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麻繩專挑細處斷
深夜,一輛馬車在黑夜裡急速賓士,車上坐的正是鍾老,腳下正是昏死過去的許留塵,裡面還有一個小學徒。
「師傅,為何還要給他上藥呢?反正也是將死之人」學徒問到。
「換心之術實乃藥王谷大忌,此等作孽之舉實在有違醫病救人的大道。為他止血縫傷就當是我的一點心意吧,萬一他還能活呢?。」鍾老怔怔的說到。
馬車很快來到了許拐子家的門前,車夫抱下許留塵,很隨意的往地上一扔,許留塵身子翻了幾圈才停下,仰面朝天。
「輕點,輕點,人都讓你摔死了。」鍾老坐憤憤的坐回了車裡。
「是,是,老爺可真是菩薩心腸。」車夫趕忙賠笑。
馬車揚長而去,未留下一絲痕迹。
張府。
許拐子做完法事,賓客也各自散去,只剩張財主本家的一些親戚留下守夜。收拾整理好做法事的法器,前往管家處詢問酬勞,卻被告知賬房已經睡覺,讓他擇日再來。
其實他心裡清楚,想從張財主手上拿走錢財是萬分困難的,心裏面也做好了今天拿不到錢的準備,他有些不明白為什麼這麼有錢的人家對錢卻這麼扣?
可能正因為他想不通,所以他才不是有錢人吧。
和管家一番理論后,管家出於同情,非常為難的答應他可以去后廚打包招待賓客剩餘的食材,裡面還有幾塊臘肉,這幾天的溫飽總算有了著落。想著孫兒不用挨餓還能吃上肉,許拐子心裡才勉強有了些許慰藉,甚至是高興。
弱者有時候是很容易被滿足的,明明是他應該得到的東西,當被一個強權剝奪后,再大打折扣的送回手上時,便忘了自己是怎麼被欺凌了,甚至感恩和理解類似管家這種作惡者。
許拐子開心的想找孫子回家,卻發現四處都不見許留塵的身影,找家丁問了幾圈也沒有人看見,心想這孩子越來越不懂事了,竟然招呼都不打一聲自行回家,留我這一把老骨頭拿東西,一會兒到家后一定要好好的教訓教訓他。
一個老頭拎著大包小包,一瘸一拐的從張家艱難的走出來,因為包裹左右手分配不均,再加上左腿的殘廢,左右的晃動幅度比平時更大,這畫面甚是滑稽好笑。
「爺,您看他的樣子像不像個雜耍的唱俑?」家丁戲謔的對管家問道。
「形似神不似」管家故作高深的回答。
家丁表現出一臉的不解。
「說唱的唱俑是為了表演討好看客的,而這瘸子的一蹦一跳是發自內心的開心,哈哈哈哈哈哈」
家丁聽罷也跟著大笑起來,此時他們便是這世間最滿足的兩人。
一路上也有各種嘲笑,同情的目光,更有避而遠之的行人,這是來自底層人對底層人的嘲諷和傷害,同一個階層的人往往懂得如何用最簡單的方法去傷害同類。
這些都是許拐子和許留塵的日常,對於苦難這種東西,人們一旦習慣,便沒了自我救贖的底線。
許拐子終於看見家了,那個破舊不堪的茅草屋,和他殘破的身體一樣看上去毫無生機,令人絕望。
一瘸一拐的頻率也越來越快,遠處看去家裡漆黑一片,心裡正犯嘀咕,莫非塵兒沒有回家?
卻聽得虎子嗷嗷直叫,聲音濃重低沉,這並非它平時喵喵的叫聲,聽的出動物特有的焦急和迫切,循聲望去,借著朦朧的月光隱約可以看見有人躺在門前。
許拐子有種不祥的預感,三步並做兩步,
快速奔上前去。
果然是許留塵,他面色發黑的躺在地上,身體奇異的扭曲衣衫凌亂,胸口處還有黑色的污漬,許拐子抱起孫子摟在懷裡,一股刺鼻的腥臭撲面而來。
虎子不停的在轉圈,看見是爺爺回來,用小腦袋不停的蹭著爺爺的小腿,叫聲也柔和了許多。
趕緊用手一探,還沒死,有微弱的氣息。
只要沒死,就還有救。
許拐子抱起孫子猛地一腳踹開房門,雖然他是個瘸子,但此時的力度之大,身形之穩甚至要超乎常人。
把孫子放在床上,點上油燈,將許留塵的上衣退卻,把臉上的血漬污垢擦乾淨,許拐子這才不緊不慢的查看起來。
胸口處有一道微微沁血的傷口,有一些止血的藥物在上面,再檢查其他地方到沒有太多異常,呼吸比較微弱,人處於昏迷狀態,臉上的黑色這時候稍微淡了些。
許拐子拿起擦拭的血布湊近鼻子聞了一下,似乎明白了什麼。
這是萬靈蝰蛇毒,在離村不遠的龍王埡山裡,這種毒蛇有很多,它們偶爾也會在村裡出現,捕食一些家禽,一般大家都會避的遠遠的,然後找驅蛇人趕走。
這種蛇最明顯的特徵就是會發出一種刺鼻的銀杏葉似的惡臭,被這種蛇咬了之後毒性發作的很快,活不過第二天,也很少有被醫好的先列。
至少在這個村落,平常百姓如果中了此蛇的蛇毒,那麼和死人已經沒有區別了。
此刻塵兒全身並未見蛇咬的痕迹,只有胸口處有傷口,明顯是人為的,可是為什麼還會有止血的藥物?難道有人就救過他?
許拐子沒有心情去細想是誰幹的,也沒有去整理事情的來龍去脈。
他不是醫師,自然也不會知道許留塵是被換了心,況且傷口還在輕微的滲這血,也不敢隨意的亂動。
當務之急就是救孫子的命,怎麼救?
唯有以命換命。
能救嗎?
能!這個世界上如果有可以救治萬靈蝰蛇毒的人,除了藥王谷的幾個老怪物以外,還有一個門派可以救治,那就是天機門。
天機門的九重天境界的弟子都可以主動捨去元嬰,化嬰為對方解除一切苦難,代價就是元嬰毀滅,魂飛魄散。很少有人這麼干,畢竟達到九重天結出元嬰的人已屬萬里挑一,誰又能捨棄這一身修為賠上性命去為他人呢?
夜深了,但風不止,夜風帶著透骨的涼意從破爛的窗戶吹進茅屋,油燈燈芯上的火光急劇縮小,又驟然放大,似是在抗拒著無窮的黑暗,鬥爭著即將熄滅的命運。
許拐子拿出筆墨,思索片刻,寫下幾行字,拿起來吹乾放於桌面。
轉身又去床底翻出一個八邊形狀精緻華美的紫檀木盒,色澤沉穆,盒蓋中間是鏤空的太極八卦圖,盒身通體描勾蓮紋。
這做工精緻的盒子上面一塵不染,與這破舊茅屋的陳設有些格格不入,看得出許拐子對它很是愛護。
許拐子伸出手掐出一個複雜的手決,盒子隨之旋轉,天機門三個閃著金色光芒的大字從中間八卦圖飄出,照亮了整個茅屋。
盒蓋與盒身互相旋轉,又逆轉幾周,隨即上下開合,最後全部展開融合,竟是一幅更大的木製八卦圖,中間浮現出一塊金色令牌,造型與平時做法事用的令牌差不多,但是紋路和內容要更為複雜,上面也有一些古文和符咒
令牌飛入許拐子手中,精美的紫檀木盒憑空消失,屋內又恢復到了油燈昏暗的亮度,刺眼光芒過後忽然變得一片黑,視線久久才恢復到正常。
揚手一揮,令牌徑直飛入到許留塵的身體內,一層微弱的光芒籠罩住許留塵的身體,做完這些看起來很簡單的事情,許拐子的身形一個踉蹌差點跌倒,好在動作還算快,穩了穩身子不至於跌倒。
「塵兒,都怪爺爺無能,要是放在當年何至於要與你天人永隔。」許拐子自言自語道,滿是無奈與自責。
自責的是以後塵兒無依無靠,自責他未能沾到半點許家的光。以後的路該如何走,猶未可知。雖然天機門素來相信天命,兒孫自有兒孫福,但縱使到過天機門百年來的最高境界的他,此時面臨生死訣別,也無法真正的做到泰然自若,境界終究還是差了些。
回想起自己這一生,也曾輝煌過,不過昔日的輝煌已成往事,現在他只是一個瘸子,一個早就只剩下半條老命苟延殘喘的瘸子,一個可能吃了上頓就沒下頓的窮苦老頭。
虎子慢悠悠的走過來,像是知道要發生什麼事情,一般這個時間正式虎子最調皮最瘋鬧的時刻,今天卻時分乖巧,打著呼嚕漏出肚皮撒嬌,爺爺像平時一樣伸手摸了幾下。
「小畜生,你也知道爺爺要走了吧,以後你也要自己照顧好自己。爺爺雖不能斷出自己的子孫後代之命,卻能知曉你這個小畜生未來福緣不淺。」
許拐子伸手搭在虎子腦門上輕輕一敲,一圈圈水波一般的波紋盪在虎子身上,波紋散去虎子和往常沒什麼兩樣,安靜的趴在爺爺身邊,乖乖的等候著那個時刻的到來。
動物和人之間的感情很是微妙,或許在它的世界里人類就是它的全部,亦或是它把自己當成了人類,在某個告別的時刻。用它的方式來舉行告別的儀式,它們的世界很單純,單純的只有你。
風終究還是停了,燈火也變得格外溫暖柔和,許拐子站在燈前,望了一眼床上的孫子,開心的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