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農民進城

黃一諾回到後院，果然都準備妥當了，五叔黃懷信和黃子恭都蹲在側門那裡等著他。

他尷尬地摸了摸鼻子，接過賴氏遞過來小包裹，裡面是早上多烙的蔥油餅，他口袋裡也揣著十塊錢。

從巷口來到大路上，看天色已經七點多了，現在出發有些遲了，牛車到縣城起碼要三個小時左右。

黃一諾三人跳到板車上，跟賴氏告別後，一柳條鞭子甩到牛腿上，板車緩緩地啟動了。

到了縣城，還是去了南街供銷社後面的黑市，將四個大竹桶卸了下來。

黃一諾對黃子恭說道，「這裡由你一個人守著，附近的路你記熟了沒有，要是賣完了你就先回村裡，不需要等我們了，曉得不？「

黃子恭點頭。

「遇到事先忍著，不要按性子來，這裡可跟村裡不一樣，要是遇到強找茬的，先跑路再說，其他不要管，總之安全第一。」

「我又不傻，遇到人多不跑，留下來

被人打嗎？」黃子恭笑著說道。

「不管人多人少，都不準。」

「行了，我又不是第一次出來做買賣，已經有買菜的人了，我先忙活了，一百多斤呢。」黃子恭擰開桶蓋，這樣人家要買黃鱔泥鰍，都能方便挑選。

黃一諾三人擺好攤子，還是昨天的位置，把牛車牽到對面遠處的草地放著，遠是遠了點，好處是時刻都在眼皮子底下，不會被人順手牽了。

他跟上次一樣，喝了點開水，就帶著黃子恭招呼了幾個買菜的大媽，之後讓黃子恭自己處理了，他退到黃懷信身邊抱著胳膊看著。

黃子恭做事情還是很麻溜的，跟大媽討價還價比他都強多啦。

就這一小會，十多斤泥鰍，二十多斤黃鱔賣出去了，估計這次是上午的原因，生意比上次好太多了，畢竟來買的有些是上次的老客戶，再說這年頭肉票都是有限的，能吃上肉就不錯了，這泥鰍黃鱔不需要票，也比肉便宜。

看黃子恭能頂事兒，黃一諾也就放心去市裡了，「堂哥，那我們先走了，我去趟市裡，你賣完了就直接回家，不要等我們了，我們都不知道什麼時候才回來。」

「曉得了，你忙你忙的去吧。「黃子恭興奮的不得了，哎喲媽呀，一會功夫就掙了好二十多塊錢，這全賣完了得多少錢啊。

黃一諾往口袋裝了幾張剛剛換的糧票，和五叔匆匆往汽車站去。

汽車站很小，每天只有兩班到市裡的車，黃一諾他們來的也算早。找了一個中間靠窗的位置，剛想眯一會，售票員就過來了

「同志，兩張票一塊二。」一個老大姐挎著一個破皮包，收完錢，直接撕了兩張票給黃懷信。

一路叮鈴噹啷坐了一個多小時的汽車，直奔公交站台，在公交牌上，也沒找到去往水產供銷廠的公交線路，潖江市並不大，公交線路也不多，黃一諾沒辦法，只得問旁邊的人，「大叔，請問去水產批發市場怎麼走。」

旁邊的人也不是第一次見黃一諾他們這種穿著破布鞋，補丁衣褲的鄉下農民了，很是和氣地說道，「你說的是市水產供銷廠吧？」

黃一諾一聽，可不就是水產供銷廠嘛！

現在還都是國家經營，跟供銷社是一個性質的，供銷社也會從個人收些農副產品，比如皮毛，豬鬃，草藥，蘑菇之類，根本沒有私人的批發市場，「大叔，對，對，就是水產供銷廠，麻煩您指下路。「

「從這坐6路公交車直接到光明北路，

到了光明北路和振興路交叉口就能看到了。「

」那真是謝謝大叔您了。」經他一說，黃一諾剛才看的公交路線記憶立馬浮現在腦海里，這是他前世做特工訓練成的本能反應，從平面地標生成三位立體地圖，能更方便部署作戰計劃。

公交車背著大氣包在馬路上跑，充滿了天然氣時，看上去有一種危險感。這時候一站一分錢，坐14站，一共就是一毛四分錢一個人。

水產供銷廠滿地水漬，都是下一級的水產收購站車輛往來拉貨，空氣中的腥臭味黃一諾也懶得理會了。

在裡面饒了一圈，好不容易找到一個掛著『辦公室』木牌的房子，還沒進去，就被人攔下了，「哎，哎，說的就是你們，東張西望的幹什麼呢？」

「你好，同志，我就是來找人的，你們主任在不？」黃懷信扭頭一看，穿著一身灰裝的老頭站他們面前，本著伸手不打笑臉人的原則，黃懷信按照商量好的那般嘴巴裂開笑，這討好的笑容怎麼看著咧得那麼不自在呢。

黃一諾也笑著站在一旁，不說話。

這些都是坐公交的時候兩人商量好的，因為年齡問題，黃一諾把他五叔帶來這裡，就是頂替他對外打交道的。

他要求黃懷信按照以下規則來應對：

第一：遇到門衛或者其他職工，要隨時面帶笑容，大方的給予對方看得見的好處，尋求想要的信息。

第二：面對領導或者負責人，要盡量少說話，多察言觀色，每說一句話都要給對方提供價值，互助互利！

基層的人目光短淺，喜歡眼前的好處，直接能拿到手裡，這樣沒風險。

有職位的人看得比較長遠，喜歡權力，在乎的是能給他帶來價值的人，如果身邊這樣的人多了，手裡的權力才會越來越大！

黃懷信和黃一諾只是個農民，想要人家幫你，總結一句就是：向上社交！一個字——給！

老頭眼睛盯著他們倆，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眼底帶著一絲不屑。

黃一諾心想：得了，果然人靠衣裝馬靠鞍，他們這身打扮在縫縫補補又三年的農村再正常不過，可到了城裡就難免被人看不起的。

「您老受累，來點根煙。」黃懷信忍著心裡的不舍，拿出一般紅梅煙遞給了老頭。

來這之前，黃一諾下公交就先找供銷社花七毛錢買了兩包紅梅煙，他五叔黃懷信雖然也抽煙，可他哪裡抽過這種煙，要不是黃一諾一再要求，他是捨不得買的，更捨不得給人分煙。

所謂拿人手短吃人嘴軟，老頭接了黃懷信的紅梅煙，拆開抽了一根。

黃懷信笑嘻嘻問道，「怎樣？味道還不錯吧？」

前世，黃一諾社會各種階層都混過，跟各類人打交道簡直信手拈來，什麼人打眼一瞧，心裡就有譜了。

這老頭可不是什麼清高派頭的人，所謂小鬼難纏，指的就是這一類人，送包煙一點都不唐突，人家也不會給你遞什麼行賄的話頭。

這類人說難纏也對，處理不好，分分鐘連門你都進不去；但他們也是最容易對付的一類人，一些送煙送酒請吃飯，好處到位了，你想要知道什麼信息，都不帶藏的全說給你聽。

老頭吐了口煙圈，抬手指指黃懷信，笑道，「同志啊，都是為人民服務，你找我們主任是有什麼事嗎？」

「我們村是北江邊上的，您老也知道，梅雨季節雨水多，地里溝里到處是黃鱔泥鰍打洞，這田地就蓄不了水，嚴重影響糧食產量，所以啊，大隊組織社員積極除害，抓了少。

不過，您老也知道，黃鱔泥鰍肥啊，有營養，本著增產創收是好事兒，也能提高人民物質水平，所以想來問問你們水產供銷廠這邊收不收？」黃懷信笑著說道。

「我當什麼事呢，不過你也算來著了，趕上政策了。」，老頭笑眯眯的指著牆上宣傳欄的一份文件道，「識字不，自己看看。」

黃一諾和黃懷信對著宣傳欄貼著的文件，仔細地看了一遍，主要是省委高官今年5月9日在GD省水產工作會議上傳遞的精神概要：強調漁業是社會主義農業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只有漁業發展起來，農村經濟結構才能更加合理，要大力的發展漁業生產。要求各級黨政領導提高對漁業生產重要意義的認識，養魚和糧食生產同等重要，加快漁業養殖發展的速度。

黃懷信興奮地一拍大腿，「不管成不成，我都承您老的情！」

屁顛屁顛地跟著老頭穿過一道小門，直接上了二樓。

老頭突然停下，扭過頭對他們叔侄倆說道，「在這等著，你們不要亂走，我先進去問下。」

黃懷信趕忙應了聲好。

不一會，老頭再次出現在門口，沖黃懷信招招手，「趕緊進來，這是我們陳主任。」

老頭把黃懷信領到一個四五十歲的中年大漢面前，男人皮膚黝黑，額頭飽滿下巴寬敞，一副結實壯漢的模樣，看著也就比農民穿得好一點。

老頭把他們領進屋就走出去了。

陳主任抬頭問道，「你們大隊就讓你們兩個小年輕過來的？」

面對陳主任的質問，黃懷信非常的緊張，為了不錯是機會，黃一諾拍了一下他的手臂，並用眼神示意他不要說話。

黃一諾見黃懷信如此表現，他可不敢讓他五叔說這是他們自己私人做的買賣。於是，他向前走了一小步，臉上堆滿了笑容，然後窮嗖嗖地裝傻賣獃，「王主任，都是為人民服務，誰來都一樣嘛，關鍵俺腿腳好，多跑跑還能長個呢。再說來回車票一塊多錢，多來一個人多糟蹋一份錢呢，不划算！」

王主任看著黃一諾，這小屁孩裝老成，有點好笑，「你才多大？能做得了主么？我也跟你說實話，這泥鰍黃鱔在以前根本沒人在乎，也沒人願意吃，也就這兩年行情漲了，我們也基本只給廣州、上海這樣的一線大城市供應，你們什麼量，量少我們也不稀罕。」

黃懷信聽后這事要成了，開心的渾身在抖動。

黃一諾也很激動，機會可算爭取到了，不過，現在還不是高興的時候，將興奮壓下，「王主任，俺做得了主，俺們保證每天至少有一千斤以上的量，堅決不讓領導失望。」

王主任皺著眉頭，「小同志，這個量還不夠，你有多少我要多少，死的不要，小的不要，不能以次充好。」

黃一諾慌忙拍著胸口保證，用堅定且誇張語氣說道，「領導，您放心，堅決不能讓國家利益受損！」

出水產供銷廠大門的時候，剛才帶他們進去的老頭提醒道：「別忘記要去你們生產隊開介紹信。」

黃懷信哈著腰說了聲謝謝，又把口袋最後一包煙給了老頭。

走出水產供銷廠，黃一諾心裡最滿意的就是收購價格，泥鰍兩毛八，黃鱔三毛八，嚴重超出了預期。

他收別人的泥鰍一毛六，黃鱔兩毛二。也就是說，泥鰍有一毛二的差價，黃鱔有一毛六的差價，雖然看是少，可是架不住數量足夠多啊。

這年頭，黃鱔泥鰍在地里都快成精了，自己要是在附近十里八鄉大規模收購，量還能少了？

黃一諾心裡默默念叨，黃鱔祖宗，泥鰍大仙，你們要是斷子絕孫了，可怨不得我啊，沒我這一茬，十幾年後的農藥化肥你們也是躲不過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