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為了遮掩掉罪印,宋青柚冥思苦想,將可能的辦法都嘗試了一遍,又進入圖書館空間一本一本地翻看兒童讀本,試圖找到點法子。
她一直窩在客棧里,餓了就啃點饅頭,睡覺也斷斷續續,一有精神就扎進圖書館中。
宋青柚試過從文本里找出「隱藏」、「消除」、「遮掩」這一類含義的詞和字,但是這種字詞的文氣更加縹緲不可捉摸,不像水火風這一類有可具象化的文氣。
她在修行一途本來就是個新手,連半吊子都算不上,要想催動這一類詞語賦字,簡直無從下手,難如登天。
隨著點墨宴開始之日一天天逼近,周邊鄉鎮的人都往縣城湧來,丹洗縣一日比一日熱鬧,城中客棧爆滿,房費也一日比一日貴。
這一日,宋青柚交了房費,沒有立即回房,她出門去了大娘的麵攤。
她在縣城的日子,只要在外吃飯,基本都是在這家麵攤。宋青柚每次去都刻意錯開飯點,在麵攤基本沒啥人的時候,老闆娘已經同她很熟識了。
劉嬸好幾日沒見著她,見到她時分外高興,利落地下了麵條,說道:「你兩三天都沒來大娘的麵攤了,是在準備那什麼點墨宴吧?」
宋青柚訝異地看向她,慢慢點了下頭。
劉嬸笑呵呵道:「這段時日來縣城的,大都是奔著點墨宴來的,還是你們這些小年輕志向遠大,我家裡那小子大字都不識得幾個,背個書能要他半條命,也嚷嚷著要去點墨宴。」
劉嬸撈起麵條,澆了一大勺肉醬在上面,端上桌來,「不過呀,那點墨宴還是郎君們的天下,像你這樣有勇氣去參加點墨宴的姑娘可不多。」
宋青柚一邊吃著面,一邊聽劉嬸閑話家常,抬眸時餘光望到從城門口來的方向,有兩個官兵打扮的人,手中捏著一張畫像,沿街捉人掀頭髮檢查耳後。
宋青柚筷子微不可查地一頓,又若無其事地夾起麵條送入嘴裡,默默加快了動作,三兩口吞下一碗面后,沒等劉嬸說完話,便結了賬匆匆離開。
劉嬸絮叨完,一轉身,身後早已不見人影,只留下一個空碗和一枚錢幣。
片刻后,官兵詢問到此處,先扯過劉嬸檢查過她耳後,才抖開手中畫像問道:「見沒見過這個人?」
劉嬸瞧著紙上的黑白畫像,畫中姑娘極為好看,一眼看去眉眼五官還有幾分眼熟,便惴惴地問道:「兩位官爺,這人是犯了什麼事啊?」
「問這麼多做什麼,你就說你見沒見過!」官兵不耐煩道。
劉嬸下意識往旁邊桌上的空碗掃去一眼。
那官兵注意到她的神態,一把拽住她問道:「你是不是見過這人了?」
劉嬸又往那畫像上仔細看了兩眼,再看又覺得並不十分相像了。
她心中糾結,正想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擺手隱瞞下來,又聽那官兵惡聲惡氣地恐嚇道:「這是個天罪奴,你要是敢包庇天罪奴,就等著遭受天打五雷轟吧!」
「天、天罪奴?」劉嬸被嚇得一顫,臉色一下變得慘白,頓時腦中一片空白,六神無主,顫巍巍地抬手指指桌面,「她、她剛剛在這裡吃了面,又……大概又往那邊走了。」
「走!」官兵甩開她,往她所指的方向追去。
劉嬸睜著一雙惶恐的眼,呆怔在原地良久,身體猛然一震,好似這才醒過神來。
她急急走到桌前將宋青柚用過的碗筷全都扔了,連銅幣都一起丟了,又擰起抹布將桌椅板凳反覆擦洗好幾遍。
做完這一切,她猶覺得不安心,這小姑娘近來常常來她麵攤吃飯,用過的碗筷早就混在一起,何止今天這一副。
她轉頭又看到街邊聚在一起交頭接耳的鄰里,想到若是「天罪奴在她這裡吃過面」這件事傳出去,以後肯定沒人再敢來光顧她的麵攤了。
這個麵攤可是她一家子的生活來源。
劉嬸頹然地滑坐在灶台旁,想到將要面臨的種種後果,竟對那個小姑娘生出了怨恨。怨恨她為何要選擇自己麵攤吃飯,又怨恨自己當初為何要多給她舀一勺肉醬。
她捧著臉,倚在忙碌了大半輩子的灶台旁,低聲哭了起來。
另一邊,宋青柚卻對麵攤發生的事毫無所覺,她匆匆從麵攤離開,沒敢再回客棧,擔心自投羅網。
思索片刻后,直接沿著街巷偏僻處一邊躲一邊往縣學跑,從那日的狗洞鑽進了縣學。
現下官兵著重還是在城門口設卡,搜尋各個客棧和沿街見人就查,縣學反而沒有人查。
畢竟縣學里都是學子,每日進出也有人管理,誰也想不到一個天罪之人竟敢大膽地往學堂里跑。
宋青柚在縣學里躲躲藏藏,終於尋到縣學花園裡一處僻靜的假山石洞,可以勉強容身,她矮身爬入石洞,坐在暗處摸著耳後罪印嘆息,這該怎麼辦?
她雖然沒看清官兵手裡的畫像是什麼樣子,但憑藉他們拉人檢查耳後的舉動,便猜到可能是在找自己。
如此大的陣勢,若是不解決掉耳後的罪印,她怕是連丹洗縣都走不出去。
宋青柚在現實中找不到頭緒,只好又沉下意識鑽進圖書館空間內。
*
在宋青柚躲進縣學花園假山洞中時,州學的助教也帶著點墨宴最重要的道具到了丹洗縣。
縣學前的廣場上早就搭建起了高台,台上安置有一張寬大的實木桌案,桌案右上角擺有一座玄石為底,青竹製成的筆架,玄石上雕琢蟠龍樣式。
正對桌案一側,豎立一面白玉屏風,屏風兩側各雕琢有鴻鵠飛鳳一隻,屏風右上角落有龍飛鳳舞的「點墨榜」三字,其餘便只剩下大片空白。
點墨宴是各州縣每年的盛宴,也是所有學子一年一次匯聚於縣城交流的機會,從點墨台兩邊,往長街兩側延伸出去,都布置有書畫長廊。
點墨宴開始前三日,便已有許多文人學子聚集於此處,吟詩作畫,舞文斗墨,一時之間這條長街筆墨飄香。
如今點墨宴正式開始,更是大半個縣城的人都聚集到了這裡,縣衙官兵們倒是抽不出身再去捉拿什麼天罪奴,全都來了此處維持秩序。
點墨台旁坐的都是縣府官員和縣學提學,以及州學派來的助教使,一番禮樂慶賀后,各人都為在場學子提點了幾句。
一聲銅鑼鳴響后,有人唱和道:「點墨錄名正式開始。」
便有人依次上得高台來,站立桌案前,面白玉屏風而站。今日桌案的筆架上端端正正地擺放有一支黑檀木製鼠須筆,筆桿上以金墨雕琢雲紋。
只是,檯面上雖有筆,卻不見墨。
所謂錄名,便是需執筆人以自身元氣為墨,在前方的白玉屏風上,親自將自己的名字錄入點墨榜上。非得是通了靈竅之人不可。
這桿雲紋筆中有歷屆點墨前輩殘留下的感悟和行氣,曾經有不少人登台執筆之後,受筆啟發,而當場靈竅貫通,榜上錄名。
所以,便也有許多無法靠自己沖開靈竅之人,想要在點墨宴上摸一摸雲紋筆,希求有所悟。
縣學學子都聚集在前院,縣學里倒是冷清了許多,只有禮樂之音越過高牆遙遙飄入這一方花園。
有學子因事回了一趟校舍,出來時看到花園湖邊蹲一抹人影,也不知正在做何,便熱情地招呼道:「師姐,你在那裡幹什麼?外面點墨宴開了哦。」
他喊完,那水邊的身影卻是一頓,轉身欲要躲起來。
學子覺得不對,再仔細一看她衣著,不像是縣學里的人,便又走近幾步,喊道:「你不是縣學學子,你是何人?」
沒曾想,那人竟頭也不回,跳起來就跑,實在可疑。
學子一邊大叫,便一邊去招呼在附近巡邏的官兵。
一行官兵衝進來,在縣學花園中一通搜查,很快捉住了那個可疑之人。那人一身布衣,被兩個官兵反剪雙手押解出來,不是宋青柚又是誰?
宋青柚被人掰著胳膊押到這行官兵頭領前,她不住掙扎,怒氣沖沖道:「你們幹什麼?放開我!」
前院聚滿了學子,對這一齣戲都有些摸不著頭腦。
「老實點!」官兵頭領斥道,抬手捏住她的臉,著人絞來濕帕子將她臉上污跡擦乾淨,來回打量一遍,嘖聲感嘆,「還真是個少有的美人,看來就是你了。」
這些縣衙官兵連日來一直在縣城各處搜尋,將其他地方都查完了,最後也終於查到縣學來。
只是因著點墨宴,官兵也不想耽誤正事,只在縣學走了個過場,沒有細查,沒想到卻在點墨宴當日捉到了人。
旁邊縣學夫子聞言不由皺眉,卻也沒對此說什麼,只是轉頭看向宋青柚問道:「你非我縣學學子,為何會在我縣學花園裡?」
宋青柚道:「我是來參加點墨宴的,先前見宴會還沒開始,便想先四處看看,沒想走進了縣學里,又迷路跌了一跤,才想到水邊洗洗。」
點墨宴前後,縣學進進出出人很多,有時候也難免有疏漏。
官兵頭領接過手下遞來的畫像比照,眯眼來回打量,聞言大笑道:「點墨宴?你一個天罪奴膽敢踏入學堂之地,按律是要被斬去雙足的,現在竟還妄想參加點墨宴?」
天罪奴?
他這話一出,眾人皆驚,周邊圍觀人群嘩啦一聲,都不由得往後退去一截距離。
那日與她有過接觸的小叫花也在縣學大門外墊腳往裡張望,聽到前方傳來的議論,使勁在衣服上蹭著手心,恨不能將雙手都剁下來,「天罪奴,她竟然是天罪奴!阿滿,我就說你被那女人騙了吧,你還不信。」
塗滿沒說話,只站在人群外,透過交錯的縫隙望向被官兵押解住的人。
宋青柚也偏頭看到了官兵手裡的畫像,畫像女子確與她有幾分相似,但這副水墨畫像,頂天了也就只有幾分相似,並不是完全貼合她的臉,應該是畫師憑描述所作。
那畫像上還專門勾畫出了她耳後罪印的形狀。
先前官兵在查人時,逢人便先檢查耳後罪印,可見比起長相,他們更相信罪印一些。畢竟天罪印更容易識別,且無法被遮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