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巨大城市恐懼症
除了李仙，舒馨和李仙誰都沒來過羊城。明末名將袁崇煥有詩云，「春風十里五羊城，拾翠洲前綠草生。君若來時須並馬，一尊同去聽流鶯。」在當代，能和「北、上」兩市齊名，羊城作為世界級一線超大城市，在我國南部沿海地區具有極其重要的地位。
出了火車站，舒馨覺得窒息，除了這裡亞熱帶的氣候以外，大概就是因為目之所及的視野里有太高的樓，太多的人和車，太快的生活節奏。很難想象，在這座繁華的城市裡，初來乍到的人如何能分辨方向，久居的人如何不迷失自我，書上說的芸芸眾生如是，紅男綠女如是，車水馬龍如是。他覺得自己如同滄海一粟，在設想中，他找不到自己的位置和歸屬感。
王英雄倒是覺得新奇，雖然同是神州大地，可這裡的發展程度和溫差一樣與C市判若雲泥，這裡有來自祖國各地的人，操著不同地域的口音。有好多豪車，好多美女，好多美食。王英雄搜腸刮肚的去回憶粵語歌里的一些發音，抽空就蹦一兩句出來。「累猴！」「多借！」「某門忒！」諸如此類，不地道的發音加上粗線條的外形，讓當地市民不免敬而遠之。
李仙非常喜歡這裡，近2千萬的人口密度決定著這裡經濟脈動充滿活力。這座城，是世界物流樞紐之都、國之門戶、商賈雲集之地，遍地黃金，商機俯拾即是。如果不是老婆孩子需要穩定的生活，自己說什麼也要到這裡闖一闖。
有人論境界，舒馨看到的是第一層：看山是山，看水是水。李仙看到的是第二層：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王英雄看到的則是第三層：看山還是山，看水還是水。
其實在時間的維度里，山水不可名狀，可名狀者便無所謂境界，這是悖論。
且說王英雄問李仙，道，「仙兒，到了這，我倆可是眼前一摸黑。去哪？」
李仙笑了笑道，我先打個電話，說完他拿起手機撥通了一個號碼。對方接起電話，李仙道，「阿哥，我到了，去店裡嗎？」說了句好，李仙沖著王英雄和舒馨一擺手。
羊城的天氣很熱，計程車很貴，也不知道是什麼原因，計程車的計價器看的人滿頭大汗。
車子駛入「老西關」，在龍津路地鐵站附近停了下來，李仙走在前，兩個兄弟跟在後面，不多久來到一家飯店門口，一抬頭，不起眼的匾額上寫著「百群飯店」，此時下午四點，門前的候賓位上排隊的食客坐滿，還有很多站著的。
「這買賣紅火呀，真行。」王英雄砸著嘴，羨慕非常。
他們沒有等候，隨著李仙進了飯店。百群飯店的面積不大，一望去擺著十幾個桌面，座無虛席。裝修也並不考究，牆上大大小小的相框里，是特色菜品和書法，廳中懸兩個提斗大字「百群」不知何人所寫。
李仙環視了一圈，似乎見到了相約的人，他趕步向前，一擺手喊道，「阿哥！」
這個阿哥，五十多歲年紀，地中海的髮式謝頂油量，穿著綠松石色細橫條白底保羅衫，帶著一個中式黑框眼鏡，比較引人注意的是左手腕上一塊金錶光華奪目。該說他像XG首富李嘉誠，還是像高仿演員羅家英，王英雄說不清，但的確很像。
桌上就他一個人，看來是在等我們，聽見李仙喊他，隨即一擺手，臉上堆滿了笑容。
李仙靠近那人坐下，「阿哥最近好嗎？」
「好好好，弟兄們一路辛苦的啦。這裡不是什麼高檔餐館，但是粵菜非常地道，你們吃一吃的啦。」那人笑著說。
李仙彼此介紹，這位阿哥叫傅家華，人稱「華哥」，羊城本地人，是當年李仙開服裝廠時，主要的出貨商。這個不起眼的准老頭，卻有幾十億身家，他的關係網遍布東亞和東南亞各國，現在已經接收南美市場的訂單了。
「當年阿仙的貨做的是最好的啦，我最信他，後來聽說他的廠出了事情，實在是可惜。不過既然他要東山再起，我一定會幫他，有錢大家一起賺的啦。」華哥望著王英雄說道。
這時開始上菜，撈肚尖、肥叉雞雜炒菜心、釀油炸鬼、白切雞、果汁豬扒……擺了一桌子。
「一看華哥就是實在人，都是自己哥們，我們也不客氣的啦。」王英雄這個「的啦」來的突兀，惹得大家忍俊不禁。面對一桌美食，王英雄才不過多插科打諢，抄起筷子就夾了一塊白切雞，大快朵頤起來。
華哥看著王英雄笑道，「對對對，都是自家兄弟，千萬不要客氣，吃吃。」
李仙說道，「阿哥，我們想要做內衣生意，這裡有什麼門道？」
華哥眨了眨眼睛，若有所思道，「內衣零售最好做精品，多開連鎖店。內衣批發要看質量，多走一些廠家。內衣工廠最賺錢，要看銷路。你要做什麼？」
李仙道，「我打算開個門店，先做零售。」
華哥想了想，「這樣吧，明天你去這裡的批發市場轉一轉，金祥、伍福、富衣城，多走一走。過兩天你去鮀城一趟，那邊有很多內衣廠，我回頭介紹幾個老闆給你認識。」
李仙說道，「阿哥有沒有什麼內衣設計的渠道呢？」
華哥眯起眼睛望著李仙，呵呵的笑了起來，拍了拍李仙的肩膀，「阿仙呀，我就說你有好大想法，怎麼會就開一個小小門店咧。不過，我先賣個關子，先不告訴你，等你賺了一百萬，咱們再談。」
李仙點點頭。
這頓飯吃得好，也很有意義，大家各取所需。華哥又多了個給他賺錢的小弟。李仙得到了進貨渠道。舒馨初嘗商務洽談的人情世故。王英雄吃了個溝滿壕平。
坐在小旅館的房間里，風扇嗡嗡的轉著，電燈泡光線昏暗。
「這華哥人還不錯。這頓飯吃得真好，不過粵菜偏淡，這要是弄一盤咱們北方朝族鹹菜，就妥妥的了。」王英雄吃著菠蘿說道。
「咱的生意小打小鬧，等咱們生意做大了，他就不請咱們吃這些了。」舒馨一邊溜達，一邊吐著煙圈。
「生意人都這樣，先共享機會，把自己有的資源擺一擺，再走到哪步說哪的話。」李仙喝著茶水說道，「雲山霧罩的那種，做不得大買賣，那都是電視劇亂演的。」
「那他不會耍心眼，看咱們買賣小就不幫咱們介紹廠商了吧？」舒馨警惕的問道。
「不不，這你放心，要麼不告訴你，既然告訴你就是板上釘釘的事，真正的生意人很在意自己說過的話。」李仙擺著手說。「其實他給了我三個渠道。」
「啥？我咋沒聽出來。」舒馨問道。
「你看，明天讓咱們去批發市場逛，就是告訴我們，如果小打小鬧，只開個店，到那進貨就可以回東北了。」李仙伸出一個手指說道。
「讓我們去鮀城，介紹廠子給我們，就是說如果我們的資金夠充足，北方的渠道夠多，他們生產什麼，我們就可以賣什麼。」李仙伸出兩根手指說道。「但是，這兩條他在中間都不賺錢，那跟我們玩就沒什麼意思了。」
「所以，我試探性的問他有沒有搞設計的，就把話遞過去了，意思是我最終還是要做廠子，貨最後還是要發給他。然後他說先賺了一百萬再談，就是告訴我，最低要開個這麼大規模的廠子，才有機會找他出貨。」李仙豎起三個手指說道。
「哎我！這裡面這麼多說道吶，這麼說，這老頭心眼也忒多了。」王英雄把菠蘿頭扔進垃圾桶，站起身說道。
「心眼多不好嗎？他這個人，說話滴水不漏，做事點到為止，跟這樣的人做生意，能學到的東西太多了。咱們多費點心思至少不會賠本，當然，和這種生意人談不到感情，互利關係是擺在明面上的，他是看到了我的價值才肯跟我談，否則見都不會見咱們。」李仙語重心長的說道。
「妥了，那咱們就更不能讓他看扁了，必須整明白的。先確立一個小小的目標，掙他一百萬。」王英雄一拍大腿。
羊城下起了小雨，溫潤的風也不像北方那樣剛烈，像女人的手，輕揉且曖昧。
三個人去了金祥和伍福內衣批發市場，被那裡的規模驚呆了，無論品牌、品類、檔次，還是質量、價格、樣式，都應有盡有。三個人算是大開了眼界，李仙負責交流，舒馨負責記錄，王英雄負責採買一些樣品。
「哎我，不行了，滿腦子都是胸罩內褲長***，赤橙黃綠青藍紫，黑的白的好迷糊。」王英雄一邊晃腦子，一邊揉眼睛。
「確實是，這裡太全了，東西太多了。」舒馨蠟黃著臉說道。
「馨兒，你臉色怎麼這麼差。」李仙望著舒馨問道。
舒馨本來是個白臉，喜靜不喜動的性格讓他血氣不足。但今天看來，臉不僅發黃，而且嘴唇發乾，目中暗淡。
「哎我，這是不是要來病啊。」王英雄說著就抓住了舒馨的手，濕涼。「這是要發燒啊。」
「先回住的地方吧。」李仙擔心的說。
果然，到了賓館，舒馨一頭扎在床上就病倒了，上吐下瀉，高燒不止。
雨下個不停，水土不服是一個被動過程，這個過程里，無數離鄉背井的外鄉人都有著些許悲涼，是鄉愁或是逐夢熱情的冷卻。舒馨這種人，註定不屬於這裡，他在昏昏欲睡中，懷著對這座巨大城市的深深恐懼，思念著自己遠方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