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歇息
艾草和聶琪終於走到了超市的門口。
超市的門開著，裡面亮著熾白的燈，空落落的一個人沒有，走進去的時候能清晰的聽到兩個人的呼吸聲、衣服的摩挲聲和鞋子在地面蹭過的刺啦聲在空間里回鄉，彷彿有什麼東西躲在貨架後面對著兩個人竊竊私語。
宛如鬼蜮。
謝天謝地，這鬼地方的電線里竟然真的還有電流通過，空調依然在正常運轉，從盛夏的馬路走進超市的時候，艾草和聶琪都禁不住呼了口氣，清爽的冷風吹乾黏膩的水分，鹽漬的傷口緩解了疼痛，讓人略略放鬆下來。
小丫頭輕扶著艾草，讓他靠著收銀台坐了下來，然後又從貨架上拆出兩個枕頭，一個墊進艾草的後背，還有一個扔在旁邊，應該是準備給自己用的。
她又拿了幾瓶水和一個毛巾，開了一瓶餵給艾草慢慢喝下去，然後拿瓶子里剩下的水潮了潮毛巾，細細的幫艾草拭去身上和臉上沾著的血跡和灰塵。
艾草這才有機會仔細觀察自己身上的傷勢。胳膊上被連皮帶肉蹭掉一大塊，小丫頭擦到這裡的時候看著艾草疼的青筋暴起的臉眼淚就啪嗒啪嗒的下來了。
後背也是同樣火辣辣的疼，小丫頭扶住艾草微微前傾擦拭後背的時候又開始哽咽著道歉，艾草花了些功夫才讓她止住了眼淚。
兩條腿看起來倒是還好，只有膝蓋蹭破了些皮，但真正嚴重的是內傷。
據說被車撞了之後可能會有內臟出血，但艾草也不知道自己現在是個什麼情況，只知道自己骨頭是肯定斷了幾根，腹部和胸腔都有刀攪般的陣痛，能堅持到現在也只能說是幸運。
看著小丫頭又打開一瓶水澆在毛巾上，擰了幾下后蹲在門口開始認認真真的給自己洗臉，艾草心裡突然湧起一陣無力感。
現在依然不知道這裡究竟是個什麼鬼地方，會不會有人來救自己；小丫頭只是暫時被別的事情吸引了注意力，等她意識到自己身處什麼樣的環境之後自己又該怎麼辦，那時候的她還能像現在這麼懂事嗎；食物和水暫時不缺，但如果超市裡的東西被吃完了呢，如果這裡的電也斷了呢？那時候自己的傷能好嗎，能找到別的出路活下去嗎。又或者自己乾脆活不到那個時候呢；如果自己死了，小丫頭一個人呆在裡面她又該怎麼辦，她能活下去嗎？
「該死！」亂七八糟的想法充斥著艾草的腦袋，這讓他不禁狠狠地爆了句粗口。
聶琪被嚇了一跳，縮著腦袋轉過了頭，可憐兮兮地望了過來。她以為艾草要對她生氣了，大眼睛又開始泛著淚光:「哥哥，我是不是拖了你的後腿，讓你嫌煩了？」
艾草有些頭疼，想開口讓她別哭了，但還是忍住了。
她能怎麼辦呢，她還這麼小，被困在這個鬼地方之後自己是她唯一的心裡寄託。如果自己為了發泄那點煩悶就對著她無能狂怒，只能讓現在的情況更加惡化，甚至撕破她對自己的所有信任。現在自己必須照顧好這丫頭，而身受重傷的自己能依靠的也只有這丫頭。
艾草只是搖了搖頭：「沒有，只是我有點餓了。琪琪能不能幫哥哥那點吃的來。」
他確實有點餓，而且挺冷。空調的溫度小丫頭已經調上去了，冷可能只是失血的原因，所以他急需補充些熱量，好讓自己的身體運轉起來。拜託小丫頭幫自己做事也能分散她的注意力，讓她能遲些和自己一樣意識到真正的困境，這樣兩個人才能堅持的更久些。
聶琪點點頭，小小的身子站了起來。
「拿點餅乾和肉脯。」艾草提醒道。
「好的呢。我可以拿點糖吃嗎？」聶琪到底還是個孩子，期待地詢問，超市裡琳琅滿目的零食讓她似乎有些饞嘴。
「嗯，多拿點，正好哥哥也喜歡吃糖。」艾草也不禁笑了笑。反正已經落到如此境地，反正這地方也一個人沒有，不如稍稍滿足下自己，說不定就是臨行飯了。
「好耶！」小丫頭就差跳起來了，小臉綻開了笑容，蹦蹦跳跳的去挑選食物去了。很快抱了堆零食回來，幫艾草撕開包裝喂下肚之後，才摸了塊糖扔進嘴裡，靠著艾草倚在枕頭上，抱著自己的小腿輕輕的哼歌。
「小時候我發燒了，很難受，奶奶就哼這首歌給我聽。」聶琪突然說到，「我也哼給哥哥聽，哥哥會不會就沒那麼疼了？」
「其實不會。」艾草冷酷無情，「但是你哼的很好聽。」
小丫頭撅了噘嘴，有些不滿，但還是繼續哼著歌。
看著小丫頭吃塊糖就幸福成這樣，艾草心裡有些不是滋味，彷彿看到了曾經的自己。
他試探著開口：「琪琪很喜歡吃糖嗎？」
「當然咯。」琪琪點點頭，「可惜爸爸平時很忙，很少帶琪琪上超市。」
「這樣啊。那琪琪喜歡爸爸嗎？」
「當然喜歡啊。」小丫頭堅定不移地點點頭，「爸爸很累很辛苦，要一個人工作養活我，還要給奶奶治病。而且每次我拿了三好學生爸爸都會有獎勵的。唯一的不好就是爸爸喜歡喝酒，如果爸爸不喝酒我就更喜歡爸爸了。」
艾草看著小丫頭的笑臉，竟稍微有些羨慕，他決定跟小丫頭開個玩笑。
他笑著詢問：「那琪琪喜歡哥哥嗎？」
「喜歡啊，因為哥哥救了我呢。」琪琪把小臉輕輕的在艾草胳膊上貼了貼，像只軟軟的小貓。
如果不是艾草身上一身的傷和血跡，此刻的超市裡溫馨又美好。
「為什麼今晚你一個人會跑到馬路上。」艾草本不想打破這份難得的寧靜，但他猶豫了一下，還是問了這個問題。
「爸爸今晚還是回來的遲，家裡又停電了，我一個人在家裡待不下去，就跑出來玩。」小丫頭嘴裡的糖吃完了，又摸了一個邊吃邊嘟噥著開口。
「停電了？」艾草仔細回想一路上自己走過來的地方，處處燈火通明，沒見到有地方停電。
「你家住哪啊？」艾草疑問。
琪琪歪著腦袋想了想，然後才不太確定的回答：「那邊具體名字我也說不上來啦，反正就是城南小學附近的巷子里。」
該死，這裡是明明靠近城北郊區，從城南那到這裡就算騎單車也要半個多小時。這丫頭是怎麼一路走過來的。艾草咬了咬牙，他感覺這事有些不太對勁。
「怎麼了哥哥？」看艾草一直不說話，聶琪有些疑惑。
「沒事。」艾草搖了搖頭，把無關緊要的東西先扔之腦後。
「對了哥哥，你爸爸媽媽會擔心你嗎？」聶琪有些惴惴不安，「我害怕爸爸回來看不見我會著急。」
艾草本來想說自己沒有父母，但話到嘴邊還是咽了下去，決定小小的撒一個謊：「他們在外地工作，所以暫時不會擔心。」
「這樣啊。」聶琪好像了解了，「所以哥哥你是工作了嗎？」
「沒有，我是大學生。」艾草面不改色，准大學生也是大學生。
「好厲害！」小學生的聶琪一下子對艾草崇拜起來，「那哥哥有女朋友嘛，她會為你擔心嗎？」
「這又哪跟哪？」艾草失笑，「我哪有什麼女朋友，誰跟你說大學生就要有女朋友的？」
「爸爸喝醉酒之後就老說他和媽媽是大學認識的。」聶琪努力為自己辯解。
「這樣啊，可是也是有大學生不談戀愛的哦。」艾草為小丫頭指正她腦子裡不正確的印象。
女朋友嗎？想到這個詞，艾草突然有些茫然。
他突然想到了高一運動會前那個拉著他讓他報名長跑的少女；還有那個在他衝線后立馬跑過來給他遞上糖水的少女；老說自己不會寫數學題就拿零食跟他換答案的少女；留著學校規定的波波頭，喜歡用午飯做報酬在周末約他出來陪自己逛街的少女；笑起來一臉明媚，在高考前為自己加油打氣的少女；成績出來后看著兩個人相近的成績就高興地照抄了他的志願的少女。。。。
三年的回憶慢慢重疊，艾草恍然發現有個狡猾的女孩已經偷偷在自己心裡留下了痕迹。
如果她這兩天聯繫不上自己，她會擔心嗎？
阿媽呢，阿媽一直找不到自己，她一定會很著急吧。
還有喻叔，自己答應他明天去他家裡吃飯，可明天我還活著嗎？
疼痛、無助、恐懼攥住了艾草的心臟，讓他喘不上來氣。一旁聶琪已經撅著嘴巴靠著枕頭已經睡著了，於是艾草的眼淚一下子涌了出來，他咬著牙低聲嗚咽，清秀的臉龐扭曲猙獰。
哭著哭著，困意慢慢傳來，意識漸漸沉寂。
而在這小小離島的中心，艾草曾路過的另一個路口，有穿黑袍的人群跪下祈禱，四面八臂的神像立於其中，閉著眼睛，卻又悲憫的看向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