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兇案

陸離知道，唐有成死了，已經快四十多年。

在那封字跡潦草的信里，姑奶奶陸小憐將唐有成身死的經過寫了下來。

時間回到過去的某一天，確切地說，那天是6月5號。陸小憐寫好了信，滿心歡喜正打算找人將信送去給唐有成，但可能是出於羞澀，她遲疑了，轉而放下信，拿出黃色小鈴鐺進入神遊狀態。或許是少女心事，百轉千回，羞澀難懂；亦或者是理智清醒，她想再窺探觀察一下，看唐有成是不是表裡如一、值得託付。

然而這一次的窺探，成了陸小憐一生的噩夢，令她從此陷入幽暗的深淵而難以自拔。

那天，唐有成一如往常，帶領生產隊的成員幹完活，就返回了住處。

他在住處房間里翻找了一會，取出了一些零散的錢，他拿著錢就往外走，正往外走的時候，碰到鄰傢伙伴唐小奎。

那天由於下午沒有生產任務，唐小奎便提出到前門山設套逮麂子。

唐有成一聽，打消了到集鎮里買些禮物的念頭。

二人簡單準備了些工具，就出發前往前門山。

前門山，山高林密，地勢險峻，人跡罕至，山裡有很多野味山珍，奇珍異獸。

聽老一輩人說，那山裡有豺狼豹子，上山都要很小心，如果在山裡行走，感覺有人拍你的肩，千萬不能回頭，回頭的瞬間就會丟了性命；要毫不猶豫立即狂奔逃命，因為搭肩的是豺狼，但凡回頭，它們會精準咬中脖頸處的動脈，那時便神仙難救，必死無疑。

話說，唐有成和唐小奎進了前門山，根據一些打獵的經驗，他們循著山谷陡坡追尋麂子的蹤跡，很快，在一處山谷半坡處，他們找到了麂子活動留下的蹤跡。

灌木叢下，一條條清晰的麂子活動的小路交錯，地上還有微弱的蹄子印記。

二人也不多說，用細繩拴住小竹條一端，另一端插在土裡，然後用力彎成弓形，再設法將細繩用小機關固定；固定細繩一端的是一個小插銷，當麂子從活動的路徑經過，踩到預設的機關，插銷會鬆開，然後借著竹條的彈性，會立即將細繩收緊，牢牢拴住麂子的腳，麂子越掙扎細繩收得越緊，這樣，只需要改天來收獵物就行。

唐有成對這些小機關很熟悉，他認真鋪設著這些小機關。

此時的陸小憐以神遊狀態觀察著他，就如同在她親身參與一樣，不時還發出一些牢騷話語。

「不對，你放的那個踩踏點太偏了，沒放在麂子必經之路上，得改……」

「又錯了，插銷太緊，不夠靈活，逮不小麂子。」

陸小憐說著諸如此類的話，但是，唐有成根本看不見她的指手畫腳，更是聽不到她的焦急之聲。

一個小時候后，唐有成和唐小奎布置完機關，唐小奎提議到山腰打些野雞。

唐有成看時間還早，也只好陪同唐小奎往山腰走。

唐小奎走在前面，走了大約二十幾分鐘，唐有成發現唐小奎不見了，他停下腳步，大聲叫喚著唐小奎的名字，然後靜默幾秒聆聽，除了鳥叫蟲鳴聲，沒有任何回應。

唐有成有些慌，快步往前趕，邊走邊叫喊著唐小奎。

「小奎……」

可是，還是沒有唐小奎的蹤跡。

此時，陸小憐在神遊空間，她看著縮身躲在岩石草木后的唐小奎，心裡有些好奇。

「這傢伙是在玩鬧？」

陸小憐默默注視一切。

唐明成距離唐小奎藏身處，

其實不足十米，然而無論唐明成如何呼喚，唐小奎就是默不作聲。

足足好幾分鐘過去，唐明成開始有些忐忑，他開始擔心起唐小奎來。

陸小憐盯著唐小奎的詭異行為，眼裡滿是怒火。

就在這時，唐明成感覺身後有響動，然後覺得肩膀上一沉，有東西壓在肩上。

那些傳聞中的話語湧上心頭，唐有成撒腿就跑。

跑開一段距離，他勉強回頭，猛然停下腳步。

身後除了叢生的雜草和灌木，以及那些遮天的大樹，空無一物。

陸小憐看著唐小奎戲耍唐明成，她惱怒不已，對著唐小奎就是一陣比劃。

「小奎，我知道是你，別鬧了。」

唐明成小心往回走了一段，環視周圍，大聲叫道：「小奎，你不出來，我獨自下山了，這山上有猛獸，你自己可注意了。」唐明成說著就假意往回走。

往前沒走幾步，一旁的灌木中發出「咯咯」的笑聲。

唐明成看去，看到唐小奎正緩緩起身，神情里有些難以言說的陰寒。

「成哥，跟你鬧著玩呢。」

沒等唐明成開口責備抱怨，唐小奎率先說道。

唐明成搖搖頭，「沒個正形」，說著便招呼唐小奎跟自己下山。

「不是要去抓些野雞嗎？不去了？」

唐小奎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不去了」，唐明成頭也不回地甩手道，向著山下繼續走。

唐有成走著，耳朵卻在留意身後的聲響，聽唐小奎是不是跟上來了。

果然，有草木與身體摩擦發出的聲響，唐有成這才安心繼續行走。

「這傢伙是打算幹嘛。」

陸小憐嘀咕，但是沒過多在意。

然而下一秒。

「咔擦」。

只見一塊大石頭瞬間飛出，重重落下，正正砸中唐明成的後腦，發出聲響。

唐明成處於下坡位置，被石頭砸來的力道一帶，隨著一聲脆響，他整個人失去重心，向前撲倒下去。

一切發生得太快，就連在神遊空間中的陸小憐也沒反應過來，愣在當場。

靜默幾秒后，唐小奎緩緩動了，走下坡去。在坡下，唐明成撲在雜草中，身體抽搐。

陸小憐看著這一幕，整個人都看傻了，眼睛張大，滿是不可置信。

然而，一切還沒結束。只見唐小奎走到唐明成旁邊，抱起地上的石塊，又是猛然砸向渾身抽搐的唐明成。

一下，兩下，三下……

陸小憐目睹這一切，受到強烈刺激，眼前一黑，竟然不受控制地從神遊狀態退了出來，在現實中昏死過去。

……

等陸小憐緩緩蘇醒過來，已經是半個小時以後。

一股巨大莫名的恐懼與痛苦包圍了陸小憐，她只覺得頭痛欲裂，腦子裡一片空白，剎那間，她甚至忘記了自己是誰，所處之地是哪裡。這狀態持續了約有十幾分鐘，漸漸地，她才想起一切。

在那些記憶湧入大腦的一瞬，她失聲痛哭，身體不住顫抖。

「唐有成啊，唐有成……」

陸小憐呼喚著，然後拿起黃色小鈴鐺，用顫抖的手搖動起來，這一次，她花了十幾分鐘才再次進入神遊狀態。

等她再次回到唐有成倒下的地方，那裡除了滲入土裡的談談血跡，以及令她驚恐的白色漿糊狀東西，哪裡還有唐有成的蹤跡。

陸小憐焦急恐懼，她漫遊四周，不一會，在一處斷崖之下，有個凹陷進去的岩壁，在岩壁下一株小花梨樹旁，她看到了唐小奎的身影。

此時的唐小奎滿臉血漬，青色布衣上有點點梅花般的血污，正用一把兩拃左右的短小鋤頭填坑。

在坑裡，隱隱能看到唐有成的後背衣服和褲子的顏色。

看到這些，陸小憐再次不受控制退出了神遊狀態，人也再次暈死過去。

自從那天起，曾經那個天真樂觀的陸小憐死了，她跟隨唐有成一起死了。

那封原本當天要寄出的信，再也沒有寄出。

而唐有成至死，或許都不知道發生了啥，那從背後的猛然一擊，足以令他瞬間失去意識。

隨著陸小憐受到極大刺激，她的頭腦陷入混亂，也就沒能及時告發唐小奎，在後來的日子裡，她清醒過幾次，在一次清醒時，他把事情的經過寫了下來，似乎是有揭發唐小奎的考慮，只不過她的精神以及身體都不能夠再支持她完成這件事情。

……

現在，知道這件事情的人只有陸離，他手裡有姑奶奶陸小憐對此事的描述。

陸離曾經想過將證據交給警察。但姑奶奶已經去世，而且她生前一直被人認為是精神崩潰的瘋子，考慮到這些，陸離便打消了念頭。再者，跟警察說姑奶奶是開天眼看到的這一切，這顯然也不能說服人家，甚至會惹出麻煩。

按照時間推算，兇手唐小奎現在應該是個六十多歲的老人了。

陸離為難起來，不知道該如何行事。

如何讓過去的罪惡袒露在陽光下，這是陸離現在思索的問題。

但是，案發時間久遠，當時只有一個超時空的目擊者，這令陸離很苦惱。

陸離翻看著那幾封信，在唐有成寫給姑奶奶陸小憐的那封信上，唐有成留有地址。

陸離記下地址，在手機地圖上找到了地點。然後，他尋了安靜地方，搖動小鈴鐺，隨著急促的鈴聲，陸離神遊起來。

按照事先記下方位和地點，陸離在神遊空間內的速度是無法估算的，心念一動間，只要能明確目標地點，瞬間就能到達。

古人有言：「形在江海之上，心存魏闕之下。」而如今，陸離感嘆：「形在密室之中，神遊萬里之外。」

陸離以神遊狀態，如附骨之蛆，觀察著唐小奎的一切。

如今，提起唐有成，只有年齡稍大的人才能記起，不過對他的了解也很少，畢竟他失蹤已久，家裡父母早已去世，唯一的妹妹早已嫁到外地。

但提到唐小奎，周圍無人不知。唐小奎如今是本地的富戶，家裡起了洋樓，三個孩子個個出息，都在外面有不錯的工作。他如今子孫繞膝，家庭幸福，正安享晚年。

陸離看著一切，想到兇殘的殺人者，如今卻幸福美滿，而被害者，則凄冷地躺在前門山中，屍骨已寒，不禁心中有些不忿。

「如果真有天意，那麼，我就是懲治唐小奎的天意。」陸離眼裡滿是冷意說道。

陸離回到現實，心中有了計劃。

在觀察許久后，陸離發現，曾經的行兇場景，至今影響唐小奎，比如，他見到糊狀東西時神情驚恐，這個細節，讓陸離升起攻破他心理防線的的希望。

陸離取出姑奶奶陸小憐的那封信，對照著，以唐有成的口吻，重新把唐小奎行兇的過程寫了一遍，只不過中間著重強化了行兇現場的很多細節。

當然，有些細節是陸離腦補的，不過也是在合理推測的基礎上進行的發揮，在信的最後，陸離不忘以唐有成的口吻寫下「還我命來」等語句，以起到心理震懾的作用。

陸離感覺還不夠，必須要在視覺上有衝擊，他拿起畫筆，立即創作了一副深山行兇圖，畫面中人物的穿著和面貌，對當年事件的還原度很高。陸離神遊時，在唐小奎家牆壁上，仔細看過他年輕時的照片，對他的作畫很有幫助。至於唐有成，他只還原了穿著，至於面部特徵，則是以慘烈的紅色鮮血覆面代替。

做完這一切，陸離花費半天時間才來到唐有奎家院外，他偷偷摸摸將書信和畫作留在院里搖椅上，然後如釋重負般離開。因為在神遊空間中，已經搞清楚唐小奎家方方面面的情況，他的行動迅速而利落，沒有留下任何痕迹。

當天傍晚，陸離懷揣著複雜的情緒返回了學校。

緊張的學習令陸離暫時放下了此事。

七天後，又到下午放半天假，陸離再次拒絕李欣欣請他吃飯的邀請，獨自回了趟家。

回到家裡，沒等陸離休息一下，愛八卦的母親就在他耳邊叨叨，說著什麼人心隔肚子之類的話。

陸離本不想聽她說下去，然而母親提到了一個地名，陸離一聽正是唐小奎家所在的地方，於是來了興緻問起發生什麼事情。

「你以後跟人相處可要留個心眼。聽鄰居家二嬸說，她老家前門山裡找出了一具白骨屍體。」

陸離聽罷，心頭一顫。

「好慘啊，聽說是鄰居行兇，就為了死者兜里的一些錢，總共加起來才約1塊，為了1塊錢就殺人，你說這……」

母親還在喋喋不休，陸離心想，幾十年前的1塊錢可不比現在的1塊錢。

後來，這件事情傳開，陸離才完全知道發生了什麼。

原來唐小奎看到陸離留在院子中的東西，整個人都被嚇傻了，整夜睡不好覺，在巨大的精神壓力和內心煎熬下，唐小奎心理防線崩潰了，主動到派出所自首。

聽說，到了指認犯罪現場那天，當地人山人海，還引起不小的轟動。

案件了結后，唐有成的遺體被他妹妹領走，而唐小奎也受到懲罰。

事情有這樣的結局，陸離在其中發揮了關鍵作用，是他的心理戰術起了作用。

然而，並沒有人知道這些。

或許在這個過程中，也有人想追尋給唐小奎的信件和畫作的來歷，但是，終究沒有一個結果。

陸離則喟嘆不已，他也了結一樁心事。

來到姑奶奶陸小憐的墓前，他將之前找到的三封書信都燒了，一併燒去的還有從老屋牆上抄下的那些信息，只留下那一封內容十分抽象的信件，他還沒有參透裡面的內容，便將它留著。

此事雖然終了，但有些遺憾終究難以挽回，此後很長時間，都縈繞陸離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