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我們還會在見面嗎?
陳怡出現在車站的時候,有一瞬間,我以為她會像電視劇里的女主角那樣請求男主角不要離開,我擔心如果她真要是那麼說,該如何對付。結果她什麼也沒說,就是道了個別,叫我好好保重,然後轉身走了。
我看著她的背影舒了口氣,又有點悵惘。那一刻,我發現,我們所謂的愛情其實一點都真實,以至於她可以毫不猶豫地轉身離去,而我也可以氣定神閑地看著他的背影慢慢消失。她來不過是做了一件她自己覺得瀟洒的事情。
爸爸媽媽還在我耳邊嘮叨,我一直偷眼尋找吳麗。她直到上車前幾分鐘才出現。竟然沒有一個人來送她。
我發現自己開始同情她,我們並沒有說過幾句話。有人說,男人同情一個女人,就已經自覺自愿地把自己置於下風。她會願意接受他給予的傷害,因為,她會覺得那是在分擔他所受到所以痛苦。
當時的我,並沒意識到這一點。
隔著人群,我碰觸到了她的目光。她愣了一下,對我微微一笑,我有點心慌,也對她笑了笑,立刻把目光移開。
在我們當中大部分人都是獨生子女,又是第一次去這麼遠的地方,父母免不了千叮嚀萬囑咐。
最誇張的是荷海燕的媽,她是浙江人,身材高而苗條、細眉大眼,他爸勸老婆「女兒長大了總要自己出去闖的嘛」,被她狠狠瞪了一眼,「說得輕鬆,女兒是我身上的一塊肉。你倒試試看,」她朝著老公比劃,「噢,從你身上挖一塊肉下來,扔過太平洋去,看你痛不痛!」本來以為我媽已經夠肉麻,見了她媽,才知道是小巫見大巫。
檢查行李的時候出了一點小麻煩,安澤西的箱子被退了出來。
我們手忙腳亂地幫他把箱子打開,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兩個箱子里滿滿當當幾乎都是吃的,光是肉鬆就有五六聽,看得我們大眼瞪小眼。
我叫起來,「大哥你這是去工作還是去開批發市場啊?」
他有些委屈地說,「不是我一個人的,有些是李素秋家裡叫我帶去的。」
荷海燕說:「這麼多吃的呀,安澤西不好意思說,卻堅持一樣都不許動,乖乖交了幾百塊錢。我們都為他的犧牲jīng神所折服。
我們前面的一個人也因為行李太多也在手忙腳亂地整理,哇靠,統統是rì常生活用品。隨便翻開看看,裡面竟然都是洗髮水和一些肥皂,多的看得眼睛都花了。
周文湊到我耳邊輕輕地說:「他是不是覺得其他地方沒有這些東西買啊?」聲音雖然輕,不過還是讓大家都聽見了。那個眉清目秀的女生推推眼鏡,臉「刷」地紅了。
周文提高了嗓門,「哇呀,怎麼還帶這些東西?」
那女生的臉更加紅,額頭上已經冒出汗來,越發手忙腳亂。
突然,我的背後傳來一個聲音,「照你這麼說,難道浙江就不用這些東西?」
我們都笑了起來,我回頭一看,吳麗正歪著頭,用一種似笑非笑的神情看著周文。
這一次,輪到周文無言了。
「那個吳麗討厭死了。」在候車室里,周文板起臉,很不高興地說:「喲平時看看她怪氣的樣子、沒想到架子搭足,一句話都不捨得多講,誰知道這種人要麼不開口,開起口來就讓人下不了台,我得罪她了嗎?」
周文今天心情不好。
說「看穿成這樣,就像鄉下人進城」,回頭看去,都比我穿的好,終於上車了。
很「湊巧」我的位子和她的排在一起。周文說他是故意的,這樣在途中我就不會寂寞了。
可是,上車沒沒多久,荷海燕自己先睡著了,把頭靠在我的肩膀上,我反過來當了他的靠枕。
我抖了幾抖肩膀,想把她搖醒,他朦朧著眼靠回椅背上去,可是,不一會兒,又理直氣壯靠過來。如此幾次,我乾脆放棄。
這時,有人輕輕地拍了拍我,我回過頭去,是吳麗她問:「要不要我跟你換個位子?」我點點頭,感激地對她笑笑。
..
荷海燕一路睡到浙江,她才抬起頭來,揉揉眼睛,看見旁邊坐著吳麗,問:「怎麼是你?」
我聽見吳麗回答:「你還以為是誰?快把頭挪開,你把我的肩膀都快枕塌了。」
荷海燕摸摸腦袋,回過頭來,對我笑笑,「不好意思,昨天睡得太晚,」然後叫起來,「有沒有吃的?餓死我了。」
這時有人拉長了嗓門說:「歡迎來到美麗浙江。」我們不約而同向車窗外面看去,浙江已經在我們的腳下了。
這邊天氣很好,在清晨的陽光中,帶給我一種奇特的震撼。曾經在電視上很多次看見這個城市,然而,親身凝視著她,我依然屏住了呼吸。一個展開懷抱的城市,這是我對溫州的第一印象。
不知是巧合還是大家都有這種感覺,後來,我們的命運都和溫州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命運中,我們像一群剛剛睜開眼睛的小天鵝,把看見的第一個城市當成自己在萬里他鄉最親近的地方;而溫州,成了我們夢裡的圖騰。
吳麗站在我身邊,她的呼吸微微拂動我的頭髮。我有些傷感,這裡就是她的目的地,到了這裡,我們就要告別了,而我,好像還有很多話想對她說,又不知該說什麼。
我對她說:「你真是挑了個好地方。我們去的是市區。」
她朝我笑笑,「沒關係。以後一定會有機會見面。」她的聲音低沉而平緩,讓人聽了心裡很舒服。
我也朝她笑笑。不知為什麼,她那句話給我了無限的希望。是啊,我願意相信,以後會有機會見面。
後來,我真的去了她那裡,或許命運中,也有這樣的時刻:你看見的東西,未必是你想像的;而你想要的東西,不一定看得見。
快下車了,陸豐把自己弄得乾乾淨淨的出來,一臉神采飛揚。我和安澤西著他比畫了幾下。
安澤西湊到我耳邊輕輕地說:「這是為見面時熱烈擁抱接吻做準備呢。」
領完行李,臨分手,周文拿出手機提議大家拍照留念。
2010年,在溫州客車站,我們整整齊齊站成一排,拍了一張照片。那一年,我二十二歲,「少年心事當擎雲」的年紀。
吳麗站在我旁邊。她輕輕地說:「早知道荷海燕睡覺的時會流口水,我就不跟你換位子了。」我「噗哧」一聲笑出來。
荷海燕聽見了她的名字,追問我們在講什麼。我們兩個對視一眼,異口同聲地說:「沒在說你什麼。」
我的心裡美絲絲的,覺得好像我們共同擁有一個不是秘密的秘密。
安澤西看看錶,「靠,她一定等急了。你們一路平安,到那邊就給我發消息啊。」
周文給了他一個白眼,「噢喲,人家等一會兒,你就心疼死了。」
我們在那裡分手,我、周文、荷海燕接著轉車去杭州了,周文和吳麗走另一條路去車站出口。
我對吳麗說:「希望以後有機會再見。」
她點點頭,「希望。」
我看著她走遠,內心有點失落。真的會有機會再見面嗎?如果有,會是什麼時候呢?
為什麼會期望和她再見面呢?
我不由羨慕起安澤西,至少他千里而來,心裡知道這邊有一個溫暖的懷抱在等待。
看著他象鳥一樣雀躍的身影,我對陸豐說:「我覺得安澤西真是世界上最幸福的男人。」
陸豐說:「李素秋能找到這樣的男朋友,她才是世界上最幸運的女人。」
當初在學校的時候安澤西最終力挫群芳,把李素秋招安下,是吃了一番苦頭的。
大學的時候,班裡差不多有一大半男生暗戀李素秋,其中包括我和陸豐。周文對她不以為然。
後來,噩耗傳來,李素秋和語文系一個長得非常酷帥哥開始談戀愛。暗戀者們或長或短地傷心了一陣——對於我來說是幾個星期,然後便逐漸康復過來,不再那麼狂熱。畢竟,他們才是天造地設的一對,而我很清楚自己長得什麼樣子——他的照片只怕都比我好看。
惟一沒有變的,是安澤西。他依然去看她,執著地站在那裡冷風裡尖著嗓子叫。
一轉眼到了大二,大部分人都有了女朋友,只有安澤西依然迷戀李素秋。我們都覺得他在浪費時間。
大二下學期,李素秋和那人分手了。安澤西頓時備受鼓舞,更加起勁地參加學生會活動,極盡所能要引起她的注意。
後來,李素秋想在班裡組建一個男子足球隊。平時連跑五百米都視為畏途的安澤西竟然去報了名。愛情,足以讓人有爆發的衝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