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8 章 露台談話
三個小時后。
晚上七點的S市風景很好。我坐在酒店頂層餐廳的觀景露台上,面前的歐式小圓桌上擺著一杯加冰塊的桃子酒,玻璃外的霓虹燈光折射過琥珀色的酒液,顯得有些迷離和炫目。
越過花瓶里新鮮的桔梗與風鈴草,我看向坐在對面的宗像禮司。
這張露台上唯一的小桌,是二人桌。
在酒店方的角度來看,設計初衷可能是為了給情侶使用的,既可以觀看高樓之下的繁華燈火,又可以擁有一個相對私密的二人空間,仔細一想的話,甚至還有些浪漫。
不過我們不需要浪漫。
來到這裡的原因,是因為,這裡的環境很適合進行秘密的談話。
至少,這裡的空間是絕對安靜、很難被打擾的。
對話也能確保只有兩個人聽到。
宗像禮司坐在我對面的椅子上微笑。他十指交叉,雙臂手肘支在兩側的扶手上,身上是領口解開兩顆紐扣的白色細紋襯衫與深灰色的西褲,比起正裝顯得休閑不少的設計,穿在他的身上卻有了一股從骨子裡透出來的優雅感。
或許不是人靠衣裝,而是衣裝靠人啊。
好的模特,穿什麼衣服都會顯得很合適,尤其是宗像這樣高而清瘦又不過分柔弱的衣架子身材。以他的氣質來講,西裝也奇妙地很適合他。
我坐在椅子上看著這樣的他,想起了上次宗像穿雪青色浴衣的樣子,同樣的賞心悅目。
宗像先生也非常合適和服呢,真是和洋折中的奇妙氣質。
「安君。」宗像禮司的聲音喚回了我的注意力。他面對我和其他同伴的時候,總是更喜歡切換回日語,那把低沉中正的好嗓音在說話的時候,總讓聽慣了日本聲優配音的我有種恍惚的不真實感,「我想我需要說明一下,關於周防的情況。」
啊,果然是要談尊哥的事情。我想。
說起來,我們現在為什麼會在這裡呢?
那就要從三個小時之前結束的那場在宗像的套房裡舉辦的集會說起了。
我提出了我對這次活動的猜想后,集會圓滿地解散。時間瀕臨五點,我們需要開始考慮晚餐的問題。
原本今晚我在S市很有名的一家法式高級餐廳定了座位,但我還是打電話取消了預定。因為我預定的只有五人餐,現在足足有九個人在這裡,生意本來就不錯的餐廳不可能為我們臨時留出四個空位,再加上新來的這四位應該也不太習慣吃法餐,我選擇了取消預定。
好在酒店的頂層餐廳還算不錯。
也不能說不錯吧,畢竟不是正經的餐廳,只是有手藝不錯的主廚在供餐。這家酒店的頂層其實不是個專門吃飯的地方,不像正經餐廳需要正裝進門,邊角還自帶了半開放的酒吧,是個可以談話和喝酒的放鬆地點。
我們用完餐后,我和宗像就直接選擇了來到半封閉式的露台上進行談話。
我想他是有事情想要告訴我。果不其然,是關於周防尊的事情。
「辛苦了。」在他少見的稱呼下,我坐直了身子,關心地詢問道,「是弄清楚了周防先生的情況了嗎,宗像先生?」
「君」在日語中是個比較正式的稱呼,宗像之前也會這樣稱呼他的副手淡島。重視禮儀、經常會使用自謙的語氣的宗像這樣稱呼我,說明他覺得之後想要告訴我的是重要的事情。
現在這個關頭,重要的事情,也就只能是關於那個男人的了。
「沒錯。」宗像對我頷首,他在鏡片后的眼神我看不太清楚,但是神色和姿態都顯現出一種遊刃有餘的從容,這也是他慣有的狀態,讓人很難在他面前產生慌亂的情緒,「正是關於周防。我想,他大概是與我來自同一時刻。」
「……同一時刻?」我口中喃喃重複了一遍,愣了一小會兒,有些不可置信地抬頭看向宗像,「真的嗎?周防先生也是那個時候的……?」
「沒有用語言確認。」宗像禮司微微對我搖頭,「只是在下的推斷罷了。但是,以我對那個男人的了解而言,是幾乎可以確定的事。」
「……」
聞言,我不禁沉默了下來。
沒有人比我們更清楚這究竟代表著什麼。
其實,被召喚過來的四位英靈,只有身為御主的我是全部知道他們是來自什麼時間點的。
尤其是宗像、太宰和衛宮三個人,他們彼此都不知道對方是哪個時間點的,就算是看過了同伴的原典作品也是一樣的。太宰倒還好,他出現時拿著蘋果大家都親眼所見,只要補過文野再聯繫他的裝扮,他來到三次元前身處的時間點也就呼之欲出。但分別是第一個和第二個來的宗像與衛宮,所處的時間點就很難猜測。只有我全程參與他們被召喚的過程,明白他們是從什麼情況下來到這裡的。
宗像禮司被召喚的時間點,是學園島事件周防尊掉劍前夕。
其實是個非常糟糕的時間點。
如果周防尊的時間線也是跟宗像禮司完全一致的話——
那麼情況的糟糕就顯而易見了。
「我這裡是感應不到他們的契約的,也不清楚他們是不是英靈的存在方式。」我低頭看了一眼右手手背上四條呈馬爾他十字的形狀的令咒,不由自主地苦笑起來,為了周防尊,也為了宗像禮司,「這段時間,還是盡量不要讓周防先生使用力量了吧。要麻煩宗像君了。」
周防尊這個男人,還真是不走運啊。明明都要從無窮無盡的壓抑與不自由中解放而出了,竟然還是遇上了這種情況。
還是要繼續為了他人而壓抑暴虐的赤色力量。直到不知何時才會到來的盡頭。
對於這個男人本身,也是糟透了的選擇吧。
我盯著酒杯發獃。
「這不是安君的責任。」宗像禮司似乎看出了我在想什麼,抬手對我晃了晃他那杯加了球冰的威士忌。冰球碰撞杯壁發出了好聽的脆響,而他雪白的手指和優容的姿態與杯子十分相稱。他淡然地說著關乎命運的話語,「不讓自身危機禍及民眾,是王的責任。監管赤之王,時刻注意他的威絲曼偏差值並壓制暴走的他,是青之王的職責。」
說到這裡,他抬眼向我看來,紫羅蘭色的眼瞳深邃到難以看透,卻也帶著自信者特有的明亮,像是在打磨光滑的堅硬紫水晶的表面流轉的光,對我舉了舉杯子,飲下一口酒液,才繼續說道:
「我和周防,都是王。走到如今的道路上,也都是我們自己的選擇。」
不愧是頭頂懸著劍、身後跟著鬼的男人。這樣的氣魄,所謂的王啊……
都是一群內心堅定到讓人懷疑只會出現在幻想作品里的人。
我搖搖頭,無奈地笑了,也不知道該回答什麼,只能同樣舉杯致意,鄭重地說道:
「謝謝,宗像先生。我會做好我力所能及的事情,也請你們到最後一刻,都不要放棄。」
說到最後,我盯著他的眼睛,誠懇到幾乎像是在哀求:
「拜託了。」
*
我坐在原位,注視著對我道別後的宗像拉開玻璃門,重新走回餐廳內部。
因為露台和內廳的間隔只有帘子與一整面玻璃牆壁,我透過拉開的帘子,可以很清楚的看見宗像正在走向邊角處的半開放式吧台。
一個熟悉的背影正坐在吧台邊喝酒。
燃燒火焰般的赤發,耳環在昏暗吊燈下閃爍出錯覺般微紅的光。男人坐在吧台邊,微微弓著背,看起來有些疲憊,卻又有著閉目的獅子般鬆散慵懶般威嚴又強大的存在感,沒有看錯的話,手邊放著的也是一杯和宗像同款的加了球形冰塊的威士忌。
誰又想得到,就是這樣一位坐在人群中、看起來普通又並不普通的青年,其實與一顆快要爆炸的核彈無異呢。
我也不想那樣形容他。可是即將掉劍的王,正是這種狀態的存在。達摩克利斯之劍,是非常非常麻煩的東西。
周防尊現在的狀態看起來似乎還算穩定。但只要他瀕臨掉劍狀態一日,他就處於墜落深淵的邊緣。太危險了,對於他本人、對於身邊的人都是。
但是,我只能相信宗像。
我相信他會拉住周防。只要不到最後一刻、那絕對無計可施要在鐵軌上做出選擇的那一刻,宗像禮司,絕對不會對著周防尊的心臟拔出刀刃。
因為他想救他。
因為宗像禮司想救周防尊。
無關王的責任,只是作為友人。
而我也是。
無關御主和責任心,只是想要救他。
宗像被召喚來的時候,我以為一定能夠改變什麼。然而現在周防本人也被送了過來,聯繫到後面的活動,我反而不敢確定了。
改變命運的機會會存在嗎?
我久久地注視著宗像離開的背影,直到他端著酒杯坐到了周防尊的身邊,我才移開視線,低眼看著手背上的四條令咒發獃。
這時,露台的入口處再次發出響動。
我抬起頭,看見銀髮的青年推開門走了進來,口罩遮擋了大半張臉,卻還是能看得出他的神色,眉眼彎彎,笑得很是溫和,與我印象中他對學生們露出的微笑別無二致。
「可以談談嗎?」
他對著我舉了舉裝著小半杯紅酒的高腳杯,溫柔又平靜地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