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自裁

正式入選校隊的消息，在我當晚回到家，並沒有作為頭版頭條向父母宣布。

吃晚飯時候，我先是煞有介事的講述了最近這段時間，作為班長取得的一些成績。

主要是提及成功舉辦了「迎接香港回歸」主題班會。那一年正是九七香港回歸。

理論上來說，這樣的活動應該由班委會組織同學們，通過各種表演形式，例如歌唱、朗誦、舞蹈、話劇等等，讓大家受到愛國主義感染。

但當時我班的同學們凝聚度不夠，此前年級籃球賽都沒有能組織起像樣的拉拉隊，這次需要拋頭露臉上台表演的活，自然也沒有什麼人積极參加。

所以我們班委會不得已，只能自力更生。除了班長我本人以外，另外幾個什麼學習委員、宣傳委員、勞動委員、體育委員，就四五個人，撐起了一整場班會。

我即是班會主持人，也是開場第一個節目的導演和主演，那是一出表現舊中國人民受到壓迫的配音短劇。

後來據下面的觀眾評價說，我的表演略顯浮誇，呈現的效果像是搞笑喜劇。

接下來，幾位女生班委配合演出詩朗誦。

體育委員，也就是我們班籃球隊的替補，左W，會吹橫笛，出了一個獨奏節目。

最後再由全體班委會帶領大家唱一首《東方之珠》，算是搞定了整場班會活動。

雖然這些節目，其實普通同學們的參與度不高，但好歹也算完整的弄成了一場班會活動。

班會當天，教導主任和校長等領導到各個班巡視，還會駐足觀看一些節目。

包括同學們在內的觀眾們，在下面看著我們的表演，還是挺開心的（廢話，不用自己上，看班委們台上表演，大家自然省心）。

班主任對我們整個班委會的這次表現，是給予了充分的肯定。

把這個班會的事告訴父母，主要為了體現，我作為班長所承擔起的工作，有多麼的不容易。

其實主要還是為了後面要公布的重頭戲：高順位入選校籃球隊，做好鋪墊。

因為之前我跟父親保證過，班長、籃球、學習，三個項目一個不落下，都會努力做好。

現在，至少在班長和籃球方面，都取得了有目共睹的小成就。

學習方面，自從進入高一開始，我又回到班級中層水平。

畢竟M中學是區重點，能考進來的同學都非等閑之輩，我能保持在中間層的排名，也不錯了。

三門主科之中，英語始終在平均線左右徘徊；語文上下起伏大一些；數學則是我最擅長的，成績向來比較靠前。

長年作為高中教師，父親非常了解高中各科成績的份量和意義。

如果我能夠一直保持這樣的成績水平到高三，從區重點高中向大學本科乃至一本發起衝擊，還是有很大希望的。

在高一下半學期開學不久，加入校籃球隊的這一時刻，針對此前我定下的「班長、籃球、學習」三項目標，都可以說是很好的踐行了自己的承諾。

因此，那個晚上的家庭氣氛非常融洽，父母也為我能夠在多個方面同時取得成績而高興。

當然，父親也特別提醒我，加入籃球隊以後，訓練和比賽會佔用更多時間，要調節好自己的精力時間分配，無論何時，還是得以學習為重。

因為在父親看來，我想要走職業籃球這條道路，是不太可能的。

當時的我，正是「春風得意馬蹄疾」，

立即滿口應承，還不忘誇上一句海口：

「老爸請放心，我當然知道學生的主要任務，籃球只是在有空之餘的活動。如果主業學習受到影響，我就退出校籃球隊！」

這句話在當時，其實是口不應心。我心中想的其實是，將來如果可以憑籃球獲得專業運動員資格，有望加分進入大學，還有可能繼續往職業方向走。

終極目標正是世界職業籃球頂端殿堂：NBA。呵呵，現在想想這樣幼稚的白日夢，但在那時可以是激勵一個少年，豁出全部精力去拼搏奮鬥的動因。

但接下來發生弔詭的事情。

就是那種「說什麼來什麼」的烏鴉嘴現世報，在第二天中午前，還沒領到7號隊服呢，就應驗在我身上。

第二天一早數學課上，公布了前幾日的階段性測驗分數。測驗的知識點是排列組合，也就是概率論。

前文說過數學是我從小以來的強項，成績一向都不錯。

當時，剛新學排列組合不久，我自認為對這個知識點掌握的非常通透。

例如從盲盒中抽取不同顏色小球的概率；還有不同的人群物品組合匹配的可能；計算雙色球中獎概率等等。

很多例題在現實中有很多實際應用場景，引起了我這個數學迷的濃厚興趣。

那次測驗我感覺也超棒，做題很順，交卷以後，自估沒有100分也至少90多。

結果就是在公布分數的當天（也就是中午即將要去領籃球隊7號戰衣），數學老師下發試卷，拿到一看成績，傻了眼，才56分。

那是這輩子第一次，拿到數學不及格成績，對於向來自詡數學優等生的我來說，不諦於一次晴天霹靂。

先是仔細從頭到尾翻看了一遍卷子，我就覺著背後一涼。

回想當時測驗，不知道是前面小題做的太順，讓我腦子先興奮起來；還是後面做大題感覺盡在掌握，讓我搭錯了哪根神經。

在第二頁試卷上的所有大題，我竟然把排列與組合的公式都用反了，因此所有大題全部被畫了大叉。

此刻，我從背後一涼到心裡涼透。

這張卷子回去讓家長簽名，我怎麼向父親交代。

昨天還誇口說籃球不會影響成績，要是影響就怎麼怎麼的。

平心而論，其實這一次測試成績，並不能代表我的學習受到了其他事情的嚴重影響，客觀的講，這是一次意外失手。

整張卷子只考排列組合這一個知識點，我剛巧答第二頁題目時，卻弄反了適用於所有題目的同一個公式，造成數學學業上的最嚴重一次翻車。

而脾氣如我父親一樣倔強的我，還是沒有臉面輕易的拋下自己曾經說過的誓言。

哪怕欺騙父親，我也不想。騙也騙不過去，每天早出晚歸參加訓練，況且在M中學有我爸認識的熟人，一打聽就知道。

拿到那張數學試卷后的一整個上午，我都處在恍惚之中。

我一直在猶豫鬥爭，到底應該堅守自己的諾言，還是回去向父親求饒，爭取多一次證明自己的機會。

然後我腦海中出現了無數次，幼時我父親對我嚴厲的體罰，還有各種打壓的場景。

接著是我如何在每次的抗爭中，想要通過自己的實際行動來證明給父親看，我不是你認為的慫包孬種。

一晃到了中午，我來到體育室，正撞見孫教練在門口恭候。

就在門邊的桌子上，整齊的擺放著一套套嶄新的隊服。

孫教練滿臉堆笑，挑出那套7號戰衣，轉手就要遞給我的時候，我低著頭，並沒有伸出手去接。

接著，我強逼著自己說出了那一句，在少年時代最言不由衷的話：「我決定不參加籃球隊了。」

這句話直到二十五年後的今天回想起來，從嘴中說出的每一個字，還都帶著極度的苦澀。

當時孫教練一臉錯愕，用濃重山東口音連續問了三遍：「咋就不搞了呢？！」

我的回答也很誠實，因為答應過父親打球不影響學習，但今天卻拿到了人生中第一份數學不及格的卷子，回家沒法交代。

在十七歲那一年，正當自己滿懷喜悅，即將觸碰到當時人生中最最憧憬的目標那一刻，卻突然有座地基更深的觀念之牆，從地底聳然而立，讓我一頭撞上，來了個急剎車。

這個觀念就是責任與諾言，還有不能在我父親面前服軟。

就這樣，在孫教練連連的嘆氣中，帶著對那套本該屬於我的7號隊衣戀戀不捨的眼神，轉身離開了。

回到家，我非常平靜的對父親說了兩件事，第一件是我人生第一次拿到數學不及格，第二件是我退出了校籃球隊。

父親也挺平靜的接受了這兩件事，沒有多話，他看出了我的極度失落。但也總結出，自己的兒子是個有擔當的，言出必行的人。

從此以後，我不再參加校隊訓練。

雖然中午和放學還是會時常和原本校隊隊友一起打球，但當他們穿著整齊的校隊隊服開始正規訓練時候（7號隊服配給了郎耶斯），我會很識相的離開操場。

要麼早點回家，要麼回到班級，更好的負起我的班長職責，監督值日大掃除、出黑板報、準備校文藝節節目等等。

總之，籃球對我來說，僅僅只是一項娛樂運動而已了。

另外要提一下當時所有人籃球偶像，應該說是籃球上帝，邁克爾喬丹在這一年拿到了第二次三連冠的最後一冠。

NBA總決賽進行的那幾天，只要下課鈴聲一響，我立即衝到講台打開電視機，哪怕只有幾分鐘，也要領略世界頂尖職業籃球巨星們的風采。

而在現實中，我已經自己將自己徹底裁出了職業籃球的範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