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鯨歌
吃過晚飯後，王陸來到甲板上。
以往這個時間他會躺在床上隨意翻動著哪本書，聽聽外面海浪翻滾的聲音，而後寂然入睡。
但白船上的人們顯然沒有同他一樣的習慣，儘管海面漆黑，船上依舊燈火通明。
令王陸感到些許意外的是姜紅束也在甲板上。
想了想，王陸走過去打了個招呼。
了解同一條船上的夥伴是有效減少變數的方法。
略一點頭，姜紅束繼續仰在躺椅上，看著手裡的電子屏幕。
她不說話，王陸也打消了繼續搭話的意圖，在附近找了張椅子有樣學樣地躺了下來。
海風很涼，但吹到身上反而令王陸感到一種奇怪的舒適感。
這種感覺是在青塢時從未體會過的，並非是單純心靈上的愉悅，其中身體感官傳來的快感反而佔了大部分。
身體的細胞像是在雀躍歡呼，令王陸不自覺地伸了個懶腰。
歪歪身子，正打算在躺椅上小睡一會，卻聽姜紅束開口說道。
「我勸你別睡。」
正處於半夢中的王陸一驚，困意頓時消去大半。
「為什麼？」
慌忙看向姜紅束，王陸開口問道。
「也許會讓你錯過某些經歷。」
淡淡回看了他一眼，姜紅束又重回到之前盯著電子屏幕的狀態。
莫名其妙的說法讓王陸摸不著頭腦，但他還是聽話的向上坐了起來。
不知何時，滿布天空的雲層悄悄散去，朦朧的星月露出，驅散些許黑暗，為深夜添上絲絲暖意。
盯著星空看了半天，王陸又偷偷將目光轉了回來。
透過散落的髮絲，恰好可以看到姜紅束微斜的側臉。
比起看了太多次的星星，王陸忽然覺得旁邊這位少女的側臉似乎更好看一些。
比天上的星月還朦朧的情緒從王陸心底萌生，痒痒的。
王陸知道很多書上都有說到過這種奇怪的現象。
有時見於男方，有時見於女方，最常見的是見於雙方。
但他卻是首次在自己身上見到。
而很顯然，從姜紅束髮覺后狠狠剜過來的眼神來看，對方的心情與自己不太一樣。
在對方的有力注視下，王陸心虛地摸了摸鼻子，並收回自己不太禮貌的視線。
「你在看什麼？」
王陸有些沒話找話的意思。
沒有迴音，王陸瞥了一眼，姜紅束依舊盯著手裡的屏幕，指尖不時從上滑過。
沒趣地回過頭，卻聽到耳邊傳來清冷的聲音。
「照片。」
屏幕熄滅，姜紅束的手依舊搭在其上。
「你拍的？」
姜紅束點點頭。
王陸覺得很新奇，他知道相機和照片，但他沒有見過。
「我可以看嗎？」
話說出口，王陸就知道了結果，他剛好瞥見屏幕上少女因用力而發白的指肚，很顯然不像打算分享的樣子。
姜紅束扭過臉來，纖細的眉頭微皺，手指從屏幕鬆開從放了回去，最後還是搖了搖頭。
少女閉上眼睛，大有不再想聽王陸說話的意思。
有時候，小男孩的不成熟與討厭之處就在這裡。
王陸學著書里拍照的模樣，食指與大拇指首尾相連，支起的取景框中是被星光點亮的少女側臉。
「啪。」
隨著口中的快門，一張沒有實形的照片在王陸眼中成型，並沖洗在腦袋裡新生成的神經元上。
海風中，星光下，漆黑的子夜與閉目不語的少女。
王陸覺得很滿意，照片很好看。
然而，抓不住的照片和新認識的女孩似乎並不待見他。
姜紅束的指間冒出火焰，語氣不冷不熱。
「如果你實在沒事做的話，我可以幫你熟悉熟悉能力。」
尷尬的笑顯然不能平息姜紅束的火焰，但王陸略顯幼稚的腦袋想不出能讓這位美好的少女笑一笑的主意。
悠久遠古的回聲響起。
在王陸不知如何回答時，驀然翻湧的海浪巧妙地幫雙方轉移了話題。
巨大的海之生靈翻動著尾巴，向四周的海域送來波瀾，經營許久的黑夜被這滔天的巨浪輕鬆打破。
王陸原以為白船已經算是最近能見到的最大單體。
當眼前這頭龐然大物徹底衝破深海來到海面之上時，少年發覺自己對這方天地的了解太少了。
難以言喻的悲愴蒼涼之歌像是夾雜海浪之中，隨著浪花飄遠，飄入人耳，
此時，他才意識到姜紅束剛才說的莫名其妙的話是什麼意思。
這隻徹底闖入腦中的巨鯨是自己從書本上無論如何也見識不到的，是獨屬於海上冒險者的寶貴經歷。
一陣風過，陸七飄然而至。
「爭論就先放在之後吧，看來我們的目標出現了。」
背對著姜紅束，陸七沖著王陸眨了眨眼睛。
如果王陸沒猜錯的話，剛剛自己所做的一切應該都被陸七看在眼中。
強行裝作無事發生，王陸咳嗽兩聲，向眼前人詢問起情況。
「我們的目標，是這頭鯨？」
王陸很難想象他們該如何對這龐然大物下手，自己似乎還沒它嘴裡的一片鯨鬚大。中文網
陸七先是搖了搖頭，隨後又故弄玄虛地點了點頭。
王陸不解，疑惑明顯地擺在臉上。
雙手墊在腦後，陸七仰在空中，剛要開口卻又看見旁邊冷著臉的姜紅束，臉上浮現令王陸不安的訕笑。
並不令人安心的笑容像是不懷好意的針尖，扎在王陸這隻通紅的氣球上。
細密的雞皮疙瘩悄悄冒頭，王陸不知道這根針是不是會下一秒戳破自己。
然而，這根針畢竟拿在陸七這位不講道理的壞老闆手裡。
老闆會跟你講道理嗎？
「紅束，給他解釋一下。」
有那麼一瞬間，王陸的臉上被錯愕的情緒所佔據。
回過神來，姜紅束淡淡地看了王陸一眼，隨後開口道。
「找到這頭鯨是目標中不可缺少的一環。」
「為什麼？」
王陸還是不理解，費盡心思找一頭居無定所的鯨魚不是白費力氣？
「因為尋常的鯨魚不會長到像它一樣大，它會帶我們去我們想去的地方。」
姜紅束說完，也不管王陸聽懂沒有，扭頭向船艙的方向走去。
「能支撐它成長至今必然要有兩個條件。」
陸七接過話茬，同時伸出兩個指頭。
「第一，充足的飲食。第二，異於尋常的環境。而這種地方通常與我們要找的地方不謀而合。」
「災前城市遺址。」
陸七詫異地看向王陸，似乎對王陸知道這些感到驚訝。
「沒錯，城市遺址的養料養出魚群，魚群養出巨鯨，而我們尋找出巨鯨，合理的鏈條。」
誇張地用雙手在空中比劃出個圓，陸七繼續說道。
「而且只有完全沒被動過的遺址才養得出這樣的龐然巨物。」
得知所行目標的王陸忽然想起聞叔，以及他對自己所說的話。
自己人才不會被殺。
見王陸呆在原地一語不發，陸七也沒再說什麼，只是像好朋友一樣的上前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
風聲漸漸響起，陸七大半身體漸漸隱入風中，卻又像忽然想起什麼，再度顯現出來。
王陸看向那張笑意的臉，聽他在耳邊說道。
「做錯事會惹人生氣的哦。」
說完，還向王陸擠擠眼睛，留下笑聲飄在風裡。
王陸第一反應他是在說姜紅束，但總感覺他還有別的意思。
偌大的甲板除了變得空無一人。
王陸躺回躺椅，眼前的海浪、黑夜、飛鳥讓他產生又回到自己那艘逼仄的小船的錯覺。
這樣想著，身體上傳來的感覺也從舒適變得黏濕，情緒也隨即煩躁起來。
情緒像是熱水器，不是過冷就是過熱，最後折磨的還是自己。
白船在風力下調轉方向，跟在巨鯨的尾巴後面。
黑夜下，身體龐大的獨行者慢慢破開海面，唱著悲戚的古老靈歌，向著不見星月的迷霧與遠方遊盪而去。
像是條無家可歸的亡魂，王陸腦中突然冒出這個想法。
悲愴的鯨歌登時更加凄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