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焰心
艾草感覺自己行在一片火焰里,炙熱、滾燙、煩躁。
還在被人不停的搖著肩膀。
為什麼會被人搖肩膀?
艾草艱難地睜開眼睛,看到聶琪正噙著眼淚搖晃著自己。
「水,幫我拿點水。」艾草感覺自己口乾舌燥,腦袋昏昏沉沉,呼吸的時候有灼熱的氣息從氣管里被帶出。
聶琪連忙拿了一瓶水擰開喂艾草喝下去。
「哥哥,你是不是發燒了。」聶琪的聲音聽起來細細小小,又擔心又害怕。
「不知道。」艾草提不起勁,說話也有氣無力。
小丫頭摸了摸艾草的額頭,連忙爬了起來,跑去拿了個乾淨的毛巾,又從冷櫃里摸出瓶冰水,咬著牙跟半天瓶蓋較了半天勁,然後把毛巾用冷水澆透,擰了擰疊好蓋在艾草額頭上。
「衛生課的時候老師說這樣可以緩解發燒。」聶琪一邊忙活一邊和艾草說話。
艾草勉強笑了笑:「感覺好多了,謝謝琪琪。」
其實一點都沒有好。艾草感覺自己真的快要不行了,就像一個快要燒完的蠟燭,每一次呼吸都在熔化本就不多的生命,已經燒到根部的燭芯滋滋的冒著黑煙。
聶琪也看出來了。艾草的臉白的發灰。超市裡慘白的燈光照在他臉上,映不出一絲血色。一摸腦袋又是燒的滾燙。
她的小臉寫滿了擔憂和害怕。蹲在艾草旁邊盯著門外的夜色想了好久,抹了幾次眼淚,捏著小拳頭給自己鼓了好些勁,才下定了決心。
「哥哥,我出去找找藥店,給你拿點葯吃。」
不等艾草說話,聶琪就站了起來,挪著小腿走到超市門坎上。
身後是安靜的超市和生病的哥哥,面前則是昏暗的街道,小丫頭深深吸了一口氣,小兔子一樣跑了出去,很快消失在艾草的視野里。
艾草躺在那,說不出話,一口一口的努力喘氣。
眼淚泉涌一般從他的眼角留下。
不知道過了多久,艾草聽到有人走進了超市。他努力的睜開眼睛,看到聶琪拎著袋葯站在門口,身後站著兩個穿黑袍的人,三個人就站在門口,一言不發,一動不動。
艾草眯了眯眼睛,想要看看這兩個人的臉,可他們恰好躲在夜色的邊緣,超市的光只照到他們腳下。艾草努力睜開眼睛逆著燈光朝外面看,看不清黑暗中兩個人的模樣。
艾草有些不安,但疼痛和高燒讓他沒辦法思考太多東西,他沙啞著開口:「是你們幫琪琪找到葯還把她送回來的嗎?你們知道這是哪嗎?」
沒有回應。兩個黑袍的人依舊站在那裡,艾草感覺他們甚至沒有在注意自己,只是單純的把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罷了。
只有聶琪拎著葯走了進來,艾草看到她的臉上還帶著淚痕,眼睛紅彤彤的,像是剛剛哭完,小小的膝蓋上也多了幾道傷口。可聶琪只是無言的站到他面前,沒有繼續流淚,也沒有開口說話,小臉上不帶一絲表情,只是用和門外的兩個人一樣的目光盯著他看,
這怪異的平靜終於壓垮了艾草在小丫頭面前撐起的堅強,他噙著眼淚,想要問聶琪究竟發生了什麼,可他的渾身害怕的止不住顫抖,上下牙床不停的磕碰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哥哥。」聶琪終於說話了,「跟我們走吧。」
「去哪?」艾草艱難地擠出了兩個字。
「我神的永恆懷抱之中。」門外的兩個人中有一個開口了,他的聲音裡帶著狂熱和憧憬,
「我神慈悲會治癒你的傷痛,無論是你的肉體還是心靈,都將沐浴在永恆的平和之中。你當皈依我神,就像她一樣。」
聶琪的臉上竟也露出了虔誠:「我神驅散了我心中的陰霾,他的光輝是如此溫暖,我願將這溫暖與哥哥一同分享,與你一同沐浴在我神的憐恩之下。」
「願我神垂憐!」三個人異口同聲地讚頌著。
艾草心中一片冰涼。無人的街道,詭異的信徒,溜了半個城市的女孩。。。。前後的怪異終於串在了一起,這裡是這些邪教徒的地盤,而他們想要自己成為和他們一樣的信徒,為自己出去找葯的聶琪已經落入他們手中。
「跟我們走吧。神的國今日為你降臨大地,這是何等的榮幸,請不要讓我神等待太久。」黑袍人開口說到。
「我走你嗎。」艾草咬著牙低吼,他鼓起勇氣罵了回去,「你們到底對這丫頭做了什麼?」
「我們只是讓她感受了我神的光輝罷了。沒有凡人能拒絕我神的眷顧,畢竟塵世太多苦難,唯有我神以慈悲渡人。」黑袍人不在意艾草的粗口,只是溫和地向他傳揚他的神靈。
艾草沒有說話,只是狠狠地盯著他們看。毫無血色的臉配上猙獰扭曲的表情,讓他看起來像是路邊快要死掉的瘋狗。
黑袍人搖搖頭:「罷了,你終究會皈依我神的,畢竟你馬上就要死了不是嗎,在這裡只有我神能救你。你就繼續在這躺一會吧,等你快死的時候,我神的榮光將接引你骯髒的靈魂。」
「可是。。。」聶琪似乎有些不放心。
黑袍人看了她一眼:「這只是他享受我神照耀前必經的磨難罷了。」
聶琪點了點頭,便跟著他們轉身離去,走的時候依然沒有放下手中的葯。
艾草掙扎著站了起來,想要抓住聶琪,可左腿一軟,又狠狠地跌倒,砰的一下砸在地上。
「別走。」他近乎哀求著對聶琪開口。
可聶琪沒有回頭看過他一眼,只是出去找了個葯,她便完全成了神靈的狂信徒,塵世的情感似乎離她遠去,甚至對自己的死活也毫不在意,篤定的相信著那個該死的神會將溫暖眷顧到每個人的身上。
這世上真的有神嗎?
這群人說他們的神慈悲又溫暖,
可他媽的我被丟在福利院門口的時候怎麼沒有神來溫暖我?
可他媽的雄黃死的時候怎麼沒有神來帶走它?
可他媽的小女孩被撞的時候怎麼沒有神替我攔住她?
劇烈的掙扎和情緒波動讓艾草的意識再一次模糊,他無能為力的倒在地上,鮮血從傷口流出,恐懼將呼吸凍結,憤怒將理智吞沒。
為什麼要救這個丫頭?為什麼要裝出一副可靠的模樣?
為什麼放她一個人出去找葯?為什麼讓她就這麼被帶走?
為什麼這麼懦弱?為什麼這麼憤怒?
為什麼,不能站起來?為什麼,只能無能為力地倒在這裡流淚?
彷彿有火焰灼燒著艾草的靈魂,把他內心的想法全部赤裸裸的蒸騰。
如水化雲,如雲落雨,如雨進川。
最終匯聚於浩蕩澎湃的大洋!
於是,在以太之海深處沉眠了萬年的幻影聽到了他的悲鳴,埋藏的種子重又生根發芽,被偌大的犧牲所保留下來的執念再度點燃。
恍惚間,似乎有人停在他的身邊,笑著開口:
「這不是還能喘氣嘛,做的不錯,沒跟著他們去享福。」
艾草睜開眼睛,看見恢弘火焰的深處,有紅衣的女子立於繁複浩雜的銘文之中,火焰自紅裙上跳動,熔岩在花紋間流淌,彷彿整片烈焰都是她的國。
而她張開嘴唇,向艾草,向世界,向她獨自守望過的萬年歲月莊嚴宣告:
「站起來,艾草,去向這些神展示凡人的意志,
去完成被他託付給你的使命。
而我將見證你,正如我曾見證他。
從此,你將是我的眼。」
此刻,以太回應,降下奇迹,將升華的願望變成現實。
艾草的心臟再次跳動,火焰在流淌的鮮血里燃燒,為冰冷的軀體注入動力,灼熱的鋼鐵在火焰中析出,將斷裂的骨骼予以拼接,將破損的器官粗暴補全,燃盡怯懦,重鑄恐懼,凝固為手中嶙峋的鐵器。
他站了起來,一步一步的走到屋外,火焰在他滴落的鮮血上燃燒,點燃了一個又一個炙熱的足跡。
然後,天便亮了。
夜色已盡,輝煌的神光如巨木般撐起,將溫暖灑向塵世,名為慈悲的神靈立於其中,無悲無喜。
祂不曾在意一個凡人渺小的掙扎。
而艾草也不在意,他只是要去奪回他剛剛還在保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