意被我污染的話,來。」
「「污染」?」
「或者換個說法。」障月凝視著她,眼睛里的笑意一點點淡去,「你現在就想被我弄髒嗎?」
李忘情呼吸一滯。
出於警覺,她飛速拉開了距離。
「下次、下次一定。」李忘情很不自然道,「咳,反正待會兒回花雲郡之後,局勢可能有些複雜,你能不說話就不說話。」
難怪邪月老在「儀式」后整個人就不太對勁了,恐怕是在那時候看了這傢伙所謂的「本相」。
他的「本相」一定有什麼詭異之處,能讓人喪魂失智之類的……
「你要是實在介意的話……」障月一步一步走向她。
「你做什麼?」
步伐未停,直至在李忘情很近的地方,障月腳下的陰影像是有生命一樣扭曲、延伸,漫不經心地靠近,直至擴張到李忘情腳下時,李忘情眼前一黑。
再睜開眼時,障月已經消失了。
「哈?」
李忘情環顧四周,他真的是突然消失,但詭異的是,李忘情時時刻刻都能感到他的氣息縈繞在自己周身。
「你在哪兒?」
「在你影子里。」
李忘情一低頭,便愕然後退了半步。
她的影子已經不是她自己的模樣了,而是障月的影子。
「……你還有多少我不知道的花活?」
「挺多的,想起來一個是一個。」
「那別人不會馬上就發現了?」
「不會,只有你看得到我。」障月的語調又恢復了隨意的樣子,他的影子指了指石階上面。「這就是你昨日來過的地方?」
說話間,半夏學舍的山門已在眼前,李忘情一眼望去,只見半夏學舍的門匾已被打落在門檻上,本就破敗的大門此刻滿是斷枝落葉。
李忘情連忙進了門內查看,昨日接待她的管事一瘸一拐地上前來,見了她來,頗懷歉意。
「讓李少宗主見笑了,一個時辰前有個惡徒上門來要借我半夏學舍的傳送陣,我宗見他一身邪氣,盤問之下果然發現他來自蘇息獄海。」
「唉,沒想到此獠強橫,所使的竟是死壤藤蘿……連敝宗的元嬰期宗主都被重傷了,那惡徒更是強行闖進宗內,強行用了傳送陣也便罷了,還用那死壤藤蘿封了我們的藏書閣。」
言及此,藍衣管事心痛不已。
「我宗藏書閣有萬卷史冊,更有軒轅九襄皇帝的天書拓本,剛才交戰中,那惡徒撒了一把藤種在藏書閣下,眼下藏書閣一樓已經被藤蔓死死纏住,萬一藏書閣被那藤蔓封死了,那我宗這麼多年搜集的孤本就……」
半夏學舍,顧名思義就是專研「學究天人」之道的宗門,人均一個水晶鏡就昭示了他們修為可以不提,書不能不讀。
搶人家的傳送陣,還封人家的書館,缺德,太缺德了。
「又是荼十九……」李忘情皺了皺眉,「這般囂張跋扈,難怪蘇息獄海幾千年來沒有一個聖子能長大成人的。」
而障月彷彿別有所好,這半夏學舍不大,他一眼就能看到那藏書閣。此刻閣上纏滿了大大小小的藤蔓,只要有人靠近三丈之內,便會主動襲擊,而外圍有修士試圖用術法弄斷,也都無功而返。
荼十九這麼一折騰,李忘情又要多等半個時辰,低頭瞄見障月的影子朝著藏書閣不動,問道:「你對這藏書有興趣?」
「今日有兩次聽到軒轅九襄皇帝。」障月問道,「他究竟是什麼人?」
李忘情解釋道:「這百朝遼疆以前可沒有「百朝」二字,從先民部落得天書以來,曾經有一個極大的國度,名為山陽國,坐擁百朝遼疆三分之一的國土,其國主從天書里取了一個尊稱,自稱皇帝,又自號名為軒轅九襄。」
「「皇帝」。」障月若有所思,「聽起來是比小國王侯有氣勢些。」
「當然,洪爐界強者為尊,這位軒轅九襄皇帝是術修,一度修至渡劫境界,那已經是可以和我師尊並列的境界了,可惜在渡劫時沒能扛過去。」李忘情接著道,「在他隕落的同時,其國都「山陽」遭到了史上最大的火隕天災。」
說到這裡,李忘情唏噓不已:「天災過後,山陽國淪為火海,他麾下分封的上百王侯無力救援,只能各自回封地立國,也就成了如今的百朝遼疆。」
「倒是可惜。」
「軒轅九襄皇帝和尋常修士不同,他並不吝惜「天書」里的學識,在其位期間教化萬民,如今凡人們所使的耕具織機、度量錢幣、乃至文字都是他傳習天下之功。」
「我還當所謂修士,都是一心為己之輩。」障月第一次給予了一個人讚賞,「這個人倒是眼界非凡。」
半夏學舍顯然也是有效仿軒轅九襄皇帝的意思,只不過,百朝遼疆割裂至今,他們為求生存,也不得不求附於就近的御龍京。
御龍京一力圖霸,統治了豐饒的燃角風原還不夠,手已經伸到了百朝遼疆大半地域,可謂強盛非凡。
相較之下行雲宗就沒那麼強勢,門內只收劍修,尊座們各干各的,出去鬥氣的只有肅法師司聞一個人。
而且宗主還是個釣魚佬,但願師姐繼任之後能好一些。
「我想去看一看這個「天書」。」障月對李忘情說道,「作為交換,我可以解開這些藤蘿。」
這一次他的口吻聽起來正經了一些,李忘情湊近看著他的眼睛:「沒有別的附加代價了嗎?」
「我現在也只能和你做公平的交易了,你如果還是不放心,那我就給你個保證。」障月笑了一下,掌心攤平,「手。」
只能做公平的交易?
李忘情把這一條記下來,將信將疑地把手抬起來,障月。
「……你要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