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七章 衝破死線
其實見過這玩意的人不少,雷行皇室也在很早之前就對它展開了專項研究。根據間宮忌提供的情報,桑原的虛子與五州內陸的虛子甚至在形態與特質上都有著顯著區別。
很多古文學說中將其稱為「神明之影」,只因這東西確實在表象上與傳說中的降世神祇在功能性上有著一定程度的重合。
永遠貼地,常人不可視,怎麼打都打不爛,也不存在真正意義上的死亡。
莫說沒有踏入修行門徑的尋常人,就連五山山主這個級別的通天大拿在冷不丁撞上它的前提下也得喝上一壺。
我相信富靈殉爆絕非對付虛子的唯一手段,隨著技術發展,大多曾經困擾人類文明的難題都會變成小孩子過家家似的閑談笑語。
問題不在於他們那句「我們終將回歸」所包含的幽深含義,也不在於這些似乎在每本地攤小說里都會出場的東西的究極本質。
問題只在於…現在。
吳聆該如何面對從赤目上人體表之上瘋狂湧出,連天遍野數以十萬計的虛子大陣?要知道當時他在神幕閣只撞上了其中一頭,就這一頭都差點沒直接要了他的命…
要知道赤目上人是擁有地母神大半性質的,你站在祂身上其實就跟站在地上沒什麼區別。這就意味著虛子可以在祂那坑窪不平的體表上隨意,自如且無比迅速地進行長距離移動。
它們就像母艦的僚機,一如當初被各方神秘人物牢牢掌控的狀態一般,此刻的虛子大隊顯然也在接受著某人或某物的指令。
至於它們執行的命令究竟是源自融身神格的三輪紗夜,還是赤目上人本身的意志…
這就交給後人慢慢研究吧。
總之,虛子不是跑出來走秀亮相的,一切攀附在赤目上人體表的異物都會被它們暴力清除。翻閱金煌風暴奮勇而來,本就沒剩下幾個的頂尖修者又被迅速打落了一批。
有的飛墜而下不見了蹤影,有的徑直撞上外圍靈幕被碾得粉身碎骨,還有的正好踩進了虛子隊伍的間隙之中被赤目上人光速熔煉…
與此同時,運完一口漫長氣息的赤目上人也終於動了起來。
天地傾覆,視野飛轉,被靈幕阻隔的人們無法觀察到祂究竟做了什麼,而身處外界的人也無從得知內部的情況。
我真的很好奇那些所謂「與神明一戰」的故事到底是怎麼編出來的…
寫閑書的人真以為自己能夠理解神祇,或是好心的天尊大神會把自己和你拉到同一個水平線再激情肉搏不成?
祂們就是寺里廟裡香火供奉,行來遠去看你連蛆蟲都不如的偉大存在。根本就沒人配做祂們的對手,祂們也不會因為區區人類的舉動而產生悅或不悅的愚蠢感情。
其實這一切都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自吳聆躍起,虛子現身,再到赤目上人傾身壓下,這一連串的複雜轉場其實只在一秒之內。
怎麼打?打哪?拿什麼打?
當吳聆長嘆一息,於空中猛力轉身準備挑選下一次撐桿跳的落點時,他忽然眼角一跳,不受控制地怔怔望向左上方。
那邊…有個人…在跑步?
確實是在跑步,確實是個人。
「肢體接觸便會被拆解熔入」的鐵則似乎對那道倩影並不適用…或該說她是鑽了規則的空子。赤目上人體表的防禦機制依然運轉如初,只是無法像尋常情況一樣將她牢牢擒住。
她就這麼奔跑在赤目上人毫無規律可言的顛簸身軀上,飛檐走壁,手腳並用。而她疾步迅行的正後方…大概是本人一兩秒所在的位置都會相當連貫地泛起一道人形氤氳。
簡直就像她在拖著自己的影子一樣。
黑髮,墨眼,外衣下的皮革軟甲上綉著來自家鄉的九月金菊。
腰間短刀…似乎是桑原刀。
來者何人?
想來新井咲華是沒功夫報出簡歷,也沒時間講起自己為啥會在這地方跑長途了。
這妮子的體質古怪得很,真動起來連寅虎或楊御成之類以速度為主攻方向的頂尖泥鰍都未必抓得到她。
很顯然,神秘桑原小女忍之所以能做到這個程度,絕不是因為她比他們還快。
她所處的時間似乎與這個世界的時間並不對等,就像膠片上錯位的小小像素點。僅僅只是微乎其微的誤差,卻衍生出了諸多視覺與感覺層面的龐大計算負擔。
寅虎遇到她會吃癟,楊御成遇到她也躲不了被拎著脖子一頓猛拖的悲慘命運,就連赤目上人的解構神力都追不上她的車尾燈…
天下處處有奇人啊。
看著新井咲華緊咬銀牙,像頭靈活纖瘦的強壯小牛犢一般,一邊閃過虛子們慢了半拍的精準撲抓一邊沖向自己時,吳聆是懵的。
當她一個火箭飛躍,像坨淡紫炮彈一般踏空切來,小手一把掐在自己的脖子上時,吳聆那早已被壓榨到無力運行的大腦終於過載了。
不是,她是怎麼…
世人都愛說「若我想殺你,你已經死了」之類的酷酷宣言,不過這話大多都被當成了毫無營養的威脅之言,或是茶餘飯後的低劣玩笑。
但吳聆此刻卻開心不起來,若這小妮子真準備一刀捅死自己,那自己真的已經死了…所幸她只是伸手撈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話說,為啥要拽我脖子啊!?
呼哧…倒飛出去的堂堂觀霞山主被卡緊了脖子,急得要死卻說不出話。而一旁的始作俑者在自由落體的暢意伸展下也終於緩過了神,愣愣扭頭瞧向身邊直翻白眼的胡茬大叔。
咦?我手上怎麼多了個人?
「貴方は…」
好不容易喘過半口氣,拼了老命都沒能從嗓子眼裡擠出半句詢問的吳聆更懵了。
好傢夥,還是個桑原人!?
她怎麼能在這說話的?
還未待鐵君子理清思緒,忽有一道稀薄到幾乎難以察覺的紫電雷網跨越富靈簾幕鋪展而來,勉強接通了斷斷續續的靈力訊號。
「…是…一……六點……」
好吧,雖然沒有滋啦滋啦的雪花干擾,但這點靠硬猜都無法補完的碎片信息根本就成不了能夠提取關鍵要素的文章。
嚴格來說,這串小小的電火花能透過那般恐怖的實心靈力牆傳過來都是值得誇獎的了,天海五傑不愧是天海五傑。
不過它只是一聲小小的前哨,因果轉機往往都是從最微小的變化開始的。
這束紫電的核心作用並不是其中飽含的簡略信息,而是「傳達」本身。
就算是再厚實的間隔,哪怕所行的方位是另一個世界,只要紫電成功觸及到了能夠辨識的物體,那麼位於戰場中心展開雷陣放大全面感官的陳露凝就能將其捕捉。
身後是高舉雙臂卻無法旱地拔蔥躍起追蹤的虛子海浪,手中是觀霞山主因突發事件而激烈抖動的生硬喉結,按照習慣下意識來了一套標準的飛撲鎖喉的新井咲華終於回過神來了。
她迅速望向吳聆,吳聆也圓睜著眼睛死死瞪向她。其實事情倒也簡單,來到這裡的人大體上都懷抱著相同的目的。
自己是被吸到赤目上人體表的倒霉幸運兒,對方則是有備而來卻讓突發情況搞得焦頭爛額的勇敢戰士…既然彼此的行動核心都是討伐赤目上人,那麼諸般交流便可以直接省略掉了。
跨越空間,跨越時間,跨越國度與瀚海。兩位性別身份年齡乃至思考方式都截然不同的滄海一粟大眼瞪著小眼,於瞬息之中用目光朝對方問出了跨越語言障礙的同一個問題。
這怎麼打?
無論你是怎麼進來的,懷揣著怎樣的特殊技法與必勝決心,赤目上人似乎都能只需要扭扭屁股便能將一切化解殆盡。
智勇皆無用,那麼接下來該做什麼呢?祈禱立誓,還是進段死前回憶拖拖時間?
這是一條需要怎樣的雄才大略,怎樣的不世武藝,以及何等厚重的命運眷顧才能走完的空中棧道啊,我們…
來了您吶!
嗖——————如同陰雲破曉,又像摩擦至將要消弭的絢爛流星。稀薄紫電自然消散的瞬間,一道赤紅符光劃破漆黑靜夜,轟然鑿穿靈氣障壁,飛入獨由神明掌控的寂滅領域。
在新井咲華與吳聆的尷尬對視之間,那道屠神紅符已從兩人眼前飛速划走,開足馬力奔向了掌控者所點出的目標位置。
是鬼?是鳥?還是超人?
兩人愣愣看著紅符漸行漸遠,又抬起頭來懵懂對視了兩秒鐘便迅速達成了共識。
趨光性並非是蟲子才有的,長期身處無邊黑夜中的人哪怕是瞧見些許光點都會奮不顧身毅然追去,更何況是這般鮮活凶戾的璀璨光輝呢?這玩意明擺著就是來給大夥指路的!
相視點頭,咲華鬆開了緊緊箍在吳聆喉頭上的手,吳聆也提槍壓身,用鐵槍頭在她腳底輕輕挑了一下助其重掌平衡。
追,互幫互助,追!!
呼…一個是身懷異象的桑原女忍,一個是享譽西雲的觀霞山主。原來遊盪在池塘中的大魚小蝦在水源即將枯竭的瞬間達成了本能的協議,求生欲還真是種相當複雜的東西。
咲華瀟洒躍回神軀體表,一邊吸引虛子大軍的注意力,一邊幫助吳聆調整落下槍尖的合適角度。而吳聆則在此刻爆發出了僅存的全部底力,帶著腳力漸竭的咲華埋頭向下俯衝而去。
紅符飛得快,精誠協作的兩人更是如同直墜隕石。孤獨散去,目的明確,徘徊在命運湍流中的他們又變回了心思質樸的戰士…
人類仍有超越絕望的可能性么?
那就要看理工科的表現了,畢竟神軀死線這玩意歸根結底就是數學,沒什麼愛與希望可言,算不出來那就是算不出來。
趙撫蘭撿到吳聆天女散花般撇下的公式草紙了么?他撿到了,而且一張不落,順序也沒排錯半分,事情就是這麼順利得出奇。
一切勝敗皆有定數。
紅符停留的第一處點位在赤目上人人身部分的胃上三寸,這大概也是其當下動作的死線起始之點。而各施手段攀附於此的是一位常跟在崇親王身邊的一字胡參謀,以及獵脊山中幾位親向崇王府的內門長老。
當紅符落下,拐彎,越過眾人視線悍然轟向神軀節點的瞬間,大夥都傻了。
這什麼情況?
接著,他們看到了隨之而下,麵皮被迎來颶風吹得格外猙獰的鐵君子吳聆。
吳山主,這是你搞出來的陣仗么?
雖然張口無言,彼此間的理解也產生了十二萬分的慘烈錯位,但當光暈微弱了數分的紅符飄然游出飛向別處,如同琉璃材質的星河神軀上敞開了一道極不規則的裂口時,大家都下意識地想明白自己該做些什麼了。
人生如逆旅,為了家人,為了朋友,為了自己的信念。犧牲之時…就在此刻。
不由分說,幾位身負風雲過往,威震四方江湖的成名宿老各抬兵器手掌,運起了生命中最為璀璨,最為憤怒的全力一擊…
不——————!!
有恩,有怨,或喜或不喜,面對著決絕攻向神軀破洞的老熟臉們,自覺早已心如堅鐵的吳聆還是不受控制地伸出了手。
虹光爆散,萬籟俱寂。他的喊聲,以及勇士們的臨終豪言都沒能傳達到任何一處,唯有虛空之中泛起陣陣撼人心神的漣漪巨響。
那是赤目上人的慘叫聲。
第一點,算對了。
挺身攻向破洞的人或被同伴毫無保留轟出的恐怖靈力直接碾作碎肉齏粉,或被臨近的虛子無情拍落,或是被暴風吹向絞肉機般的富靈障壁…
吳聆與新井咲華也被陡然炸起的靈力旋風吹得懸起了身子,面向陰影時,有晶瑩珠光從那笑對生死的鐵君硬漢頰上劃過。
追,繼續追。
紅符停留的第二處,距離較近的幾位玉鳴老劍尊已然提前就位,與之同行的還有來自塵籙福祥兩大世家的嫡系供奉。
遠遠看過第一處靈爆的場景,他們也一下子便明白自己該幹些什麼了…有的時候,人與人之間的默契並不需要話語來進行支撐。
這一次,吳聆也成功趕上了。
好澎湃的心潮,好熱的血…
這就是迎向犧牲的感覺么?真奇怪,當年在戰場上時我只會去計算生死得失。
來吧,這回…算我一個。
眾人毅然,但事情往往不會那麼機械化地走向順理成章的結局。紅符的落點並不是眾人眼前的坑窪凹地,而是赤目上人即將斜向扭轉過來的坐肋正中…
當點位轉來時,所有人都傻眼了。
迎來的位置插著一根晶瑩如玉的破碎琉璃柱…透明無瑕,神聖優美的白玉琉璃。
它本就不是劍。
呼…氤氳閃爍。
菩提琉璃,乍現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