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癟手指記事(一)

乾癟手指記事(一)

(1)

木星上的第一座碑,已無蹤跡可尋,那已是漫漫長河中所被遺忘的第一座碑。

對於曾有的,我們會說,那兒以前是什麼。對於未來的,我們會說,那兒將要有什麼。對於現在的,我們什麼也不會說,因為要麼有,要麼沒有。

從來不是,從來沒有,又或者從來都在。默認人的萬能,又或者承認人的無能,見證最以為偉大的,又哀嘆他不過也是會被所被風沙所撫平的腳印。見證的喧囂繁榮而不否認個體的孤獨,宣揚的積極勇敢而又自私可怖。他們將人類標誌為會為煩惱是綿羊,不聽使喚的一顆齒輪又或是與己相仿的神子。悲憫的神於大地投入貝姆基,而悲哀的貝姆基又隨風悄然離去。先知揭示神跡,而神明再三緘默其口。

姆卡基從來不會到來,歡愉的神子孤寂了數百個世紀后將要代替他們的父親。

阿爾戈拉是一條河的名字。然而現在它卻是遙遠邊際外的一顆星星,陡然不再與河關聯。而阿爾戈拉又作阿爾戈納,我們知道它是什麼,它指代什麼。尚未明朗的孩童時光,用食指去指指點點,那是滿懷的期待是切實的感受,那是無知卻有識的代稱,如母親的阿爾戈納就是如此而來。

他們把種子撒向了宇宙,在幽暗的星光中確認曾盼望的一切不過為空谷迴響。孑然一身,獨自生根,獨自生長。他們以為萬象初新,然而不過是一廂情願,他們以為是萬事皆朽,然而不過是胡揣亂測。只有他們,過去是如此,現在也是如此,未來可能還會如此。許多世紀以前,狂人將戰爭引向高潮——幾個世紀以後,又是幾個世紀,又是一段歲月,又是漫長的等待,有人偶爾記起狂人,卻又絲毫想不起什麼是狂人。直到一天,突然某間的一位意識到:

「我們本就是他鄉異客。」

阿爾戈納的第一批移民登錄,已大約是數千個世紀以前的事。那時他們顫顫巍巍,第一位走下飛船時,切實的要踩到這碧色的土地時,他依然不願相信阿爾戈納。

飛船從月球顛簸。巨大的基地沒有因那些屠夫而停轉。孩子們告別父母,在一無所知下懷著難以言喻的情感而遠行。他們望向那扇窄窗外的宇宙,只感覺到窒息與黑暗。有人寫下「希望」的字樣,然而許多人不理解「希望」,更多人壓根不認識「希望」。短暫的星辰驟然毀滅,火光無聲掙扎,幽谷的宇宙群星璀璨。他們絞盡腦汁,翻開詞簿,卻怎麼也找不到先人是如此形容又是如此描述,在許多年後的某日,有人在阿爾戈納意識到那個不分晝夜的下午他們根本不需要找上什麼,因為他們是最親眼目睹那星星點點,如嬰兒窺見母親而呼之欲出出「MaMa」的音節似,所言所述從不該為前人束縛。在還未明朗之時,他們說:

「天上全是星星」(有人指點那本已是晦澀的作品,在不明白的文字中,斷斷續續的拼湊而出)

「天上全是星星。」

阿爾卡納的第一批住戶踏足這片土地的時候,距他們上一次在土地上站立,已是四十年前的事情了。阿爾卡納人如此記錄他們的領袖:

「古爾卡戈忘記了站在大地上的感覺,他踏出了第一步,然後是第二步,接著他邁出了第三、第四、第五、第六步。他看見了水,看見了河,看見了他母親曾說過的阿爾卡拉,然而還未接近,他已經跪在地上了,因為他好像忘記了怎麼在大地之上行走。」

「古爾卡戈是當中最聰明,

最先寫下眾多辭彙和掌握眾多語言的那位,因為他曾是那艘船上唯一有了九歲的哥哥。」

「船員們從不談論過去,他們還不懂得『進土裡去』他們說死去的人會先回到上帝先生的懷抱。」

「這片土地上沒有小動物們,小老鼠們和小狗們以及小貓門,河是一切的全部,阿爾卡拉,更多的阿爾卡拉,但是有魚,有魚先生,和沒長著烏龜殼子的烏龜先生。」

「古爾戈拉發現了危機,他們有什麼危險。巨大的,長脖子的怪物,長著羊的臉,沒有羊毛,卻有巨大的獠牙……」

「我們在古爾戈拉去世的那天,充分發現了我們丟了很多東西,一些石板捲軸上的字跡突然難懂,而老人說還有更多的。沒有人拔出古爾戈拉胸前的刀,而後我們就讓古爾戈拉『進土裡去』這位『哥哥』不要求誰為他進土裡去,古爾戈拉的碑立在阿爾卡納……他沒人會寫『古爾戈拉』它是無名的碑。」

「哥哥」(在阿爾戈納的語境里,他們的哥哥類似於一種部落領袖)是最近智慧的人。阿爾戈納人有自己獨特的紀事法和紀年法,在阿爾卡納被登錄的時候,他們已經建立了以蒸汽為主導的封建社會(哥哥是當中最至高無上的領袖,這時他們已創造出有關「死亡」的概念辭彙來,在他們的語境里,死亡是歸宇宙風,莫大的力量引渡向家鄉。)登錄者自稱姆卡基,他們的記事簿里寫到「……他們愚昧不堪,還在老一套,他們腳下的土壤除了能讓他們吃到老土豆,還能直接促成反應,這些反應讓他們有了許多不近於最初人的變化,諸如他們更加強壯,肉色皮膚下綠色的血,不過他們的皮膚也漸漸變綠。只還不那麼明顯。脖頸過長,有尖齒髮育,毛囊壞死嚴重,幾乎無毛,頭上有突觸,好在還沒長尾巴。」

而在姆卡基登錄的後幾百年間,阿爾戈納人驚喜的記載下:「新的哥哥,他皮膚透明,宛若神子般光潔。」

神子名為新古爾戈拉。這是富有愛的智者,母親(阿爾戈納稱「哥哥」與「姆卡基」所生的女性為「姐姐」而當中最卓有才能到是「母親」他們習慣於倫理尊長的名詞來代稱什麼,但又不做倫理的聯繫。)的孩子。相傳新古爾戈拉誕生之時,他們看見了第一位「哥哥」的影子。

新古爾戈拉在成年之後,他殺掉了母親。毫不猶豫,毫不憐憫,毫不哀嘆。這是溫順的阿爾卡納人第一次有了諸如憤怒、無語、失望、悲傷、痛苦的情感。他們不自覺的丟棄掉從未揮動的兵戈,卻萌發出最初的「反抗」之情。

古爾戈拉胸口所插的銹跡斑斑的刀,被新古爾戈拉命人刨出,他將那頂刀舉在所有人之前:

「你們所無所不能的哥哥,你們所認同的那位,他就是死在這樣的一柄粗製濫造的小玩意下了。」

「生命,諸如你們的,或是我們的,全都一毛不值,它輕易可摧,轉瞬即逝,母親,姆卡基,哥哥以及你們的新古爾戈拉尚無可畏。」

「只要這樣的東西,就能殺害。」

「甚至又不需要這樣的東西。」

新古爾戈拉讓人把他的孩子們綁了上來,

「這樣子的一批人,他們有未來,然而他們現在被剝奪了選擇的權利,他們被抵在這高聳的牆,將被推下墜落,而後和古爾戈拉一樣在土中腐朽。」

慘叫聲,新古爾戈拉不自覺的大笑,「他們當中有喜愛動物的,有喜愛阿爾卡拉們的,他們歡快的跑,快樂的跳,有朝一日要做一番事情,他們當中有寶貴一塊骨頭……」

「他們現在是一塊塊骨頭。」

新古爾戈拉只是笑,沒有人說話,他轉身走向大殿,他交代侍衛,要把腳下的人奴役至死。給他們勞役,讓他們去修雕像,修新古爾戈拉的雕像,修好,再毀滅,毀滅,在修好。讓他們勞動,讓他們勤奮的勞動,不讓他們致死,讓他們意識到這應該是他們最高崇拜的目的,人生的最終目的,不要不勞動的,應當讓他們鄙視所不勞動的。讓他們自豪,給他們勳章,讓勞役永遠的進行。

「以後我不叫新古爾戈拉,讓他們呼喊我母親為我取的名字,卡利古拉。那是古遠眾奧古斯都的一位,一位粗暴的執行者。從此沒有古爾戈拉和愚昧的代詞,沒有寬容,沒有寬恕,我不許則為禁令。你叫什麼?我不許你叫什麼,-我叫你桂喀拉,又或者喀黛,又或者吠陀,首陀羅。現在去告訴那些披著皮的豬玀,從此沒有法律,我就是法律。」

「告訴姆卡基,卡利古拉要殺了他們,而我比起真的卡利古拉又不想那般殘暴,給他們逃跑的選擇,我不許異議,我不許給他們解釋,讓他們夾著尾巴滾出去。」

「我不許,而又必須明確。」

「終止一切合作,停止一切同情,協議全部作廢,領土神聖,讓他們不要帶走任何土壤,任何的沙粒,任何一口水。」

還有,

「讓女人們去去做娼婦,我們給她們發勳章。」

新古爾戈拉,卡利古拉死在桂喀拉又或喀黛代領的亂軍的刀下,姆卡基高興不已。新古爾戈拉,卡利古拉在死時向那為勇猛的年輕人耳語:

「記住這種感覺,現在是我,以後會是我般的人。從不要妥協……從不要溫順……」

姆卡基做了冠冕,他們穿著鮮艷的長袍,將王冠戴給了桂喀拉又或喀黛。他們說阿爾戈納人已然脫離了低級的群系,他們擁有了先知們的第一情趣,那就是情感,複雜而豐富的情感,而這只是第一步,卻又意義重大。

「我們的神,我代表我們的神,賦予你,桂喀拉又或喀黛,從來沒有哥哥,而又人之王。你是神明選定而不是自作主張,我代神而承認,你履行吧。」

冠冕還未戴上,便掉落。桂喀拉又或喀黛的劍刺穿了姆卡基中的先知。

桂喀拉又或喀黛撿起冠冕又戴上:「我自作主張,從不要你承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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