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摘下面具的人

第63章 摘下面具的人

——「你到底是誰?」

在我問出這個問題之後,風停下了。樹枝不再搖晃。連落在他身後的長發也停止了輕輕的飄動。

儘管我的裙擺被水打濕,沉重地黏在小腿皮膚上,衣衫裙角在摩擦拖拽間染上臟污。我坐在噴泉邊,像一個落難者,可他跪在我的身前,宛如在向女王宣誓的騎士。

我已經顧不得去思考這位是艾福隆德的使者還是個身份神秘、高貴的子爵。

我的雙眼裡只剩下他的身影,還有他身後此起彼伏的濃綠深翠。那些花楸木們,剛剛長出新葉正在正紛紛垂落下枝條,層層疊疊的綠葉里藏著吹雪似的花團。

「你到底是誰?為什麼不回答我?」我又問。

他以沉默應對過去好半天。

在漫長的對視拉鋸戰過後,他才開口道:「我無法對你說謊,所以我只能以沉默來回答。」

這算是什麼回答?

「閣下言重了。你面前只是一個肉體凡胎,而不是女神的聖像。」我帶著一絲譏諷說道,「女神面前才不存在謊言。」

儘管市政開出了死亡證明,但教會那位新任的克萊芒主教帶來的人說過,謝伊在那場降臨節的災難里屍骨無存。

找不到屍體,就意味著很可能人並沒有真正的死亡,難道說——

不可能,我猛地打住這個天馬行空的念頭,這絕不可能。

即便真的沒有死亡,可若是活著落入教會的手裡,一個被定為異端的人在教會的囚禁下,不是更加生不如死嗎?

如果謝伊真的落在教會手裡,他們一定會迫不及待推出來實行絞刑火燒,讓她在民眾面前痛苦地灰飛煙滅,以儆效尤。

光是想到那畫面會成真都令我感覺喘不上氣來。被痛苦揪緊心臟的人是我,而我想的那個人下落不明。

赫爾南德斯不會錯過這麼好的機會,從他的反應看來,我可以篤定他們確實沒有找到與謝伊有關的任何一絲痕迹。

所以我蘇醒后次日,他帶拷問官們來搜檢大宅時,他那看似從容的假面的下滿是焦躁。

自從我離開王都后,每一封寄到洛特爾南的信都提到新上任的代理主教克萊芒·赫爾南德斯,評論口碑兩極分化。

他的肖像畫賣得極好,購置畫像的婦女交口誇讚他燦爛如被陽光親吻過的金髮、俊俏得驚人的臉龐,還有對女神信仰的虔誠狂熱。雖然年輕,但已雲遊過四方,遍歷冒險,在各地剷除異端,保衛女神治下的和平。

他對神學研究深刻,最艱深的難點都能講解得頭頭是道。唱起讚美詩來,宛如神祇般俊美神聖,令人情不自禁落淚。

人們誇讚他就是女神在人間的寵兒。每逢大教堂的禮拜日,全城人都會迫不及待湧向教堂觀禮。人頭攢動、車馬難行,只為看上那一抹燦爛的金。

尋常人可能很難如富人那般一擲千金包下當□□劇院明星的一頓晚餐,但是大教堂的聖歌人人都能聽見。

難怪其擁躉們會誇讚他是女神的喉舌、聖人的福音,如陽光般平等公正地普照在大地上的每一個人身上。

再放浪的交際花或浪蕩子,跪在女神面前祈禱與己身休戚相關的福禍命運時,都是最虔誠的信徒。

皮耶爾老師的來信里不無嘲諷地說:「一個狂妄愚昧的野心家上位了。」

而另一方面,卻是他在教會裡的倒行逆施,大肆排除異己。短短几個月,就有四五個世代研究神學的家族被他以窩藏異端、研究邪法為由打入牢獄。

赫爾南德斯像是在被時間追趕一般,不斷做出瘋狂的舉動。誰都不知道他下一步會將屠刀指向誰,一時間人心惶惶。只是這把火尚未燒到世俗貴族身上,即便有因此被牽連的貴族,早

已被奢靡安逸麻醉的他們也不甚在意。

這一些念頭在腦海里轉過一遍,也不過幾個呼吸。當我回過神來,卻發現對方還在,依舊用那雙瑰紅色的眼瞳緊緊盯著我。

我還沒有失心瘋到將一個完全陌生的男人與只活在我記憶里的女性混為一談。

哪怕他們一樣的高大修長,有著相同墨玉色的長發與紅眸。連臉頰的秀致輪廓,高聳的鼻樑,眉骨下頜每根線條都那麼相似,那麼熟悉。

我下意識按住頸上的紅寶石,好像以此動作就能汲取一絲勇氣。

「既如此,那你為什麼要戴著面具?遮掩面容,難道不是在掩蓋真實嗎?」我又問,「你的面目不便於展示在人前嗎?」

他輕輕笑了兩聲,不答反問:「你想摘下我的面具嗎?」

沒等我回答,他的兩根手指按在面具的下方,唇邊牽起一絲笑意,對我說道:「根據約定,摘下我面具的人,就是我命中注定的妻子。」

我驚愕地睜大了雙眼,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麼。艾福隆德哪裡有過這種詭異的傳統?聞所未聞!

而正巧在此時,我看到縈繞在他身邊的風裡,似乎流動著墨一般的顏色。一絲一縷的墨色瀰漫在空氣里,就好似有墨水滴進了流水裡,如紡線被一條一條拉扯開來。

我騰地站起身,下意識往後退,小腿卻抵在石凳上,一個不留神又跌坐回去。

可是他已察覺到我的驚恐,他站起身來,斗篷的衣擺垂落下來。不斷有墨色的流風,從他的身邊掠過。

流風穿過樹梢形成漩渦,在這片被花楸木包圍的地方來回遊盪,掀起樹枝葉底的簌簌聲響。

「你想做什麼?」我銳聲質問,然而話音還未落,我便眼前一花,失去了他的蹤跡。

在定睛一看,不知何時他竟已閃身到了我的背後。

我後背上的寒毛悉數立起來,瞪著眼,無比警惕地看著他。可是沒等我呵斥出聲,他就已毫不在意似的,兀自將自己的斗篷披在我的肩上。

溫暖厚實的斗篷覆上身軀,我整個人卻徹底僵硬得堪比石頭。

他慢條斯理地從斗篷里撈出我的長發,讓它們自然垂落下來。隨後俯身時在我耳畔輕輕說了一句:

「我等待你親手揭開我面具的那一天,伊莉絲,我會等著。」

隨後平地狂風驟起。

突然間的狂風大作,吹得人睜不開眼睛。樹木在大風裡不斷搖晃,發出沙沙聲音。

我的長發在風中狂舞,衣衫獵獵,不得已死死拽住衣領,裹緊了那件外人的斗篷。

等到我睜開眼,身後只有噴泉流水灑落的聲音,水池上仍舊盪開一圈圈的漣漪。

再沒有那個古怪又神秘的男人。

空蕩蕩的,徒留一地石板上的花楸木雪絨落花。

瞧著一絲微風吹起滿地堆雪似的落花,打著轉溜過我的腳邊。我想起花楸木還有龍、強大魔法的象徵意味。

陽光又回到這裡。光線穿過枝葉縫隙灑落下來,如萬千道金線。令人想起那個神秘人面具上的金色花紋。

……還有他那雙深紅色綉金線的手套。

那是什麼艾福隆德人人必備的裝飾品嗎?可是,沒聽說過謝伊與艾福隆德有什麼關係。

侍女們呼喚尋找我的聲音從遠處傳來,呼喚聲由遠及近。一個侍女幾次三番從樹叢邊路過,都渾然不覺。

就像是有人對她們下了精神暗示,或是對這片地方建立起一個無形的庇護,讓所有熙熙攘攘、忙忙碌碌經過的人都下意識忽略此地。

那些想躲懶休息的侍從會嘟囔著疲累事多,不自覺繞過這片樹叢,朝另一邊走去。

那些迫不及待想找個僻靜處幽魂的小情侶們也會舍近

求遠,相互摟抱親吻著朝更遠的宮殿角落陰影里走去。

只有風可以輕撫樹梢,讓樹枝輕輕搖動起來,如垂落下來的巨大羽翼,掩護住樹叢深處的小噴泉水池與石凳。

還有被掩在裡面的人影。

突然,侍女的腳步一停。的面上浮現如夢初醒的表情,獃獃地轉過身,朝著這邊走來。

她撥開垂攏下來的樹枝走進來,頓時面上浮現欣喜的表情,鬆了一口氣,朝身後的同伴們大喊:「小姐在這裡!」

我正一臉恍惚地坐在石凳上,整個人獃滯的,眼神放空望著前方的地磚石板。

侍女們見狀聞聲紛紛跟了上來,將我簇擁其中,七嘴八舌地檢查起來。鞋子換了一雙,腳上有划傷,裙擺全濕透了。

身上還裹著從未見過的陌生斗篷。那斗篷太過寬大,一看就不是我的尺寸,宛如一床皮毛毯子將我整個包裹在裡面。

「真是奇怪,明明就在迴廊里,怎麼會找也找不到呢?」

侍女小聲的嘀咕。

中庭雖然寬敞,但是布局清晰分明,一眼看到底。分明每個人都有從這一片花楸木樹叢旁邊經過,卻好像人人都被誰在精神里下了一個暗示干擾:

——不要去推開垂下來的樹枝,不準靠近,更不允許打擾樹叢后的人。

「這是誰的斗篷?」一個侍女奇怪地問,「小姐今天穿的不是這件斗篷。」

這話將我驚醒過來。

我低頭嗅了嗅斗篷,聞到一絲殘留的晚香玉花香。

一股混雜著后怕、驚疑、恐懼種種複雜情緒的怒火湧上心頭,難以遏制。我突然頓住腳步,在侍女們困惑的表情里,猛地將斗篷拽下肩膀,丟在地上。

我跺了跺腳,如果不是腳底已經被划傷,我連這雙紅錦緞鞋都想脫下來丟掉。

「把那件斗篷拿走。」我咬著牙說,「上面的晚香玉花香太濃了,需要好好清洗一遍。洗不幹凈就丟掉!」

說完我抬腳就走,背影都透出來怒氣沖沖。

侍女們互相看看,趕緊追上我。一位侍女慌忙抱起那件做工精良,一看就價值不菲的斗篷,放在鼻子底下嗅了嗅,愕然不解地說:「什麼味道都沒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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惡役千金被情敵求婚了[穿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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