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七十章 隕落時刻

俗話說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將其折騰到半死不活求死不得…出生至今不過一月時光的紅天道便是其中最倒霉的典型。

這小夥子本是由蒙世國篡奪天道惡念的力量后一手塑造的中央處理器，原理上就跟趙撫蘭扒下來的雲響天穹符差不多。

一個負責統籌運作天道搖籃，一個負責充當神軀駕駛員，就這麼簡單。

結果蒙世國的計劃出了點…倒也不能說是他的計劃出了紕漏，只是離譜到任誰來都難以預想到的意外情況接踵而至，紅衣少年才在陰差陽錯間成為了真正的天道顯化。

他所代表的概念是什麼呢？既然是從惡念之中剝離而出的嶄新個體，那麼他的屬性是不是一定會跟「惡與流」有著密不可分的聯繫呢？

別問我，天道之力這說不清道不明的怪東西現在還沒被正式划入各大學院的研究領域。就算這世界真的是有劇本的，身處劇中的我也沒辦法看到那般長遠的後續定論。

我只能來個不負責任的個人猜想。

從他這一系列的外形變化，言動傾向，以及此時此刻的表情來分析的話…

他所代表的應該就是…「天道震驚」吧。

關鍵時刻意外情況，整個世界彷彿都因這場不合時宜的喜劇大秀而暫停了五秒鐘。

太寸了，真的太寸了，怎麼就搞成這樣了呢？那刀子怎麼就不偏不倚地扎到他的腦門正中去了呢？哪怕蒙公子您是塊吸鐵石，那把墨晶短刃也不是鐵做的呀…

被荷士白穩穩攙扶，又被拉結趕忙接住了癱軟下去的另一側身體的雪隱呆立望天，宕機許久之後方才無比沉重地嘆了口氣。

行吧，就這樣吧，也挺好的。

不管了，擺了，愛咋著咋著吧。

「你，我，怎…」

「我，你，不是…這…？」

蒙旭來的語言斷續倒是可以理解，畢竟腦子都被來了一刀。但身體無恙，看起來精神得能連做三個後空翻的紅天道為啥會結巴呢？

可能是因為孩子還小吧，見的世面理的條框還不夠廣。有時這世界就是這麼不講道理，鬼知道下一秒會發生什麼…

嗖～…蒙旭來像條破抹布一樣墜下去了，而紅天道則在短暫的倒退僵直后穩住身形，懸浮於半空之中左看右看，瞳孔地震不止。

天道顯化是沒有生與死的概念的，甚至於跟他們談「人格」與「自我」都像是在講笑話。但世間冥冥之中確實存在一條萬物統一的認知規則，那就是存在的形式。

只有和楊御成在一起時，善惡天道才會是十全子與十惡子。同樣的，只有和同源的事物融為一體時，紅天道才會是紅天道。

他的本源來自何方？

赤目上人。

不同於反向利用天道規則，以玄身替換自我從而達成三相獨立分行的楊御成與黑貓白狼，裂魂晶刃是切切實實地斬斷了紅天道與蒙旭來之間的聯繫，這是個很微妙的分界線。

打個比方，現在的紅天道就像是離了飛船又沒掛安全繩的宇航員。在這片陌生且陰冷的異度空間中，縱有通天之才，能成功「生存」下來的幾率也絕不會超過百分之零。

當他消散，紅天道依然會作為形式之上的超玄事物繼續存在，靜靜等待啟封降世的那一天…只是對於自我認知如此強烈的他來講，再次重生的他便未必是「他」了。

為何天道的顯化投影會如此執著於一段印記的存亡呢？真讓人摸不著頭腦…

確認到自身正以無比恐怖的速率快速消弭，弱小可憐又無助的紅天道瞬間由驚轉慌。

但說到底他好歹也是天道之力中躥出的物質實體，而且誕生時的狀態還承襲了巔峰狀態的下的護法明王。很多時候對於這樣天賦卓絕的存在來說，慌忙反而是提高效率的階梯。

首先，他低頭瞅了一眼已經幽幽墜地砸出一大篷蘑菇雲的蒙旭來。重新融合的機會只有一次，但誰都無法確定那份排斥萬物的裂魂之力是否仍有餘波激蕩不休。

接著，他抬頭望了一眼遠處的赤目上人。

先不說來得及來不及，光是那層厚實靈繭就不是自己以現在的狀態能夠輕易突破的。再者，此刻的赤目上人還願不願意，或者說是否有功夫再次接納他都是個相當複雜的議題。

最後，他的視線落在了間宮忌身上。

……

間宮忌看都沒看他一眼，直接一拍李結緣覆滿黑鱗的健碩後背，便準備提刀離開這場突然拍到自己臉上的喜劇大樂園。

武士的本質便是領主的私兵，他們不會耗費心神去考慮什麼善惡與立場。紅天道在與不在，做過什麼事情，對於一心只想救回三輪紗夜的小忌忌來說根本就是無關緊要的事情。

沒時間在這胡…

「求求你…」

正當忌壓低身形準備應對彈射起飛時的猛烈風壓時，身後忽然響起了紅天道無比悲戚的微弱呼喊…或者說是絕望的祈求。

「我不想就此消散…」他帶著哭腔說道：「我還有好多地方沒去過，還有好多事情想做…」

間宮忌眨了眨眼，沒有回頭。

關我屁事。

「你說什麼我都會照做的！我…我好想繼續活下去。求求你，不要走…」

沉默半晌，世間唯風雪蕭瑟，紅衣少年的身影已經薄得連輪廓都要顯不出來了。

誰又會不想活呢？

哎——————……

真他媽的不該來雲響州。

「俺の記憶を読むな。」長嘆一聲，赤目之鬼滿面無奈地轉身向後伸出了手。

就一個條件…別亂翻我的記憶。

紅天道眨了眨眼，早已跌至絕望深淵的黯淡瞳孔中倏然閃出了微弱的光芒。

哥…這不是我想不看就能不看的呀…

呼——————融體，歸位。

作為早就被上過一次身的經驗者，間宮忌其實已經做好了應對靈魂漣漪的準備。但當紅天道真正與他心靈相合時，他才終於明白楊御成之前是有多麼溫柔，多麼收斂了。

這東西並不是單純拼接兩端記憶，將這本書的這行字拎出來，插到那本書的那行字里之類的簡單小事。

人們費盡心機研究了幾萬年，也沒搞清楚半點皮毛的靈魂工程…

一瞬間，忌的身體四肢都發出了一陣無比迥異的失控感，想來這便是奪舍的最初階段。不過本就偏向純良溫和，此刻又虛弱至極的紅天道自然不會胡亂作死。

可接下來的事就不是他能控制的了，原本滿心焦慮眼前戰況的忌突然在一瞬間聯想到了椒鹽羊排和紅燒牛肉麵，很快…各類琳琅滿目的美食甜點飲品瓜果驟然接踵而至。

思維宛若海嘯撲來，而其中大多數散發著甜美香氣的珍饈都是他連想都沒想到過的。

咕嚕…

小忌忌抖著眼角揉了揉肚子。

不是吧？什麼跟什麼啊？

「你能吃得了飯么？」他無奈問向心底：「不，等等，換個問題…你真的一天到晚都在琢磨這些東西么？是誰教給你的？」

雖然沒有具體的識海形象，但忌還是明顯感覺到紅天道十分鏗鏘有力地點了點頭。

「能吃，但是我還沒吃過。」他弱弱回道：「我繼承了好多破碎的記憶，但只取了感興趣的東西出來。話說…你之前就只吃過那些鳥食么？你不覺得自己的人生簡直是一片黑暗么？」

忌沒有嗆聲，甚至都沒有半句反駁。

…仔細想想，好像確實是挺空虛的。

「待打完這場仗，救下紗夜，我帶你去吃…算了，還是你帶我去吃吧。」忌抬起頭來挑指勾繩緊了緊胸前胴甲：

「現在，集中精神，既然來了便幫幫忙，替我設計一條直通終點的最速路徑。」

「路徑？你要去哪？」紅天道頗為莫名其妙地問了一句，然後很快便在接收到延時傳來的思想模塊與意志指令后徹底傻眼了。

「等會，哥，你不想活了！？別…」

「參ろうか…走吧！！」啪嗒，手甲輕觸背鱗，黑龍猛躍前沖，迎面風來雲響。

「別，不要啊…放我下車——————！！」

紅天道真的後悔了，什麼叫剛出龍潭又入虎穴？這簡直就是在死亡邊緣跳霹靂舞…

大地之上，寅虎背手撐著後腦勺，吹著口哨十分愜意地晃了晃尾巴。

就這麼著吧。

飛雪散去，白衣劍影，過雷網，再向前。突破虹彩障壁，異度天地豁然開朗…

被白滯落斬重創的赤目上人徹底陷入了生物性自帶的狂暴之中，雖說祂本就只是在順應神性與死者的意志而行，從未計算過什麼。但有些時候，就連神明都會無法自控。

真正使祂陷入狂亂的原因，是於其體內肆意流竄破壞的叛逆虹光與善念劍痕之間的交相呼應。

神不會流血，也沒有損壞之後就無法繼續維持身體運作的重要器官。故此，普通的戰鬥思路對於神明來說是絕對行不通的。

壞就壞在，赤目上人在最終成型的過程中說到底還是依靠了天道的力量。

雖說屬性相同，又相對微弱的天道權能是絕無可能將其置於死地的，但…正如火能滅火的道理，天道之力也可以使天道之力解體。

真正意義上的「赤目上人」其實是蜷縮在其下身尾鱗之中的。上身再怎麼威武再怎麼輝煌，說開了其實也只是一座鍍金神像。

若將化作真神的赤目上人形容成一個國家，那麼祂本身便是政府，構成其意志的三相赤目則是各司其職的政治核心。

天道之力，則是「人民」。

政府出了問題隨時可以換，亂點的地方一天換三回都屢見不鮮。那麼…若是「人民」出了問題呢？若是載舟的水不再平穩安寧了呢？

更不巧的是，三相赤目的其中一道核心剛好就是從「人民」中走出來的。

接下來，只需要一點小小的外部刺激…

咔嚓，裂痕早已顯現，只是祂整體運行得相對平穩，人們才會產生一種神軀崩裂時刻永遠不會到來的壓抑想法。

這世界…沒什麼東西是無堅不摧的。

不死性會死，不破性會破。而達成這一切的前提條件，僅僅只是將億萬年內發生過的全部奇迹堆積在同一個瞬間。

一根槓桿撬動地球？別信那群大鬍子神經病的鬼話，你上哪去找那麼長又那麼堅固的杆子？談理論之前先看看實際情況行不行？

不過嘛，一根針插爆地球…這事其實還是挺簡單的，而且完全可以得到實踐論證。

我來給你演示一下吧。

咚…不同於眾人預想中的天崩地裂，赤目上人的上身從胸口劍痕處平邪斷裂時的畫面和音效其實是相當溫和輕緩的。

就像有人用銀匙輕輕挖起了一塊奶油，就像緊密貼合的磁鐵被錯位推離，赤目上人的上身以腹部到肩膀的中線為划，無比自然順暢地「分」成了兩截。

理所當然的，空間也分成了兩截。

臨時聲明一點，所謂不破性並不是指那些結構緊密到無論受到何種影響都不會產生分子變化的「剛體」物質，而是指真正唯心層面上的不可破壞…遠比遊戲里的無敵代碼還要強硬。

無論如何肢解，無論如何崩裂，赤目上人的手依舊是祂的手，身體也依舊是祂的身體。說得複雜，其實只要大家能夠理解祂根本就不可能被切成兩半便是了。

規則衝突之時，籠罩在凡塵之上的平衡奇點總會得出能夠矇混過關的最優解。

能理解嗎？儘管視覺效果無比震撼，但真正「分」成兩半的其實並不是赤目上人本身，而是神軀與靈幕之間的無序空間。

楊老四與小劍神這兩位一句謎語都要掰成三瓣說的神秘人當然是知曉其中原理的。

於赤目上人自身的視角來看，祂其實只是受到了會使自身移位的強烈衝擊。祂狂暴的原因並不在於擔憂肉體的損傷，而是無法在合適的位置和時間點繼續執行自己的任務。

祂根本就沒發現空間被推成了兩半。

天海五傑自然不會做無用功。

他們要的就是祂不知道。

計算一個表皮凹凸不平的超多面體實在是太難了，莫說是輔以玄道的人智，就算是搬個水平對等的大神來祂都要頭疼好久。

但…若是將其拆成兩個半球呢？

五成幾率翻一倍是多少？

紅符似流星，飛躍破幽冥。

動作拆分數據入庫，死線節點已然揭曉，接下來的工作交給三歲小孩都能幹了。

嘟～嘟———～～…

汽笛聲嘛，我也會學。

好了，別鬧了，調皮的小蟲子。

你該去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