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娘,你聽我說,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
此間事了,卻叫因果又循環。
茶樓這場鬧劇惹的沸沸揚揚雞飛狗跳,茶客們都像是得了重磅消息左右奔走,沿街叫喊就跟走親訪友似的傳的人盡皆知。
這下可好,整個煙城都炸鍋了。
而且一到晚上天色剛剛稍涼,晚風一吹的大街上就到處散播著各式各樣的謠言。
有說落月樓少東家生了報復心,逮著少時舊友一頓狠揍是為了報當年的欺凌之仇。
還有的說林寄人高中探花本該留在京都待職,可突然回鄉是為了娶茶樓的伺茶女茶香。而唐歌與茶香暗生情愫的姦情被狀元郎揭穿,當場就揚言要手刃情敵。可惜狀元郎本是一介文儒空有口舌無拳腳,叫惡霸唐歌欺凌不說,還丟了此生摯愛。
這些還都算好的,可諸多版本中有一則就傳的比較玄乎了。
據說是當晚不知哪家的閨中千金得知此事自稱知曉內情,說是林寄人與唐歌本是少年好友情同手足,但林寄人此人暗裡生有龍陽之好,對唐歌早是芳心暗許。
奈何唐歌知曉林寄人高中探花,雖心中有相愛情卻不忍戳破這層薄雲紙,為的就是不想讓林寄人往後為官遭歹人構陷其性癖怪異,以至於阻礙了餘生的青雲路。
那千金說到這時已是淚眼婆娑,她抽泣地告訴各家大戶千金閨友,其實兩人真心相愛,乃是冒天下之大不韙的比翼眷侶,奈何世道不公,斷了這段好姻緣。
瞬息之間諸多怪談深挖之下,一場鬧劇口耳相傳成了物是人非的謠言。
而後在戌時剛過的時辰里,諸多人流霎時間都擠進了落月樓。
男人們就想著見識見識,這敢揍探花郎的唐歌是何等人物。而女人們則都被觸動心弦,紛紛期待一睹此等不顧世俗敢愛敢恨的情聖為快。
但門口迎客的侍女七言已然看傻了眼,她望著眼前人擠人的大門口站著男男女女,心想咱家落月樓也沒開牛郎行當呀。
女人來這是做什麼?
旋即七言吩咐了龜公好好招待,上樓就立刻去找落月樓的當家人,唐暮雲。
月上柳梢頭,樓閣暗藏香。
廂房內的窗開過半,一人正獨坐,倚臂端唇望天發怔。
等門外傳來七言輕敲的響,出神的可人兒才驀然回首。
「進。」
唐暮雲攏了絲衣側過身,七言立刻邁著小步進了屋。
七言先是屈膝一禮才開口:「媽媽,外頭今兒的客多,樓里怕是招待不下了。」
唐暮雲聽著話沒做聲,倒是手裡的團扇正輕輕搖著,隨即氣定神閑地說:「熱風惱人是常有的事兒,可我這樓雖說不大,但也裝得下這些個臭男人。來了就招待,人多就擠擠唄。」
「這怕是……」七言難言啟齒,她頓了頓才艱澀地出聲,「這裡頭有不少姑娘呢。」
「姑娘?」團扇一停。
七言點點頭,隨後遲疑地說:「聽著似乎……是來找少東家的。」
「唐歌?」桃花眸微微挑高。
七言被這兩句話釘在原地,抬起的眼帘里倒映著那張昭華猶存的傾城貌,下一刻逐漸轉變為活靈活現的猛虎下山圖。
七言咽著唾沫為難地說:「聽說是今日城裡的茶樓出了件事。」
「我不用猜也知曉了七八分。」唐暮雲端起脖子就變了氣勢,她大手一揮,「叫那兔崽子過來。」
七言應聲落荒而逃,她踩著樓梯下去時,外頭的喊聲已經大起來了。
就見平日閑情雅緻的落月樓里擠滿了人,
台上的歌姬縮腳扭著局限的舞姿,幫腔做勢的鼓樂人都得躲在簾後頭。
而大堂內的圓桌已經坐滿了人,前頭離舞台近的雅座擠滿了腰圓膀肥的闊綽爺,中間擠著平日來此風花雪月的風流客,後頭長廊里還有一群倚著圍欄嗑瓜子的平民百姓。
吵鬧聲要多大有多大,一時之間恍如繁華鬧市。
這下可嚇得七言急忙朝唐歌的房間快步奔走,期間她擠著人流和小二擦肩而過,扭頭就發現那食盤子都頂腦袋上了。
盛著酒水的壺一搖三晃,盤裡的烤乳豬登高望遠。
「讓一讓、過一過、借道、借道!」
十足的小販模樣落在七言眼裡,她轉身就愈發急著要衝出人群,但龜公卻從人群底下鑽出來拽住她,大喊著:「不成了祖宗喲,這人跟下餃子似的,樓上正爽快的爺們都急眼了,問我哪家青樓還請唱戲的給找樂子的爺們伴唱,沒聽清的還以為廂房裡正演九龍奪嫡呢!」
「你急什麼,這事我能做什麼主?」七言推搡著龜公就告訴他,「去把院子騰出來擺上幾桌,能迎多少就迎多少客。媽媽放了話,你在這多嘴多舌個什麼勁?」
「哎呀,這叫什麼事兒呀!」
龜公被推的摔在地上,隨即左躲右閃地鑽了出去。
而七言這頭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終於到了唐歌住的廂房,當即雙手一推門,等看清裡頭的景象,她整個人都愣住了。
唐歌一身黑衣加黑罩袍,頭上戴著頂斗笠,面上還落著面紗。這幅做派一看就好似飛檐走壁的江洋大盜。
還別說,床上那一大包打包好的包袱就跟贓物似的,可謂像模像樣。
七言震驚地大喊:「唐歌,你做什麼呢?」
「姑娘認錯人了。」唐歌沉下聲音一本正經地抬手一擋,「我不是唐歌。」
「呸!」
七言上去就掀了他的斗笠,隨即雙手叉腰瞪著他說:「你小子還跟我裝!外頭十里八鄉的人都擠滿了,個個還都是找你小子的。可你倒好,偷摸著收拾行李要跑路,我這就去告訴媽媽!」
她作勢轉身就要奪門而出,可唐歌忙上去拽住了她,情急之下叫嚷著:「千萬別呀姑奶奶!這事要叫母老虎知道還不扒了我的皮?!」
七言得意地轉過身,她指著唐歌的鼻子語氣里透著要挾:「那你小子快從實招來,你是不是喜歡林寄人?」
這話一出唐歌就懵了。
啥?
半晌唐歌反應過來,他輕描淡寫地拍開七言的手,真情實意地說了句:「你禮貌嗎?」
他說完就轉過身,自顧自將麻繩繞著行李開始盤圈。
七言跟著邁過門檻關上了門,她興緻勃勃地勸解起來:「嘿!你小子,大方承認又怎麼了?這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骯髒事。雖說那林家是大戶,可你和林寄人是真心相愛的苦鴛鴦呀。」
「打住。」唐歌勒緊繩子拍了拍行李,轉過來的聲調就充斥著無奈,「姑奶奶,我哪敢喜歡他呀。他是探花郎,我喜歡他,那往後還怎麼傳宗接代呀?」
「娶妾呀!」七言像是忍不住地破天荒叫嚷,「你和他都是男人又不妨娶幾房妾室。誒,我跟你說,我可都聽說了。這京都繁華地的爺們玩的可花了,龍鳳同戲,雙天至尊的角兒。林寄人當了官總要帶著你去封地的嘛。到時候你們相親相愛,白首偕老。哇,想想就甜的粘牙!」
七言激動地攢動小拳頭,可卻惹來唐歌一巴掌拍在自己臉上。
「誤會了吧?」他從指縫裡透出想死的語氣。
七言揚起腦袋眨眨眼:「沒吧?」
「你到底聽人說什麼了?」唐歌撩開額前的發。
「你打林寄人了呀。」七言激動地挑高眼。
唐歌點了個長長的頭繼續問:「然後呢?」
七言雙手握緊卻難掩嗓門的激動:「你喜歡他呀,故意打他是不想讓別人說他有龍陽好嘛。」
「誤會呀!」
唐歌抓著頭一屁股坐在床上,他無比痛苦地撓著滿頭煩惱嚎起來:「誰踏馬造的謠啊!這踏馬是造孽呀!」
「你別急呀。」七言突然坐在他身側輕拍他的肩膀,語氣里還透著無比關懷地安慰,「我明白你心裡的痛。但唐歌呀,你做的事可都是樓里姐妹們不敢做的大事,若是此事換到我們身上,生來命苦,半生流連勾欄舍,我們敢愛,那心上人敢嗎?」
唐歌聽著這話突然覺得氣氛有些不對勁,而扭頭一看七言惆悵的面容,還有那通紅的眼眶。
他忽然覺得怎麼說著說著,反倒是他不通情達理了?
「姑奶奶,你別這樣,這裡頭有誤會呀。」唐歌抬著手想輕拍七言已然抽動的肩。
但他的手卻不知為何僵住了。
「我知道,我們這樣的下賤命在別人眼裡不乾不淨,可唐歌,我們的命生來就不是我們自己能定的。」七言雙眸里逐漸溢出熱淚,她抓住唐歌的手臂告訴他,「朝花夕拾不過眨眼雲煙,花開自有花敗時。我們如曇花開了一夜,人來人往皆是人間陌客。一夜風情後人走茶涼,真情都成了昨夜風雨里的一場夢。唐歌,你說,誰又能往後餘生真情在?你怎麼不懂……怎麼……」
七言說著說著哽咽抽泣,淚珠也緊跟順著鼻樑淌落。
唐歌自然聽出她言語間里的埋怨,埋怨天地不公,埋怨蒼天沒讓她投個好人家的胎。但這些是無從追溯的因果,他更不知該如何安慰。
他只能輕拍七言的手,柔聲說:「我明白你的良苦用心,可……」
「我懂。」七言抽抽泣泣地站起來,她走到門前扶著門上的鏤空,在那細碎狹窄的空間里感慨,「你收拾行囊要走,只因為你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讓林寄人能高枕無憂。或也許,林寄人此刻就在城外某處默默等著你,你們是不是要……私奔?」
七言沒有回頭,唐歌卻已經被莫名其妙地謠言折磨地無地自容。
怎麼私奔都出來了?
一想到這,唐歌撓的髮絲凌亂,可撓著撓著,他垂下的頭突然雙眼一亮!
私奔……
對,私奔!
唐歌猛地站起來,面容異常深沉地說:「對,我要和他私奔。」
七言像是喜極而泣地倏然轉身,那熱淚滾滾而落,她不禁激動地捂住了口鼻,深深地注視著唐歌。
「唐歌……」
七言呢喃著話,突然猛地無比激動地快步上前,一把抱住了唐歌!
「答應我。」七言在唐歌耳邊耳語,「你們一定要幸福。」
唐歌鬆開了她,然後重重地點下頭:「嗯,我保證。」
七言深深吸氣平復了情緒,她轉身扯住門扉時說:「樓里到處都是找你的人,你得從後院小門走。」
唐歌背起厚沉的行李,然後朝七言投去感激的目光:「七言,也許以後——」
「不必多說。」七言婉顏一笑,「只要你和林寄人能幸福,我就覺得我做了一件此生最為值得做的事。閑話不多說了,我帶你——」
吱吱呀呀的響聲截斷了話,門扉緊跟從外朝內敞開。
長廊壁上的燈籠高掛,通明燈火將一道恍若亘古惡獸的身影無限漲大,如長夜漆黑的渾墨徹底籠罩在唐歌和七言的腦門上。
兩人原本無比激動的神情瞬間石化。
半晌。
唐歌咧動著僵硬的臉頰肌肉,像是破殼的雛鳥嘰喳一聲。
「娘,你聽我說,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