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第 87 章
長安和西州一來一回,行程要幾個月,邊疆天氣寒冷,河西一帶北風肆虐,聽從那邊回來的胡商說已經下了幾場大雪,玉門關外是一片冰天雪地。
肖夫人擔心自己為肖祭酒父子幾人準備的冬衣薄了,要兒子去坊市找胡商買些氈子。
樊暉和魏明肅陪肖諤一起去坊市,三人剛出門,肖素娘偷偷跟了上來,她也想去坊市。
到了坊市,肖諤幾人走向賣綢緞衣帽的鋪子,肖素娘說想買一些女孩子用的香粉。坊市人多,肖素娘的婢女年紀小,肖諤不放心妹妹,請魏明肅和樊暉陪她們一起去。
肖素娘轉身往東走。
經過了好幾家胭脂花粉鋪子,肖素娘都沒有進去。
樊暉停下來,轉頭看著肖素娘:「四娘,你到底想買什麼?」
肖素娘看了他身後的魏明肅一眼,臉上有些埋怨之色,嘆了口氣,幽幽地道:「我是小門小戶家長大的,腦子笨,也沒有什麼過人之處,以前我從來沒想過三娘會把我當朋友,她對我那麼好,現在她要嫁人了,可是我們要去西州,不能參加她的婚宴了,我想買禮物為她添妝,盡一點心意。」
樊暉看向魏明肅。
坊市熱鬧擁擠,車馬和行人川流不息,熙熙攘攘。
肖素娘句句都在含沙射影。
魏明肅好像沒有聽懂,神情雲淡風輕。
肖素娘問道:「魏大哥,三娘待你情深義重,她要出嫁了,你有沒有為她準備添妝的禮物?」
魏明肅垂下眼帘。
樊暉哼了一聲,道:「四娘,你彆強人所難。魏明肅和盧家非親非故,以什麼名義送禮?就算買了,盧家也不稀罕收。而且盧家那樣的門第,盧三娘出嫁,肯定是十里紅妝,嫁妝就和金山銀山差不多,她什麼都不缺。」
肖素娘氣呼呼地推開他,帶著婢女走進路邊的一家綢緞鋪。
肖諤買了氈子,過來和他們匯合。
要回去時,肖素娘說她想去一趟鄭家:「我要把給三娘準備的禮物送到鄭家去,請鄭姐姐到時候幫我轉交給三娘。順便和鄭姐姐道別。」
鄭家的下人拿著肖素娘的禮物進去報信,鄭小娘子聽說肖素娘要去西州,請她進院一敘。
半個時辰后,肖素娘的婢女和鄭家的管事一起走了出來,對在外面等著她的樊暉和魏明肅道:「四娘要多留一會兒,鄭娘子請兩位郎君進府喝茶。」
兩人只能跟著進府。
管事把兩人領到院子里,婢女過來為二人煮茶。
樊暉小聲抱怨了一句:「女孩子就是麻煩,道個別要這麼久。」
兩人喝了一碗茶,迴廊另一頭傳來了一陣說笑的聲音,一群豪奴簇擁著幾位錦衣公子走了過來。
鄭家管事笑容滿面地迎了過去。
幾位錦衣公子都是十八、九歲的年紀,穿著華貴,氣度風流,邊走邊談笑。看到魏明肅和樊暉時,走在最右邊的白袍公子放慢腳步,對著他們頷首致意,舉止溫文。
樊暉目送他們走進去,問婢女幾位郎君是不是鄭家的公子。
婢女笑著說,穿藍袍的是府里的郎君,穿白袍的那位是客人,姓王。
樊暉回頭看魏明肅:「你認識那位王公子?他好像認識你。」
魏明肅望著案上的茶甌,道:「我為王家寫經時,和這位王公子見過幾次。」
王公子年輕俊秀,彬彬有禮,樊暉看對他很有好感,魏明肅卻似乎不願多談王公子,樊暉識趣地沒有追問。
他們喝了茶,等了足足一個多時辰,肖素娘終於從內院出來了。
三人坐上馬車,鼓樓方向傳來了鼓聲。
回到肖家,天已經黑了,樊暉擦了把汗,道:「四娘,你今天再耽擱一會兒,坊門就要關了。」
肖素娘辯解道:「我本來早就要回來的,鄭姐姐說今天鄭家來了個客人,留我多坐一會兒,讓我看一個人。」
樊暉問:「看誰?」
肖素娘回頭看一眼魏明肅,道:「看王家七郎,他來鄭家玩,鄭姐姐知道我好奇,趁他們打球的時候,帶著我去看他了。」
樊暉笑著道:「王家七郎長得很好看嗎?你為什麼想看他?」
肖素娘微微皺眉:「三娘要嫁的就是這位王家七郎。」
樊暉呆了一下。
王七郎?
那個穿白袍、和魏明肅點頭致意的王家公子,就是盧華英要嫁的人?
他轉頭看著魏明肅。
魏明肅面無表情。
肖素娘長嘆了一聲,道:「我見了王七郎,終於能放心了,王七郎一表人才,文武雙全……」
她頓了一下,回頭掃魏明肅一眼。
「三娘以後會喜歡他的。」
魏明肅沒有說話。
肖素娘回內院,樊暉和魏明肅去見肖祭酒,肖祭酒囑咐了幾件事,兩人記下,告退回房。
他們要和肖祭酒一起去西州,已經搬到了肖家,住一間客房。
樊暉檢查了一遍行李,吹了燈躺下,忽然翻了個身,看著對面的魏明肅道:「王公子和盧三娘門當戶對,很般配,你覺得呢?」
魏明肅閉著眼睛,沒有回答,像是睡著了。
樊暉也睡了。
床帳里傳出他的鼾聲時,魏明肅睜開了眼睛。
屋裡黑漆漆的,月光照在窗前,樹影微微晃動。
魏明肅想著樊暉問的那句話。
從王妤口中知道盧華英要嫁的人是王七郎時,他心裡就有了答案。
王七郎和盧華英,確實很般配。
肖素娘這幾天一直在抱怨他冷漠無情,為盧華英傷心,可是見了王七郎一面后,她立刻覺得,盧華英嫁給王七郎也不錯。
盧華英也會想開的。
魏明肅閉上眼睛。
秋風拂過漫天蕭索的秋色,吹起一地金黃的落葉,身後鐘聲蕩漾。
鹿苑寺山門前的杏樹下,披著斗篷的小娘子看完手裡的信,雙手垂下,信從她指間掉下來。
她獃獃地站著,肩膀輕輕顫動。
魏明肅彷彿聽見淚珠打在枯葉上的聲音。
他抬起頭。
小娘子背對著他,沒有哭,只是抬起手擦了下眼睛。
魏明肅見過盧華英笑,活潑的笑,明艷的笑,敷衍的笑,戲弄人時得意的笑,見過她蒼白著臉解下自己的裙帶,和一群少年郎斗酒玩博戲時的豪放,還見過她喝醉了酒撒著嬌,看過她任性時攤開雙手躺在他的床上打滾。
他也看到過她傷心生氣的樣子。
可是,她真正難過的時候,原來這麼安靜,一點聲音都沒有。
她沒有流眼淚,只是擦了擦眼睛,轉身回去了。
魏明肅看著她的背影。
越來越遠。
「三娘。」
小娘子停下腳步,轉過身。
忽然一陣雷鳴般的鼾聲。
魏明肅醒了過來。
夜色幽靜,月光從窗前移到了地上,照著收拾整齊的行李。
肖夫人準備好了父子幾人的冬衣,兩天後,肖祭酒在學生和兒女的陪伴下告別親友,啟程去西州。
寒風中,魏明肅扶老師上馬車,放下車簾。
肖諤和樊暉都回頭看著長安,有些不舍。
他沒有回頭。
明年,等他遠行回來時,盧華英已經嫁做人婦。
他只是她嬌縱任性時的一個過客。
一切都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