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1 章 北方有佳人
李妍一覺醒來撫了撫額,很快想起昨夜李季做出的糗事,簡直跌碎了三觀,她霍然起身去正殿,早飯也顧不上吃,催促著宮人去喚李季,並將奴婢全部支開。
李季醉得不省人事,一覺睡到天亮,根本不記得自己昨夜所作所為,宮人大清早來傳喚,他誤以為是過去用早膳,心情愉悅地走到殿門口,像只青蛙一樣跳進門,昂首朝四處張望,發現根本沒有準備早膳,再看李妍沉默不語,臉色有些蒼白,整個人彷彿被愁雲慘霧籠罩。
「姐姐為何臉色這麼差?可是昨晚沒睡好?」
想起他昨晚的荒唐行為,李妍神情更加嚴肅:「我臉色為何差,弟弟心裡莫非沒有數?」
李季聽不明白,覺得好笑:「姐姐不說,我怎麼會知道?」
他顯然沒有意識到事態嚴重性,席地而坐后兩手往後支起身子,翹起二郎腿,一副弔兒郎當的樣子,李妍不忍直視,忍不住數落他:「阿季不想想,從前家道艱難,我送你去念書求學,並非私心指著你功名富貴,不過是盼望著你能夠修身養性,明辨是非。」
李季聽得不耐煩,噌地起身抱怨:「大清早的飯也讓吃,倒勞煩姐姐訓斥起我來!」
李妍眼底閃過一絲不可遏制的怒火,厲聲斥責:「弟弟也曾讀過詩書,行事怎可如此荒唐?」
呵呵,真是可笑!李季搖頭苦笑,自己在家被大哥嫌棄也就罷了,沒想到進了宮還被親姐姐嫌棄。
自己做弟弟的不好,難道他們做哥哥姐姐的就很好嗎?m.
挑毛病誰不會!
「我當是天大的事塌下來,原來是姐姐嫌棄我掙不到功名富貴啊?是,我只是個窮酸弟弟,比不得人家的弟弟,能給姐姐爭光,我也不如人家,有個提攜兄弟的好姐姐。遠的不說只論衛大將軍,人家就有個提攜兄弟的好姐姐,想當初皇後娘娘一朝得寵,一家子兄弟姊妹都跟著沾光,大將軍入宮拜見皇後娘娘,哪回不是金山銀海滿載而歸?我卻沒有那樣的好福氣,有個惦記兄弟的好姐姐!」
李季喋喋不休地自嘲抱怨,聽得李妍氣急:「你怎可胡言妄語,仔細禍從口出!」
「我胡言妄語?」李季情緒水漲船高,再也咽不下惡氣,今天拚死也要同李妍爭辯個高低,「姐姐捫心自問,可為兄弟們想過?大哥孤身在外,九死一生,你當他是為了誰?不過是他倒霉,偏偏有個好妹妹,不提攜他便罷了,還連累他遭眾人唾棄,說他獻妹取寵來路不正!」
李季憤怒值拉滿,眉毛擰在一塊,索性將身上穿的新衣脫下,重重甩在地上,朝李妍大聲吼叫,宣洩牢騷:「姐姐給的這身新衣裳,恕我無福消受!」
李妍被他說的羞憤,眼淚漣漣地看著他。原本只想勸李季悔過自省,萬萬沒想到會因此激怒了他,搬出這麼多理由來堵她的嘴,李妍閉了閉眼,兩行熱淚滾落下來,她捂了捂胸口,只感覺心窩刺痛得厲害。
「生死有命,富貴在天,你可知禍福相依的道理?」李妍淚睫微顫,緩緩看向李季,往事劃過心弦,幽咽訴說起滿腹委屈,「打從記事起,知道你是我弟弟,我便一心一意地照顧你,晨起浣衣,黃昏習舞,家中衣食一概以你為先,從不曾抱怨。可是天不遂人願,家中遭逢變故,雙親接連隕落,大哥獨自撐起家業,二哥隨吏討薪,我則入府為倡,無奈之下將你安置翁媼家,三九為你添衣,三伏怕你苦熱,一雙手當成兩雙用,凍成一大一小生瘡發膿也是有的。我自問待你不薄,無愧父母養育之恩,更無愧於心!」
李季聽她說的動容,默然垂首在原地,臉色分外羞赧,他從來沒聽李妍抱怨過,今天還是頭一遭聽到家裡的辛酸往事。
如果不是李妍當面說起,他根本不會意識到這些年兄姐的艱辛,李妍所做的一切,在他看來早已習以為常,他甚至從來沒有想過李妍吃苦這個問題。從前只覺得大哥偏心,只會心疼姐姐,對自己非打即罵,怎麼都看不順眼,今時今日,他才恍然大悟,總算明白大哥為何會那麼心疼她。
他吸了吸鼻,抬手擦掉鼻涕,幼時的記憶回蕩在腦海中,那時候自己還小,經常跟在李妍屁股後面,很愛流鼻涕,每次都是李妍幫他擦乾淨,印象最深刻的莫過於自己像只跟屁蟲,經常跟著她去水塘浣衣。那時無論姐姐從哪裡經過,十里八鄉的鄰居見了她都會豎起大拇指,滿口誇讚姐姐懂事孝順,說她小小的身板,大人的模樣。
可是記憶中的姐姐呢,小小的個子,瘦瘦的身材,浣衣盆又大又圓,姐姐根本抱不動,只能把盆擱在她的腰間,那麼大的一個盆挎在她的腰間,把她腰間的肉硬生生擠凹進去,可是姐姐的腰也好小好小啊……
往事劃過心頭,李季心中升起一陣酸澀,無法控制地涕泗橫流。
「姐姐,弟弟沒用!不該惹姐姐生氣!嗚嗚嗚——」李季撲通跪在地上嚎啕大哭,不斷地扇起自己耳光,向李妍懺悔。
李妍見他狂抽自己,心也跟著抽搐,急忙飛奔向李季,阻止他繼續傷害自己。
她溫柔地捏住他的兩處臂膀,淚眼相對:「阿季無需自責,姐姐不怪你。」
李季感動地望著李妍,眼淚鼻涕哭的到處都是,李妍正想幫他擦乾淨,不料李季手從面前一拂,直接揩了個乾乾淨淨,雖有些粗魯,但看著滑稽,李妍見狀不免破涕為笑。
姐弟倆重歸於好,感情更比從前深厚,李季從此收了性子不再去招惹李妍生氣,獨自在鴛鸞殿吃香的喝辣的,還時不時去簡室看看書,亦或跟著劉徹琢磨神仙之道。
光陰如流水,轉瞬消逝,時間一晃,李季在鴛鸞殿住了足足有十日,是時候打道回家,於是邁向簡室,同劉徹和李妍辭別。
劉徹挑了挑眉看著李季,放下手裡的書簡,擱在几上,神色間悵然若失:「過兩日便是冬至,宮中宴請宗室,吃了席面再走不遲?」
李季不想再逗留,故婉拒他道:「姐姐在宮中安好,我比吃任何席面都開心,只是我離家已有十日,心裡無比惦記,還望姐夫原諒。」
劉徹聽他說話很講究,滿意地點頭微笑:「既然你去意已決,朕不再留你,未央宮的大門隨時為你敞開,有空常來看望你姐姐。」
「諾。」李季欣然應下。
劉徹起身親自送李季出門,外頭出了太陽,十位黃門搬箱裝運,忙得熱汗涔涔,李妍從內庫取來金帛首飾若干,托李季轉交給姚芳草和張真。
李季扭頭看了一眼緇車,塞滿了天子賞賜的黃金、銅錢及古玩雜寶,心裡簡直樂開了花,隨後拜別劉徹和李妍,興高采烈地踏上歸途。
適逢冬至日下沐,皇太子初立,劉徹下令在宣室宴請宗室,並且針對此次宴會做出兩點指示,其一,在保留帝后臨席並坐的基礎上,將嬪妃席位遷移至皇帝身後;其二,宴會增加衛青、桑弘羊和上官桀三人;第三,則是將淮南王女劉陵翁主從宴請的宗室名單中除名。
劉陵得知自己被除名,是以無法參加宗室宴會,不免惱羞成怒,自己父王乃是高皇帝孫,論身份論血統比劉徹更加高貴,可他居然罔顧人倫親情,蔑視祖宗的禮法,愣是將自己排除在外。
實在可惡!
宴會事小,體面事大,如果自己不能參加宗室宴會,豈非讓人小看了淮南國?
父王的顏面要緊!
劉陵絞著帕子,強迫自己靜下心來思考對策,為今之計,只好設法打通關係,找個能在皇帝面前說上話的人。
她在屋內徘徊不定,一遍又一遍過濾著人選,宗室里能夠說上話的,無非是劉徹一母同胞的親姊妹,平陽公主這人聰慧卻難對付,看著一團和氣,實際上陰險狡詐,根本不是個善茬,肯定不會好心幫自己進言;至於南宮公主腦子一根筋,見她一面像要吃了她一樣,能躲則躲;思前想後,惟有隆慮公主容易走動。
劉陵打定主意去疏通隆慮公主,知道她身體欠佳便備下珍貴的藥材作為見面禮,諸事準備妥當,劉陵便乘車直奔隆慮侯府,如願以償地見到隆慮公主。
「陵姐姐別來無恙?」隆慮公主悄無聲息地走進正屋內,用帕子摁了摁眼角,沖她艱澀一笑。
劉陵抬眼注視著隆慮公主,只見她身形消瘦,柔弱成紙片,彷彿風一吹便要倒,於是忙上前疾走幾步,緊緊攥住她的手,貼在心口上,心酸道:「我才多久沒見你,病情反倒沉重起來?」
隆慮公主低頭深嘆,眼眶泛紅,很快淌滿淚珠,憂傷地看著劉陵:「我的身子每況愈下,咽了這口氣倒也沒什麼,只是放不下我那孽障……」
想起兒子昭平君,隆慮公主心痛難忍,伏在劉陵肩頭傷心垂淚,劉陵撫了撫她的背,安慰道:「昭平君自有他的造化,妹妹又何必操之過急?」
隆慮公主收拾好悲傷情緒,請劉陵坐下說話。
劉陵拉著她的手先將昭平君稱讚一番,接著命人呈上給她準備的禮品,關切之情溢於言表:「知道妹妹素來體弱,好容易尋了些良藥,送與妹妹療養身體,望妹妹早占勿葯。」
隆慮公主先行推辭,劉陵堅持相勸,隆慮公主這才收受,她喘了喘,氣息趨於勻稱,便問起劉陵來意,旁擊問道:「陵姐姐近來可好?」
劉陵深切悲嘆,娟眉化作一縷哀愁:「你我情同手足,身上都流著高皇帝的血,可陛下不知為何,竟拿我當做外人,如今竟連宴請宗室這樣的場合,也將我革除在外。」
隆慮公主輕輕拍了拍劉陵的手,蹙眉嘆息:「不瞞姐姐說,我才因宮宴一事犯愁,蓋因那孽障不把我的話放在心上。若非太子新立,我是斷斷不願去湊那起子熱鬧。」
劉陵頓了頓,暗暗絞著帕子,隆慮公主這話說的簡單,實際上就是暗示自己趁早打消念頭,看來指望她替自己說話是不可能了。
「妹妹說的也是,自己的身子要緊。」劉陵故作顏開,和隆慮公主閑話幾句便出門離去。
隆慮公主目送她遠去,轉身回屋時又想起兒子昭平君,心間梗塞得厲害。原本宗室宴會是件喜事,昭平君若是能嘴巴甜一點,必能得到劉徹眷顧,可偏偏這孩子倔犟的很,平日對他的勸告,根本聽不進去。
昭平君一聽說母親要帶他去未央宮出席盛宴,立馬惱火:「母親要去自己去,我可不想見到陛下和姓衛的女人!」
「這是大逆不道的話,你不可以目無尊長?」隆慮公主聽得一陣惶恐,急忙伸手要去捂他的嘴,被昭平君一把推開。
昭平君冷哼一聲,不嫌事大,揚起下頜大聲反駁:「他們算哪門子尊長!」
隆慮公主看著怨氣衝天的兒子心如刀割,想當初生下他不過一個月便被婆婆館陶公主抱走,母子間分居兩處失了親情,導致他自幼被館陶公主灌輸仇恨思想。
「孩子,他畢竟是你舅舅,你不知道你出生那會兒,他有多歡喜……」隆慮公主看著叛逆的兒子眼淚直流,心酸與歉疚橫亘在心頭。
昭平君牙根咬的咯吱響,破口啐罵:「他算哪門子舅舅?為了一個歌姬狠心將姑母廢黜,母親難道忘了?如果不是他冷酷無情,父親和伯父又怎會白白喪命?」
隆慮公主淚流滿面地看著他,身體無力支撐,滑落在地,悲痛欲絕:「兒啊,這是長輩之間的恩怨,你不懂……」
「孩兒是不懂!我不懂一國之君背信棄義,更不懂一國之君殘害手足,是他不仁不義在先,母親不敢去說他,卻只會在這裡批評我!」昭平君想起父親陳蟜和伯父陳須之死便盛怒難平,不想再和母親爭辯,便憤然甩袖離去,獨留隆慮公主傷心哭泣。
送走劉陵后,隆慮公主走了沒幾步,忽覺窒息,一頭栽倒在地,侍女將她抬回屋內。
劉陵回家途中坐在馬車內七竅生煙,隆慮公主不肯幫忙,眼下也沒有更好的法子,看來宮宴是進不去,那隻好搞點小動作給劉徹找點不痛快。
劉陵平復心情后,嘴角微微揚起,笑意肆虐。
才剛隆慮公主提到昭平君,怎麼把他給忽略了?這小屁孩雖說成不了什麼大事,但他鐵了心跟劉徹唱反調,豈非和自己是同道中人?正好借他的手去對付劉徹。
劉陵叫住車夫命人尋找昭平君下落,接著掉頭去閑春居,準備好豐盛的宴席招待他。
昭平君跟著劉陵派去的僕從來到閑春居,走進上等的雅間,朝劉陵拱手,面上猶帶桀驁:「姨母傳喚有何貴幹?」
劉陵見他來忙起身邀坐,紅唇勾嵌著蘭花笑:「許久沒見你,坐下來聊。」
昭平君方同母親吵完架,心情格外鬱悶,舉起一杯酒仰頭飲盡,目光冷冽地看向劉陵:「姨母也是來勸我的?」
劉陵心中暗喜,主動繞到他身旁,替他斟了杯酒,聲如雀鳴:「聽聽這說的什麼話,當真是冤枉我。」
昭平君聞言好奇地看著她,嘀嘀咕咕地向她賠罪:「我還以為姨母是母親派來勸我的。」
劉陵採取攻心計,清了清嗓子,道:「我的心和你想得一樣,你和我還有你的姑母阿嬌,咱們都是一家人,打斷骨頭連著筋,可陛下受了姓衛的女人蠱惑,不分青紅皂白將你姑母廢黜,我得知此事坐立不安,也曾冒死勸諫陛下,可他偏聽偏信衛子夫,根本不把我的話放在心上。」
昭平君被劉陵說的心服口服,手中酒樽重重砸在几上,憤恨不已:「祖母早就說過,姓衛的女人不簡單!」
劉陵見他被說動,繼續煽風點火:「誰說不是呢!她現在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兒子是太子,弟弟貴為大將軍,外甥霍去病嶄露頭角,封了冠軍侯,誰又能奈何得了她啊,真是可憐了你姑母!」
昭平君眼睛噴火,仇恨澆滿心窩:「我偏不信這個邪!」
劉陵見他上鉤,身體湊近他,試探道:「你有法子?」
昭平君兩眼放空一陣,旋即收回視線,他還真想到一個潑天絕計,急忙對劉陵耳語,聽得劉陵心花怒放,暗道這個法子可真是不錯,搞不好還能離間劉徹君臣。
在劉陵的暗中操縱下,昭平君身邊很快聚集了一堆反對劉徹的人,大傢伙聚集在一處,共同商議大計。
沒過多久,一首膾炙人口的歌謠便在市井廣泛流傳:
「生男無喜;
生女無憂;
獨不見衛子夫霸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