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龍門寨
被押解的途中,李佑還遇到了不少正趕往而來的大、小杆子毛賊,這些人都是和綁縛他們的這幫山匪認識。
騎烏駁馬的漢子,和他們都是不深不淺地交談了幾句,有的杆子直接返回,有的還是打算進略陽城中去碰碰運氣。
走了大約三個時辰,終於是離開了略陽縣境內,過了沮水,看是要往陽平關走沔縣。
按理說二十多人,被綁在一根木杆上,根本就快不起來。
但是這幫山匪殺人如麻,直接砍死了兩個走不動的,速度一下子就起來了。
天色還未徹底黑時,前後擄掠的那十七個女人,便被眾匪輪著玩死了五個,尤其是一個額頭生瘤子的山匪,接連弄死了兩個。
其中一個少女是被他蠻橫破瓜,猝死的,看那少女年齡,不過也才十五歲左右的光景。
對於曾經生活在太平盛世的李佑來說,這一切又是一幕幕重拳,打得李佑心頭沉甸甸的,吸不過氣,不得已使勁呼吸,又覺得吸入的空氣,都像是一片片碎玻璃,扎的他肺葉子疼。
可是他不會像剛才在東儀街東門那裡,稀里糊塗就衝天一怒。
如今這八十多號山賊馬匪,就算他力氣變得再大,也是徒勞。
至於逃跑,那更是不現實,除非他把腳受傷的吳大鼎丟掉。
他一直低著頭,慢慢消化這具身體記憶的同時,豎起耳朵默默聽著著其餘青壯的低聲交談,足夠的信息,才是他現在最為需要的。
聽了許久,他震驚地發現這伙山匪,竟然是和沔縣的縉紳大戶有著關係,這……好大的膽子!
這是無視大明朝廷嗎?
這到底是什麼世道?
其實,大明早在神宗年間財政就臨近崩潰,到了崇禎時代,朝廷根本沒有足夠的財力,進行宏觀調度去抵抗災荒。
而災荒劇烈之下,瞬間世道就已失序,杆子,結幫的刀客,小賊毛子四處可見,只有一些掌管著地方自治的豪強,
他們能夠憑藉人力、物力占險結寨,熬過亂世,而多數人為了活命,不做流民,只能做賊。
於是崇禎末年,各種賊寇早就多如牛毛,按性質細分為:流賊、兵賊、積賊、官賊、土賊、馬賊、山賊、水賊……
其中流賊氣候最大,如農民軍張獻忠、李自成之流,為朝廷心腹之患,是為一流;
其次,如河南青山賊、川蜀的搖黃賊,是為二流;
這些盤踞一方的毛賊,是為末流,為禍一方,卻猶有過之,時人慣稱之為匪。
這幫山匪處於略陽、寧羌還有沔縣三縣交界處,龍鱗山和普明山的夾溝之中。
大巴山脈的的大山深溝,多是西高東低,可是這龍門寨所處偏是逆了形勢,以前附近的村民稱之為逆鱗壩。
這逆鱗壩四周大山環拱如荷瓣,內有平地,完全佔據了天險,有著百十號人,在這漢中府境內也算是一股不小的勢力。
剛才那騎著烏駁馬的,便是他們的頭號首領,他們內部叫「大櫃」也叫「大掌盤子」,外號「武諸葛」、「武大頭」。
除了這些,李佑還得知,在這龍門匪中,現共有四大掌盤,也算是應了「四梁八柱」的說法。
關鍵的人物是「轉角梁」,即「通算先生」的二掌盤,不僅識文斷字,且有著沔縣縉紳的背景,人稱曺二爺,利用自身關係背景。
為龍門寨子的「推八門」,手底下多是沔縣的青皮、地痞以及皂隸,對於龍門匪的發展動向有著至關重要的作用。
負責殺人砍頭,打劫后是否屠村或燒房子的「狠心梁」,是三掌盤張壯根,漢中府地痞出身,像個琉璃猴子,女干猾陰狠。
先鋒,也有叫炮頭的「迎門粱」是四掌盤獅大勇,說是崇禎九年從陝北流竄而來的一眾逃兵,憑藉手下逃兵人數和裝備馬匹入伙,並坐了這第四把交椅,不過好像從不管事,是個酒鬼。
除了這些,還有「水箱「、「賬房「、「馬號「、「總催「、「掛線「、「懂局「、「壓水」、「秤手」……
因為有原身體記憶,所以李佑很快就聽懂了。
漸漸的沒有說話聲了。
李佑抬起頭看著這一夜月色極好,李佑甚至都能看清楚前面吳大鼎頭髮上有幾塊木屑土渣。
這途中極為艱辛,後半夜的時候,便是開始爬山,李佑知道差不多快要到了。
直到五更時分,過了清河牌,又翻過了兩座山。
山影突兀,星光燦爛。
戍樓上閃著燈光,敲著低沉的木梆……
有人學著狐狸叫聲,隊伍里立馬便有夜鶯叫聲回應。
終於到了這幫山匪的老窩,在一處夾溝,山寨里德了回應,立馬喧鬧起來。
「大掌盤迴來了……」
「掌盤子回來了……」
一眾留守的山賊,狼似的躥了出來,有的幫著馬隊牽馬,有的幫著扛大包小包,有的過來押解眾青壯,
更多的則是拉拽那些已經被折磨了一遭的女人們,指指點點,咿咿呀呀,好不熱鬧。
李佑趁空擋仔細去觀察這個「逆鱗壩」,還沒多看幾眼,便是被押進了山腳一處用籬笆圍繞的五六處水牢旁,他們肩頭的樹桿被去掉了,可是手又重新被綁上,而且綁的更加結實。
「咦,這還是個肥票子?讀書人?」
最後綁到李佑的時候,一個叫石又春的山匪,不由叫嚷道。
「不知道,城外擄的……這不,南山那邊又死了好些人,二爺讓大掌盤子找補些人手!」押解的半樁子山匪說道,他叫瓦嵐,今年才十六歲。
李佑心頭一動,堆笑拱手開口道:「對啊,在下正是讀書人,一直仰慕我龍門寨好漢們的威風,是專門來投奔的啊!」
「哈哈哈……」石又春獰笑道:「在你娘的下,滾下去……爺爺還要找那些貴婦小姐們嘗嘗肉味……讀書人,呸……這世道,就是被你們這幫讀書人弄壞的!」
一邊說,一邊便是將李佑給踹進了水牢,很快他們說著些下流話,急不可耐地離開了。
最後那叫瓦嵐的半樁子孩兒兵愣了片刻,朝著李佑期期艾艾喊道:「那個……水塘北邊,那裡水淺些……」
說罷,也是一溜煙跑掉了。
這處水牢深五六尺,約莫有三丈方圓,水很冷,很臭,有一股泡水死屍的味道,浸沒到了胸口,對於翻山越嶺走了一天的青壯而言,這簡直是慢性死亡。
此處只扔進了李佑和吳大鼎兩人,吳大鼎因為腳傷趕路,早已經有上氣沒下氣了,而這水塘底並不平整,一面高一面低。
李佑心頭暗喜,因為方才那石又春只顧著著罵他,忘記了給他綁手,他雙手駕著吳大鼎深一腳淺一腳,來到了塘子北側岸邊,想著可以靠著塘壁省著些力氣。
等到來到水塘邊,這才發現這裡還有著六個人,霸佔了岸邊。
這六個人明顯和他們不是一波的,應該是早早被押到水牢里的,眼神冷漠地盯著狼狽過來的李佑和吳大鼎,身上隱隱有一股凶戾之氣。
「殺過人!」
李佑和他們對視的那一瞬,心頭便蹦出了這個念頭。
這樣兇狠之氣,根本不是平頭老百姓和一般賊寇刀客所能具備的,多半是經歷了屍山血海的磨練,才有了這樣兇狠獸性的眼神。
「過來擠擠吧。」
突然六人中個兒最高個子的,吭了一聲,其他人聞聲都是相互擠了擠,空出來了一小片地方。
李佑心下感激,這才半拖吳大鼎靠了過去。
他累的半死,靠著牆壁身體稍微一松,意識就有些模糊了。
可是胸口上的傷口還是疼的讓他又清醒過來,強撐著將今日收集到的各種信息理了理,發現用處也是有限。
但至少敢肯定一點,龍門山匪如此折騰將他們擄來,肯定不會要他們腦袋的!
想通了這點,李佑拉起衣服內襯,防止裡面的東西被浸濕。
恍惚中,已經日上三竿,一陣陣凌亂的腳步聲,往著山腳河澗而來。
「……開始,壓水過篩子咯……」
「嘿,最近這票子可多了。」
「大掌盤子說了,今天統統提來,一筆一筆算,有用的留著,沒用的何必留著填瓤[rng]子。」
一眾山匪夾雜著黑話,很快便是有了鎖鏈聲,喝罵聲,求饒聲……
李佑杵著耳朵聽到「過篩子」三字心頭頓時緊張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