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4 章 包紮
他陡然鬆了手,後退了一步。
沈寧意則答道:「師兄知道我們破弘門之人素來對結界屏障敏感,師兄又是在身旁消失,我便直接敲打四處牆壁,卻沒想一擊便中。感受到牆內有東西阻隔,我便直接上手了。」
「上手......」謝扶涯跟著呢喃了最後幾個字,又垂目暼了一眼她垂在身側的手,手背之上血肉模糊,腕間指尖已有結痂的深紅血塊,血跡斑斑,指尖更在滴血。
沈寧意順著她的視線將雙手抬至身前,也看看了傷口,卻是毫不在意地沖謝扶涯笑了笑:「沒事,不過養一養便好了。」
她記得剛才摸到他腕間一片濕熱,也聞到一股銹味,想是他掌心的傷也在流血,兩人血液交織,倒不知她指尖滴落的是誰的血了。
沈寧意沖著謝扶涯笑笑,反問道:「師兄的傷怎麼樣了?把葯給我了,師兄怎麼辦?」
「師兄若有事,誰來救我們幾個出去......」
她話未言盡,謝扶涯卻是突然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往他身前輕輕拉了拉,又憑空從儲物袋中取出一壺瓶壺來。
他抿了抿唇,神色中似有些不悅,默了一瞬才冷聲說道:「有點痛,忍忍。」
他不信她真的以為他只帶了幾瓶傷葯出門,也不信她說的要依靠他的話,卻也一時懶得戳穿她的心思。
他也算明白為何這位師妹看起來這樣瘦弱了,想來是從來不曾愛惜自己的身體,以肉身敲碎結界,似是莽夫一個。
他用牙齒咬開那瓶壺的壺嘴,掌心向上,讓她粘膩的手躺在他的掌心,那壺中的深褐色液體緩緩沿著她的手腕一點點往前淋下。
藥液流到她的傷處,一條條水流似小蛇一般鑽入指縫,再沿著她的指間流進他的掌心裡,一點點咬過他的傷口。
此藥名為百齒蟻,就算沒有靈力作輔也可讓傷口癒合變快,但只要淋過傷口就像無數只螞蟻用小齒一點點咬過骨頭,痛感比傷口撒鹽還要更烈上數十倍。
儘管他明晰這位「虞師妹」經歷過什麼,對疼痛好似都麻木,他還是想藉此給她個教訓。
那深色液體帶著絲酒腥和沖鼻的香氣,猝不及防地沖向鼻尖,令沈寧意忍不住用另一隻手抵了抵鼻尖,卻又不小心將血糊到了人中處,一股濃厚的銹腥味便傳入了鼻腔之中。
謝扶涯掀起眼皮淡淡睨了她一眼,似是輕哼了一聲,唇邊盪開若有若無的笑意,低聲提醒她:「擦擦臉。」
她還在散漫地笑,眉間都已經再次沁出汗來,但她卻好似並不在意,只淺淺笑著看著他,好像受傷的不是她的手一般。
謝扶涯實在無言,將她的手指翻了一面,又細細將每個傷處都覆蓋上藥水,他輕聲問了句:「不痛嗎?」
「師兄給我吹吹?」
謝扶涯睨她一眼,從鼻息里哼出一聲無奈的氣音,將那瓶壺放回儲物袋中,又拿出新的傷布來,先擦了擦自己沾了藥水的手,又拿起白色的傷布纏上了她的手。
一圈又一圈,他的動作小心細緻,神情專註。
沈寧意難得這樣老老實實地呆著,一面看謝扶涯幫她包紮傷口一面聽他問話。
「你這邊發生了什麼?」謝扶涯問道。
他聲音涼涼的,夾雜著些沙啞,像幾顆冰渣子里滑過幾粒白色沙屑,在耳邊回蕩。
沈寧意將方才所見都一一向他說明,除卻那點她聽到他回答的地方。
而謝扶涯聽完后意味深長地撩起眼皮看她一眼:「沒有了?」
沈寧意搖頭,反問他:「師兄呢?」
謝扶涯也細細將方才發生一切與沈寧意這邊對應了。
原來進洞不過片刻,兩人便都發現只剩自己一人,也看到了洞穴之上的無數兵器,和腳下的倒影。
但謝扶涯卻說,他看到的倒影一直都是他自己,只在那祁珧最後一次問詢時變成了她的臉。
沈寧意心中隱有猜測,試探問道:「師兄聽到我的回答了?」
謝扶涯將她的另一隻手也包紮好了,放下了她的手,抬眼看過來說道:「聽到了。」
可她分明什麼都沒有說。
她收回手來謝過了他,又問道:「師兄選了嗎?」
謝扶涯漫不經心地往自己左手上纏紗帶:「為什麼要選?」他將紗帶在手掌間極為熟練地快快速纏繞。
「我幫你吧?」沈寧意說道,謝扶涯卻直接拒絕了:「不用。」
他將紗帶一端咬在齒間,右手握住另外一端,一用力,便將自己的手也纏好了。
他這動作乾淨利落,著實帶著些與他氣質不符的野性,沈寧意不動聲色,心中已明白為何謝扶涯對她態度緩和許多。
想是他也看到了幻境,聽到她說了「留下」。但事實上,兩人誰都沒有做出選擇。
若謝扶涯腦子清醒或許能察覺她語焉不詳,帶有略略的試探,但他方才被毒素擾亂了一陣心神,想是一時不察。只怕現下她在這位「謝師兄」眼中的形象更是複雜起來了。
兩人俱包好了傷口,沈寧意用衣袖胡亂地擦了擦臉,謝扶涯站在一旁欲言又止最後還是沉默了。
謝扶涯進洞每一步都悄悄留下痕迹,兩人跟著那痕迹走了一圈,卻又走回了原地。
兩人一路走一路交換線索,謝扶涯原來從一開始就確認了這地方有問題,但與司承鈺交流后還是決定要進入此地。
一則是此地位於路線圖之上,若有奇異之處不大可能讓他等第一次出門歷練之人行經此路;二則,一隊之中只有司承鈺與他皆知道歷練途中是有隱匿場所,若是發現,還能為歷練加分,對幾人都好;三則便是,若此地真有異處,他等身為修士不能坐視不管。
而他也是看到了那個「逃」字的,然而他卻是在三寶身上尋到的蹤跡,沈寧意則是在元娘身上。這並不矛盾,可能說明,三寶與元娘,都在警告他們,亦或是二人有一人指使了另一人一齊告誡他們。
元娘與他站在一起時聊的,不過是水源縣中所發生的一場天災,一朝出現,整個王朝一舉傾覆,只留下了這一點點存在過的痕迹。
還有便是,謝扶涯一目十行,過目不忘,看過那些墓碑上的名字都記了下來,一共一萬一千零八十五人,他清晰地記得,其中有一個叫葉之商的墓碑。
沈寧意也直言那復活的女神好似根本看不見她,但她卻不是幻象。
自此兩人的疑慮更深,一起又將這盡頭處細細查探了一番。
此界遍地枯萎凋零的花葉,不論暗綠鮮紅都一片頹敗衰糜,夜明珠攏上一層薄紅,將整個洞內照得緋紅。
糜爛的草葉和花散發出一種奇異的香氣,沈寧意循著氣味往冰棺中看,見那冰棺最下方有一個小小的孔洞,內里傳來濃郁的氣味。
就是此處。
謝扶涯則正抬頭看向洞頂,上方無數的坑窪錯亂交橫著,看起來隱約有些眼熟,正抬起手,試圖尋找些規律,就聽到沈寧意喚了他一聲。
「師兄,過來一下。」
他走了過去,順著她的手指也看到那個細小的孔洞,一旁的沈寧意則嬉笑向他舉起兩個被包裹得嚴實整齊的拳頭示意她不方便:「師兄,麻煩你用上青劍劈開這洞。」
上青劍隨即一現,只一劍便將那洞劈開,只見下方一片深深的殷紅血霧圍繞,味道也當即竄了出來,直直撲向她面門。
她不甚在意的抬手掩住口鼻,看清了其中物什,是被血色染得深紅的稀軟泥土。
她也想起從哪裡聞到這個味道了。她從懷中掏出那枚火紅的嬙果,放到鼻尖嗅了嗅,確認了這果子有股淡香,和這泥土味道相似。
謝扶涯也用上青劍將頭頂上方的無數坑窪小孔連了起來,他將劍一收,從儲物袋中放出一枚剛才捕獲的螢蟲,虛著一隻眼瞄準了正中最大的孔洞,將螢蟲扔了進去。
那螢蟲頓時在其內振翅慢悠悠地晃動飛行起來,經過了一個又一個孔洞,在這山洞中投出一個又一個光亮的影子,光影恰好經過一個又一個鑲嵌在洞內的夜明珠上,驅散了其上的淡紅霧色。
那隻螢蟲橫衝直撞地尋找出口,卻是一點點經過了每一個空隙,沈寧意也抬頭去看,恰好一束螢光落下,正在那泥土之上,上方的紅煙也頃刻便消散了。
它飛過每一處都亮起來,像是一顆顆被點亮的星辰,雖只有黯淡的光線,卻以各自特有的形狀相連著,足以將洞內照亮。
謝扶涯用劍劃出的形狀,正是他們在祭典之上看到的星辰,也是奇形怪狀的燈籠形狀,和水渠中的小船船帆。
沈寧意雙目微張,正和謝扶涯四目相對。
那螢火蟲終於尋到了出處,正是一開始被扔進的那個孔洞,它晃蕩著飛出洞來,疲乏地扇動著翅膀,停在了冰棺最高處,一朵耷拉著頭的枯黃薔薇上。
一樣的星辰,說明了什麼?
兩人俱從對方的目中看出驚異,沈寧意沖著謝扶涯晃了晃手中的嬙果,將其靠近了那泥土上。
那嬙果一接觸泥土,就從果蒂中生出八根細長根脈來,深深扎進了泥土之中。
沈寧意退後一步,見那嬙果頃刻間便被泥土吞噬,只在片刻之中便鑽出了細嫩鮮綠的新芽,蓬勃的生機沿著那葉片就一點點往上,根莖也慢慢變粗,只在瞬息間,便生成了一顆低矮的樹。
但那樹榦之上卻沒有一片葉子,那樹榦慢慢相互纏繞,扭曲變形,最終合成了粗壯的兩根,又頂端勾連,形成一個嬙果的圓形來。
那隻正在休歇的螢蟲也被驚動,振翅一飛,已飛到了那圓形頂端,尾光一閃,這原本空空的圓中忽然出現了畫面。
其內正是祁珧,和那位「醒來」的神靈,昌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