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萬萬不可

第五章 萬萬不可

過篩子是對所綁架肉票的酷刑敲打,使得肉票承受不住折磨,將家產虛報極多,往往一次贖人,就會使得家屬傾家蕩產且債台高築。

出了水牢,這才發現除了昨天一起被押來的十七個青壯外,還有另外兩人,以及李佑水牢內被關押著的六個漢子。

二十五人基本上都是只剩下了半條命,尤其是吳大鼎原本腳受傷,一路奔波,又在水中泡了半夜,現在渾身滾燙,神智都有些不清了,這讓李佑心頭極為著急。

此刻他不由下意識摸了摸他衣服內襯,稍稍心安。

一路走過羊腸小道,在這山腰這裡,還有著十幾個簡易洞穴做的牢房,發出來陣陣惡臭,想必剛剛的喧鬧,就是從這裡提出去的肉票發出的。

很快眾人便是上到了山坳中的一處谷地,谷地總體極為平整,有著十幾畝地大小。

在這裡最靠山岩里處有著三排土屋,呈「門」子形分佈,正中處有一座簡易的土台。

此刻土台上擺著四把座椅,有五人分坐,正中那一人李佑見過,正是昨日騎著烏駁馬的那個四五十歲的漢子。

在他大椅上還坐著個珠圓玉潤、嫵媚豐腴少婦。

她內里穿著一件寬領褙子,胸口的腫脹,將領口撐的鼓鼓囊囊,像是隨時會炸開一樣。

他左側一人一身穿交領襕衫,領部綴白色護領,手上拿了一把檀香扇,遠遠瞅著便像是富家老爺,應該是那二掌盤,曺[]二。

右側兩人,一個尖嘴猴腮盤坐在大椅上,應是「狠心梁」張壯根。

另一個申字臉的大漢,倒是正襟危坐,不過手裡卻是提著一罐子烈酒,漫不經心地喝著,當是那酒鬼四掌盤,獅大勇。

在土台下算是一個簡易的校場,是山匪平日里演練、雜耍之地。

校場兩側有著近百人,一個個頭髮蓬鬆、鬍子拉碴,或坐、或斜靠坐在檐下,在校場外沿則是有一座大石碾子,碾子周圍有稀疏的樹林,樹林之外沒幾米,就是十來米深的山澗了。

李佑上來的時候,這裡正在過篩子。

「呸,***比……正主來了!把他們拉上來。」【注】

早在李佑等人剛剛上來,武諸葛便是坐了起來,使勁撓了撓脖子,朝地上吐了口痰,大手一揮,幾個半壯子孩兒兵,便是朝著李佑這一波人走來。

李佑,心頭一驚,突然門寨的「巡冷子」沖了過來,還未到校場便是大聲喊話……

「大掌盤子,灌子山那邊遞來了書子,說是要我們速做決定與他們聯營,然後西出茶店子,與他們一起往東出發,與八大王裡應外合攻下東南門戶平利、興安。」

「八大王?嘿,攻個屌,趙光遠是草包不假,難不成還真當賀人龍、李國安是草包不成?」武諸葛張狂笑著,接過毛胡漢子送來的一顆像棗子大小的一個東西。

這是蠟丸書,裡面是一種非常薄的白綿紙。

武諸葛一邊將蠟丸掐開,一邊道:「下書子的人呢?」

「沒停,騎馬走了,說是要去旗杆山那邊!」

「旗杆山?去豬老大那裡?」

武諸葛頓時臉色陰沉了下來,旗杆山是龍門山北邊臨近漢江的一幫大杆子,實力比他們龍門寨要強橫些。

心下頓時有些煩躁,他最近身體不適,煩渴多飲且皮膚瘙癢難耐,看著地上自己方才吐的唾沫周圍,不知何時聚集了一大堆螞蟻,厭惡地接連踩了幾腳,方才罷休。

李佑一直安靜地站在一邊,他的目光停留在在武諸葛臉上和腳下的唾液,一時間若有所思。

武諸葛嘴上自語著:「若是旗杆山與灌子山聯營,那他們龍門寨多半是要被放血了的。」

於是將書子,遞給了旁邊的曺二道:「看看下書子的人,到底是誰?我可不信灌子山那兩個土鱉真有這個狗膽!」

罐子山以北盤踞著的是崇禎十一年「爭世王」劉希堯、「過天星」張天琳的殘餘部下,多是當時出川北上,衝破官軍圍剿的一些傷兵。

後來農民軍陷入低潮,李自成敗走商洛山,張、羅相繼就撫,他們就一直窩在了這裡,領頭的是「勇將」白惠喜,「米闖將」米進善,不過這兩年罐子山真正做大的,卻是一個外號「豬老大」的鹽販。

曺二將蠟丸撕開,抽出一張白棉紙,只掃了眼落款,便道:「張四虎!」

「呀,還真是正西營八大王的頭號義子,張四虎……難怪灌子山這次大手筆,敢血洗略陽縣城,原來後面是抱了大粗腿啊……」

張壯根也是湊了過來,接著道:「還是聯營吧,萬一西大王真能與他們裡應外合,破了平利關呢?那絕對是有我們坐蘿蔔的苦日子。」

曺二皺眉沉思一時沒說話。

從崇禎二年起,各地起義軍多如牛毛,這些起義軍多是打著農民流賊的名頭,實際骨幹基本都是陝西邊軍。

他們的起義的本心並不堅定,所以故意起了外號。

其名號受這個時代通俗文化的影響,如《江湖豪客傳》(水滸傳)、《西遊釋厄傳》(西遊記)等,所以都是混名,繁多且重複。

比如「闖王」高迎祥、「五闖王」賀雙全、「闖世王」王汝貴、「小闖將」趙雲飛等等,民間都叫「闖王」,湖廣一帶同時叫「剷平王」、「濟貧王」的就非常多。

單是這「八大王」就有「南營八大王」、「北營八大王」、「西營八大王」,其中「西營八大王」便是張獻忠。【注】

獅大勇這時灌了口酒,突然難得的開口道:「聯營也挺好,這世道早該變一變了!」

武諸葛頓時心裡不得勁兒,他自然是不想聯營的,張獻忠、張四虎他們是幹什麼的?

那是乾的誅九族、有死無生的天大買賣,而他只是山匪,準確的說他屬於積匪,祖輩相傳的那種……

如今更是官匪,所以他不想趟這水,可是他又怕張獻忠萬一真的打了進來,那麼他首當其衝就是要被清算的對象。

「大王,萬萬不可聯營!」

突然一道高亢的聲音傳來,唬的所有人都是一愣,紛紛尋聲看去……

說話的人一襲程衫,略顯狼狽的衣容,壓不住他白楊樹般挺拔的身影,蒼白的臉上,一雙星目依舊熠熠發光,單就是那麼安靜地站著,便是給人一種乾淨、空靈的感覺。

「嗯?大王?」

在武諸葛腿上半坐的豐腴少婦,名為大韻兒,是武諸葛的壓寨夫人,她打量了李佑一眼,總覺得這少年渾身上下有一股難言的氣質,輕聲道:「讀書人?呀,好俊……」

「鄙人李佑,表字漢臣,乃是清澗縣的秀才,一直仰慕大王威風,早就有投靠之心。」

「投靠山賊?大伙兒聽到沒?喊我「大王」哈哈……一個秀才居然要投靠我們龍門寨……哈哈哈……」

武諸葛猖狂大笑道:「那你為何被關入了水牢啊?」

頓時眾多山匪,更是哄堂大笑。

讀書人的在耕讀傳家的封建歷史上,地位從來都是極高的,尤其是大明前中期,讀書人的地位達到了頂峰,無論是在普通民眾還是刀客、江湖間,對於讀書人的尊崇那是耳熏目染,刻入骨髓的,本能會有一股天然的敬畏。

李佑絲毫不怵,掏出自己的戶帖執照道:「大王若是不信,完全可以看我的生員執照!」

說罷,便是慢慢的一步一步沖著土台走去。

電光石火間,他想到了荊軻刺秦王的圖窮匕見,趁著這個機會接近武諸葛當真是個好主意,可問題是他現在沒個匕首,只有黑指甲……呃,一個傳染倆……

在超過了李欽相等人一步左右時站定,將手裡的戶帖拋了出去。

曺二一把接住,粗粗打量上面有幾處破碎,還有不少血污,那是李佑在略陽東門打鬥,被鏜鈀划傷的口子。

他第一眼查看的是上面有著儒學和教喻的章子,見沒有什麼異常,這才認真看了起來……

「清澗縣儒學正堂張所慜[],為發給執照事:茲查有清澗縣學學生李佑□(缺字),字漢臣,其人品行端方、力學篤行、學績出眾,堪充廩膳[lnshn]生員之選。除造冊詳請咨部註冊,合先發給執照該生收存。須至執照者,李佑□(缺字)年十九歲,系清澗縣人,住小岔則。三代:曾祖泰,祖崶{fng},父暨{j}。右給收執。崇禎□(缺字)年十月初六日給,儒學學正張所慜。教喻李謙。」

因為有血跡刀痕的原因,二欄姓名、年月上,恰被鏜耙刀刃所切,缺了兩個字,但總體通讀無礙。

曺二看罷,似笑非笑地遞給了李佑,開口問道:「你蒙師,業師,座師乃是何人?」

【注】:「比」此語,明已有之,用法,詞意與今同。《脂硯齋》只見一個老婆子出來了,焙茗上去說道:「寶二爺在書房裡等出門的衣裳,你老人家進去帶個信兒。」那婆子說:「***比!王熙鳳的女兒編花環,她罵道:「你編的是你娘的比。」

【注】:洪武年間,廣東便有剷平王起事,雖然迅速被官府鎮壓了,但「剷平王」之名卻代代相傳,正統、景泰年間,閩浙贛三省的礦工和農民又在葉宗留、鄧茂七的領導下,打著「剷平王」的旗號起事。

剷平王的宗旨很簡單明了,傳播極為廣泛。

萬曆年間,南直隸太湖、宿松一帶有劉汝國自號「濟貧王」。

崇禎元年時江西安遠縣有「奪天王」……差不多都是這個宗旨。

崇禎九年,湘南地區爆發了礦工起義,劉文煌在江西省西南部,地處湘贛兩省交界的羅霄山脈中段的石含山,其北端有一座三百年後,在華夏婦孺皆知的山峰,組建了一支以「紅布帕首」為標誌,名為「紅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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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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