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
第一百一十三章
暖陽透過楹窗照在蘇韶棠身上,將她骨頭都曬酥了,整個人都懶洋洋的,她睡了一夜,剛醒過來,半點都不覺得困。
她蹭在錦被上,看著沈玉案將她濕漉漉的襦裙拿出來,手忙腳亂地掛在屏風上。
好半晌,才聽見沈玉案叫外面的人進來收拾。
絡秋進來就迎面撞上濕漉漉的襦裙,錯愕下回頭看了眼夫人,被臊得臉頰通紅。
雖說剛才聽見了些許水聲動靜,但誰能想到夫人和侯爺真的會青天白日的在屋中做那事。
婢女拿著錦帛進凈房擦拭地面,蘇韶棠扭過頭,不忍直視。
沈玉案若無其事地回了床榻,淡聲吩咐:「動靜小點。」
婢女們齊齊低頭,收拾完地面,麻溜地把水抬出去,一時間,室內又恢復平靜。
蘇韶棠斂了斂心神,剛要轉頭和沈玉案說話,就撞見沈玉案眼底的青黑,他安靜地闔著眼眸,呼吸平穩。
她只是不解:「新帝呢?」
況且登基大典早就舉行過了,新帝人選不會有變。
蘇韶棠挑眉,沒想到珺陽公主倒是做成了一件事。
蘇韶棠沒再繼續問新帝這般年幼該如何處理朝政,左右不過朝中大臣輔佐,但輔佐大臣的人選才是艱難。
蘇韶棠輕嘖了聲:「新帝是珺陽公主一力推上皇位的,如今珺陽公主伏法,那新帝的位置——」
「你醒了?」
沈玉案凈面:「馮太妃拿出了珺陽公主謀害先帝和四皇子的證據,珺陽公主已經伏法,現關押在大理寺中。」
那日見到裴時慍時,蘇韶棠就料到這種情況了,並不覺得訝然。
蘇韶棠覷了他一眼,很快收回視線,吩咐絡秋:「去看看廚房燉的湯。」
沈玉案抬頭,女子坐在銅鏡前,細白的小腿裸在褻褲外,慢條斯理地塗抹著乳霜。
意識到沈玉案當真是累了。
松箐伺候他起來洗漱,那邊的蘇韶棠終於收拾好自己,有了心思放在沈玉案身上:「宮中情況怎麼樣?」
聽到這句話,沈玉案終於回神,他掀開被子坐了起來:「什麼時辰了?」
這時絡秋端著晚膳進來,沈玉案坐了過去,聞言,抬頭看向她,不知她問的是什麼。
他從回京的那一日起,就一直忙個不停,至今方才得閑。
沈玉案搖頭打斷了她:「皇室血脈死的死,殘的殘,大皇子和二皇子身份有污,新帝的確是最合適的人選。」
蘇韶棠驀然噤聲。
沈玉案這一覺睡得很沉,等他醒來,外間天色早就暗了下來,室內點了燭火,被燈罩罩住,只散出昏黃的燈光,溫和而不刺眼。
「亥時。」
見他醒來,也只是稍稍抬眸,斜睨了一眼過來,頓餘風情。
沈玉案意外,沒想到自己睡了那麼久。
不過這些都和蘇韶棠沒什麼關係。
蘇韶棠以為這件事就此告一段落,誰知翌日,大理寺傳來消息,珺陽公主要見她。
蘇韶棠額角抽疼,她納悶得要命,要說她和珺陽公主也只相識短短一年時間,論交情,珺陽公主何必苦苦抓著她不放?
但蘇韶棠還是去見了珺陽。
距離兩人上次相見,不過隔了半月時間,但珺陽公主的狀態判若兩人。
那時她垂簾聽政,好不威風,如今淪落成階下囚,誰來都鄙視輕賤一番。
珺陽對自己的處境彷彿毫不在意,蘇韶棠到的時候,她還在不緊不慢地梳理著青絲,一件簡陋的囚服,也被她打理得乾乾淨淨。
在蘇韶棠等得快不耐煩時,珺陽才抬頭看向她:「你是不是覺得我很可笑?」
蘇韶棠有點莫名其妙。
珺陽直直地看向她:「你上交製冰之法,提煉細鹽,甚至水泥鋪路,不論哪樣,若擱在男子身上,陞官加爵也未必不可能,但只因你是女子,這些功勞就輕飄飄地變成了黃金萬兩。」
蘇韶棠不論穿書前還是穿書後,都只是商人。
她不覺得黃金萬兩有差。
但對於這個時代的人來說,商者低賤,對錢財也嫌臟堵。
況且,那些東西本不是她想出來的,站在巨人肩膀上,拾人牙慧罷了,而且,崇安帝也給她賜了縣主之位。
人不能一口吃成胖子。
蘇韶棠聽懂了珺陽的話,正因為聽懂了,才覺得無奈。
女子由裙裝變褲裝,都經歷了一場革命,想要提高女子社會和政治地位,非是能夠一蹴而就。
珺陽想要執政的想法,有幾分是覺得世道對女子不公,又有幾分是因自己野心,想必只有珺陽自己清楚。
蘇韶棠不想摻和這些事情,她本性憊懶,加上自己對這個時代並無歸屬感,就連悲憤都多了幾分無力。
珺陽忽然抬頭,她渾身緊繃,質問道:「就因我是女子,所以,我不能執政嗎?」
蘇韶棠揉了揉額頭,其實她一點也不想和珺陽討論這麼沉重的話題,哪怕是這本書中的歷史也都有女子執政,所以,女子能不能執政早有了答案。
她覷向珺陽有幾分執拗的神色,糾結了下,選擇實話實說:「你沒有成功的原因,其實是你自己的問題,你操之過急,又一心依賴旁人,你既無倚仗,又不得人心,且不說女子執政本就艱難,哪怕是一個男子,似你這般處境,也同樣不會成功。」
珺陽的失敗,有一部分是她女子緣故,但終歸到底,還是其能力不足。
珺陽臉上血色剎那間褪盡,她失聲打斷蘇韶棠:「閉嘴!」
她一心覺得是女子身份拖累了她,但蘇韶棠的一番話揭開了她的遮羞布,讓她再無法尋借口。
蘇韶棠被斥了一番,惱了惱眉,叫她來的是珺陽,問她的話也是珺陽,最終還不許人說實話。
慣得她臭毛病!
蘇韶棠冷下了一張臉:「公主要是尋我就為了這個問題,答案我已經給你了,若無旁事,我就先告辭了。」
這裡畢竟是牢房,味道難聞,蘇韶棠說完,忍不住抬手掩住口鼻。
在她轉身離開時,身後傳來珺陽公主的啞聲:「你是不是覺得我很可笑?」
同樣的問題,她問了兩遍。
蘇韶棠狐疑地回頭,她忽然覺得有點弄不懂珺陽了,這也許就是她們最後一面,蘇韶棠默了默,還是道:「你敢冒天下之大不韙,我從不覺得可笑。」
她話音甫落後,身後久久無聲,蘇韶棠也不再停留,身影消失在牢房中。
而她離開后,珺陽跌落在地面上,被她打理得乾乾淨淨的囚服頓時染上塵土,她失神地看著前面空地。
在這半個時辰后,大理寺又迎來一位探監的人。
來人腳步聲不疾不徐地響在牢房中,珺陽也被驚動,回神抬眸。
他身穿月白色衣裳,是由上等的雲錦製成,袖口和衣領用金線滾邊,腰封墜玉,玉佩只看成色,就知是極品羊脂玉。
這一身哪怕抵不上剛才蘇韶棠的行頭,也相差無幾了。
一隻手不緊不慢地把玩著腰間的羊脂玉,珺陽再往上看,裴時慍那張掛著似笑非笑的臉就露了出來。
近來裴時慍在京城橫行,大理寺攔不住他,邊城要靠鎮北軍攔住匈奴,在知道他會返回邊城時,京城對他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大津內憂外患,沒誰想讓邊城破防。
裴時慍抬了抬手,很快有人搬來一張椅子,裴時慍慢悠悠地坐下,看見珺陽公主渾身狼狽,輕嘖了聲:「你這先是喚來安伯侯夫人,后又要見我,是要做什麼?」
他一手托腮摩挲臉側,有點好奇不解:「侯夫人慣來好性子,這是說了什麼,能叫你失魂落魄至此?」
珺陽公主沒回答他的問題,她見到裴時慍后,終於回神,撐著身子坐起來,脊背挺直,仿若還是那個尊貴無比的珺陽公主。
她直直看向裴時慍,說出自己的目的:「救我出去。」
裴時慍笑了,是真的笑,他甚至彎了彎腰,最後抬起頭,驚嘆地輕嘶了聲:「憑什麼?」
裴時慍真心納悶:「難道憑你是我的未婚妻?」
見到珺陽嫌棄的皺眉,裴時慍挑眉:「旁人不知,你我二人是從未將這道婚約放在心上過,所以,你憑什麼覺得我會救你?」
珺陽扯了扯唇角,目光冷沉:「鎮北侯府一眾人的屍首,是我下令看護,不然憑藉亂葬崗的環境和你返京的速度,你又如何能夠替他們乾乾淨淨地斂屍,怕不是早就野狗叼了去。」
裴時慍唇角的笑漸淡:「倒的確是大恩。」
珺陽冷聲道:「我父皇下令株連鎮北侯府,但我卻不欠你,此恩,我要你救我出去,從此你我之間一筆勾銷。」
不論倫理,她親手殺了崇安帝,按理說,她甚至替裴時慍報了血海深仇。
裴時慍眯了眯眼眸,須臾,他勾唇笑,好奇道:「你現在聲名狼藉,哪怕我救你出了這牢獄,你又能如何?」
背上弒君殺父的罪名,珺陽無論身在何處,都無安身之地,甚至,她根本無所倚仗。
珺陽垂眸:「與你無關。」
裴時慍深深地看了眼她,最終,他轉身離開:「我明日離京,望公主做好準備。」
他這個人,素來有恩報恩,有仇報仇。
等牢獄中安靜下來,珺陽公主倏然扯了扯唇角,她低下頭,兩行清淚悄無聲息地落下。
大理寺外,宋翀看著裴時慍的背影,皺了皺眉。
一旁少卿問他:「大人,裴時慍探監一事,可要告訴安伯侯?」
宋翀猶豫了下,最終搖了搖頭:「罷了,他明日就要離京,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而且,珺陽公主如今已經身敗名裂,她是生是死於大局而言,無關緊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