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開往春天的列車
好雨知時節,當春乃發生,隨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北方綿綿的春雨還夾雜著雪花,紛紛揚揚的從烏雲中飄落,地面變得潮濕且泥濘。世間很多事,可以周而復始,可以重頭再來,比如四季交替,比如日升月沉,比如北歸的候鳥,可人生不會,它會像一顆流星,在時間的維度里最終將飛向寂滅。
商海,會讓人變得渺小,會讓人看到很多微觀的事物,一隻平日里可愛的昆蟲被放大數倍,依然能看到它猙獰的面孔,為了生存同樣也會遵循著殘酷的生存法則。
李仙的內心是憂鬱的,他的人生已經歷太多,如果沒有牽挂,也許他理智之外的東西會讓他選擇毫不猶豫的結束這段旅行,可偏偏有親人、兄弟、磨難中不屈的意志和滾燙的血性的存在,才令他肩負著一切,堅定不移的走向未來。
結束閉關修鍊的時候,他們向春雨中撒了一杯酒,這種儀式感會在潛意識裡給人足夠強大的心理暗示,兄弟們也相信,這半月的與世隔絕和付出的努力一定會得到回報,上帝、佛祖、***、玉皇大帝……一切神明都會暗中相助。
但是,真的是這樣嗎?其實每個人對未來都沒有十足的把握,這是不是一個可以賺錢的生意,誰都不知道會怎樣。最主要的,是他們輸不起。假如時光可以倒流,這些顧慮是不會出現的。王家衛《東邪西毒》里,張學友飾演的洪七有一段獨白把這種變化詮釋的很準確,他說:「本來我應該沒事,但是我的刀沒以前快。我以前快是因為我直接,認為對就去做,從來不會想什麼代價……」
他們早就計劃好出門之後要幹什麼了,李仙要去附小接孩子放學,舒馨要去丈母娘家吃團圓飯,王英雄要徹底的打掃「王府」以防神奇女俠隨時抽檢發飆。但在這些之前,去二中後身小市場,吃一碗羊湯燴面是必須放在首位的。這家山東老店開了二十年,開張時三個人剛上高一,自那時起,只要他們在C市每周都要相約去一次。
可是,這頓羊湯燴面吃的並不開心,一個亟待解決的問題擺在兄弟三人面前,開內衣店的本錢還沒有落實。三十萬,說多不多說少不少的一筆錢。當然,前提還是王英雄把五月份到期的一個門市停租自用。三個人湊了湊,只湊出了二十萬多一點。雖說船到橋頭自然直,車到山前必有路,可是這麼多年的社會閱歷告訴他們,有時候,當一個人真正需要錢的時候,橋頭的船就不會直,山前的車就是死路一條。每個人都暗自盤算著剩下的這筆錢的出處。
李仙想,自己的孩子還有一筆壓歲錢,應該還有七八萬。這筆錢是留給孩子讀書的,如何跟妻子和孩子開口呢?
舒馨想,跟自己的母親去借,母親有一張十萬塊的存摺。那是母親的體己錢,一想到這,他就感到自己的書白念了,自己太無力了。
王英雄想,跟自己的父母要錢,但父母肯定不會給,因為他太不靠譜了。不行就去借高額利率的貸款。
心事,再親密的朋友之間,也會藏著心事,在他們之間,每個人都想為彼此多做一點,再扛得多一些。雖然還是說笑著,卻都盡量的隱藏著。情義是一份沉重的東西,自己做不到,就不要去期盼,而真正能做到的時候,也就不再會去期盼了。
王英雄坐在一邊往「王府」外面拎垃圾,一邊盤算該怎麼給父母打電話要錢,他們的關係一直不是很好,原因是多年前他們撮合王英雄和一個客戶家的女兒交往,王英雄弔兒郎當沒當回事,結果婚事沒成,還把對方惹生氣了,賠了一大筆錢。自那以後,王父母遠走江南,留下王英雄在C市獨居。
「平時不存錢,就知道瞎玩,用錢的時候就張嘴要,也不知道你乾的是不是正經事!」電話那頭王母狠狠地數落著。
「怎麼不是正經事,做生意掙錢算不算正經事?」王英雄的沒好氣的答道。
「誰讓你掙錢了?你長掙錢那根筋了嗎?什麼錢都不用你掙,你趕緊找個媳婦結婚,給我和你爸生個孫子。」王母怒道。
「我跟你談的是正事,你怎麼總往閑事上扯?」王英雄正顏厲色的說道。
「#¥%,生孩子#¥%不是正事嗎?@¥%……」隔著關山萬里,王母的罵聲如同喀秋莎火箭炮一樣,借著電訊號飛掠而來,炸得王英雄屁滾尿流。
完了,冰棍掉雪堆里,涼涼了。氣的王英雄飛起一腳,踹到摞起的啤酒箱子上,啤酒瓶倒了一地。
「王英雄,你瘋了?」一個聲音打斷了王英雄的憤怒。
盧玲玉正走近,王英雄立刻轉怒為喜,「領導來啦?快快,多加小心,千萬別扎到腳。」說著用腳扒拉著地上的玻璃碴。
「是不是傻,站一邊去,腳不要啦。」盧玲玉一指,此時的王英雄正光著腳穿著拖鞋。
「妥了,領導請進。」王英雄就是只見了貓的耗子,無不恭敬。
盧玲玉走近客廳,除了一點收尾工作,王府已經煥然一新。她點了點頭,望著王英雄一笑,「小子,整挺好,保持住!」
王英雄關上門,立刻跑到冰箱,拿出一瓶可樂。盧玲玉愛喝可樂,王英雄就把一樓的冰箱全騰出來,專門放可樂,隨時準備孝敬盧老人家。
盧玲玉在沙發上坐下,一盤腿,關切的問道,「哎,我說,你們哥們幾個閉關修行,蠅營狗苟半個多月,都研究啥了,給我說道說道。」
王英雄坐在旁邊,清了清嗓子,「客官休要著急,喝點甜水,聽在下細細分解。」笑嘻嘻的遞上可樂,開始娓娓道來。要說兄弟三人中口才最好的,當屬英雄哥。半個月的事,他能講一年。他金句頻出,妙語生花,逗得盧玲玉眼淚都笑出來了。
「哎,我問你個事,你說你五月份把門市騰出來自己干,剩下還需要多少本錢?」
「仙兒說還要三十萬。」王英雄說道。
「不少。你們湊齊了嗎?」盧玲玉問道。
「哪有那麼多錢,仙兒把房子車都抵出去還債了,算弄了個平平,現在還租房子住,手裡就剩了幾萬塊。馨兒這多少有點,還都是他老婆的錢。我這還有五六萬吧,下半年還不知道咋過呢。現在湊了二十萬左右。」王英雄面色凝重的說。
「你那會生氣,是不是跟你媽要錢來的?」盧玲玉問道。
「她凈說不靠邊的話,還給我一頓罵。」王英雄嗔道,轉而又望向盧玲玉,「讓我給他生孫子,咱倆就算現在開始研究造人,也沒那麼快啊。」
「誰#¥%要跟你造人,真不要臉。」盧玲玉聽到自己被輕薄,臉一紅罵道。
「媳婦,讓我親一口唄。」王英雄說著就笑嘻嘻的往盧玲玉身邊湊。
哪成想,盧玲玉輕探兩根玉指為拒,正點到王英雄肩頭。王英雄就像觸電了一樣,慘叫一聲躺回了原處。此情此景,有點像《西遊記》里被五彩仙衣扎了的賽太歲。
「哎我,這什麼招,太猛了,好手段!」王英雄一邊揉著像脫臼一般疼痛的肩膀,一邊眯著眼睛說道。
盧玲玉有些心疼,「誰讓你賤嗖嗖的,沒事吧?我也感覺手重了。」
「哎呀呀,媳婦心疼了啊,來吧,來吧,打死我吧……」賤魔王英雄果然並非浪得虛名。
「去去去,跟你說正事呢。」盧玲玉把王英雄推到一邊,從包里取出一張銀行卡,「這裡是二十萬,你拿去吧。」
盧玲玉的這一舉動,把王英雄驚呆了。他從沒有想到,眼前這個女人會說出這樣的話,做出這樣的事。二十萬,這也許是她的全部積蓄,而這個女人,還不是自己真正意義上的女朋友,他們兩個相識到現在還不到三個月。
「你……你這是……你哪來這麼多錢?」王英雄的聲音有些顫抖。
「我把摩托車賣了。」盧玲玉輕描淡寫的說。
「哎我,你賣它幹什麼玩意?」王英雄的心顫抖的厲害。
「你們要幹事業不能沒有本錢,他們倆現在都困難,你大手大腳的也存不住錢,我就想幫幫忙,拿去吧!」盧玲玉望著王英雄的眼睛,真誠的說道。
「這錢我不能要,那輛摩托車賣了,你得多心疼啊?」王英雄的的眼中滿是淚水。
「王英雄,說一遍兩個凡是。」盧玲玉笑道。
「凡是媳婦說的都對,凡是媳婦不讓乾的,我堅決不幹。」王英雄一邊流淚一邊說道。
「我現在讓你拿著,不能拒絕我。」盧玲玉伸出手,擦去王英雄的淚花。
「那這筆錢,算我們借的,我們一定好好乾,等我賺了錢,一定給你買台更好的。」王英雄像個小孩子一樣,在媽媽面前做著保證。
「嗯,你好好乾自己的事業,賺了錢,早點娶我。」盧玲玉靠近王英雄,給了他甜甜的一個吻。
話癆王英雄此時什麼也沒說,他被盧玲玉深深的感動著,這個女人,該用什麼樣的辭彙去形容和表達呢?冷艷,卻柔情似水。暴力,卻俠肝義膽。毒舌,卻真誠率直。這個女人的所有美德的集合,就像一個寶藏,每一件珍寶都是價值連城。她的愛,就像開往春天的列車,繁花一路,直去人心。如果世上真的有童話,王英雄就是那個被公主吻了的青蛙王子。
兩天後,李仙買了三張去往羊城的火車票,三兄弟意氣風發,壯志凌雲,氣吞萬里如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