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七十七章 焰海死斗
只要是人都有好勝心,同樣的少年天才,你能趟過煉獄般的星爍戰場回頭再來單刷觀霞山,我又能比你差在哪了?
有些人的強大來自境界,有些人則不是,這事難辨得很。只論武藝理解,坊間那些完全沒踏入修行門徑的痴人未必會比各山弟子差上多少。
穩,這就是楊御成從吳聆那邊感受到的第一股壓力的代名詞。
他的槍圍封鎖實在是太穩固了,自號找機會大王的楊御成跟個猴兒似的躥了半天,愣是沒能從對方身上尋到半點破綻。
「黑流…身!」佯攻無果,險些被對方反擋一槍拍翻在地的楊御成頗為狼狽地后跳數步,右掌捏作虎爪凝聚黑焰陡然朝前一拍…
「怎麼?就這點本事么?」鐵君子豪邁一笑,躲都懶得躲上半步,直接圓掄長槍以勁力轟散無形黑焰:「還是說你太久沒跟人動過手了,一張嘴便是久疏戰陣?要不先去熱個身?」
楊御成垂眸嘆氣,沒有回話。
不愧是觀霞山主,論氣人真是有一手的。
焰掌散去,焰痕未消。
那些失去固定形體,但仍以玄力凝聚而盤旋浮空的片片黑焰倏然旋飛而起,於令人眼花繚亂的炫光之中伴隨著「砰砰砰」的魔術音效化成了一隻只黑黢黢肥嘟嘟的小雲雀。
為什麼通過黑流追憶塑造出來的仿生凶彈會發出這種開玩笑似的聲音,又為何會呈現出這種與「殺傷」二字毫無關聯的可愛形狀呢?
實話實說,楊御成第一次閑來無事隨手亂搞結果整出這玩意的時候,他自己也是懵的。
他在背地裡還是挺勤於鑽研技藝的,可塑性無上限的能力,再加上閱遍經史從而凝萃開花的想象力。精簡精簡再精簡,篩選到最後剩下的招式名都讓他險些有點記不下來。
雖然黑流小雲雀的戰績並不怎麼好看,但它們隱藏在滑稽外表之下的殺傷力可是實打實的。尋常人等莫說直擊,光是擦上一點就會被轟出一塊碗口大的猙獰血坑…
然而這世界就是這麼尷尬,毀滅級的大威力武器到處都是,結果要麼打不出來,要麼打出來也打不中人。
此理在這場戰鬥中展現得淋漓盡致,莫說盤旋於頭頂的千百隻小肥鳥…就算是鋪天蓋地的槍林彈雨他吳聆又不是沒受過。
雲雀齊沖,而穩立暴風眼的鐵君子僅僅只出了七槍。單就這七槍都讓楊御成隱約有種對方照顧了他的面子的感覺,不得不說,從戰場下來的老一輩人真的各個都是怪物。
鐺——————舞槍挑散漫天雲雀,又桿架肩頭不偏不倚地擋掉自身後視野死角處陡然襲來的虹彩馭風鏢,擺出霸氣姿勢的觀霞山主甚至都懶得再念飽含嘲諷意味的台詞了。
就這?
當然不止。
烽煙散去,吳聆看到了一張距離自己僅有三尺不到的大臉盤子。
「你想看…那就給你看看。」終於找到機會突入吳聆至近範圍內的楊御成伸手一招,滴溜溜飛遠的馭風鏢划著輕快的弧線跨越時空重歸其掌握之內:「馭風,來!灰天命…!!」
旌旗招展,戰意飛揚,馭風戟現。
久未登場的旗槍換上了一身夢幻般的颯爽銀妝,眯眼觀瞧才能發現,裹纏其上的並不是黑白天道或漫卷飛雪,而是已然固化的神秘灰絮。
灰絮亦與先前不同,它不再是如同腐爛植物一般隨意灑落浸蝕周邊的散漫怨力,轉而化成了一層輕薄至極,幾乎沒有體積和形狀可言的罩殼…理論上來講,這份力量本就不該有顏色。
按常理來講,沒有人能同時背負截然相反的善惡天道,規則如此。
所以…按常理來講,這份被定名為「灰天命」的權能,才是真正屬於楊御成的天道之力。
它能做什麼?
呼!戟刃掃來,吳聆本欲提槍擋上,卻忽感心頭一顫,這才趕忙翻了個無比標準的鐵板橋壓身躲過…算他走運。
楊御成是高跳而來的,故此離地三尺之下的範圍完全就是他的攻擊空窗區,而吳聆倒撐翻身的角度剛好就是最佳的觀眾席。
入目所及,兩人身後剛好就是腐朽茶室外的觀霞密林。吳聆首先看到的景色,是劃過自己正上方的旗杆變成了一面「摺扇」。
不,不是它變形了,而是旗杆划著自己在空間中留下的形跡,帶著延綿無盡的拖影從左到右鋪出了一面幾呈實質的二維圖像。
分身?
眼角一顫,仰頭觀瞧,吳聆驚奇發現,被馭風戟尖掃過的前方空間…也就是那片不知是不是虛妄之景的觀霞林地也開始扭曲了。
很難形容,樹嘛,上方是樹枝樹冠,下面是樹根樹榦,對吧?馭風戟發出的力量並沒有斬斷前方物體的物理結構,而是從發力起始處畫出了一道平直飛過的無色彗星…
就像黑洞穿過宇宙,天地正中再分天地。
視野上下半步的景物被中線生出的詭異力場輕鬆分割,隨後同時朝著扭曲盡頭的小小奇點飛速追去…那場面就像被吸塵器吸走的壁紙。
重力?
再回首,風雲依舊,場中畫面仍是先前那般波瀾不驚。沒有什麼呈扇形展開的刃影,也沒有什麼被扭曲了重力水平的樹林。
唯一的區別只在於,原本以鐵板橋的姿勢撐在地上的吳聆竟然於未知覺中站起了身,肩頭還架著自己的寶貝鐵槍。
這副場景又恰好與楊御成揮刃前的瞬間完全一致,不同的是…楊御成不見了。
隱身?瞬移?幻境?
時間回溯?空間扭曲?因果操縱?
只交手一瞬,觀霞山主的想象力就已經徹底枯竭了。但武人是不需要腦子的,生死一線間最需要做的,便是相信與貫徹本能。
如果說人活在世上就像抱著各種或圓柱或塊狀或星狀的積木拼圖,再將其塞進對應形狀的格子里。那麼大家要做的事其實就很簡單了…看到孔就往裡懟,你只管大力,剩下的交給奇迹。
自然而然地,吳聆舞起了元君扇輪,以槍圍在周身布出了一道天圓地方的防禦領域,縮進龜殼靜待貴客如約回歸雅座。
這式循環槍舞並不是什麼隱秘絕招,僅僅只是現代觀霞槍面向小朋友年齡層而推出的強身體操的中段篇章。
爛大街不代表它不厲害,這一招可是觀霞元君本人親自研發,並親手寫進槍譜里的。
「實在不知道該咋辦,就狂掄這招等死吧。」———元君本人親筆題注。
「嘖…」明確聽到自己面向右側有不滿咂嘴聲傳來的吳聆面容一肅,陡然將精神與修為激發到了最巔峰。事實證明,這些不走彎路一步一個腳印踏上巔峰的半老頭子都是怪物。
叮叮叮叮叮叮…
甚至都還沒搞明白髮生了什麼,但順應戰鬥本能隨心而行的鐵君子已在轉瞬之間接下了來自右側方的…至少四十次的強烈衝擊。
一擊比一擊猛,一擊比一擊快,甚至有的衝擊落點根本就是不合理的,但都被他給硬生生頂下來了…到底誰更離譜?
氣勢轉衰,空靈散去。這時吳聆方才看清,擺出標準霸王頂步提桿戳來的楊御成其實只出了一戟,但一如那現出扇形軌跡的平直桿影,這面戟刃也莫名分出了無數道實質分身。
原理先放在一邊,感官已然擴散到極致的吳聆眉頭一皺,卻見原本被楊御成抓在右手的馭風戟已在不知何時被他換到了左手。
也就是說…?
呼!飛踏後撤,戟刃裹白花轟然拍下,地面驟現恐怖龜裂,大地都為之晃了三晃。
白滯,天道善念,果然啊。
好小子,出招不念技能名是吧!?
吳聆還沒來得及張口開罵,處於交戰主動方的楊御成已然提前落步貼身上來,虛晃一戟戳向對方肩頭,接著右掌猛然一攥…
「畫龍…」空鳴激蕩,浮土濺起,只見兩團黑焰被其凝於右手食指與中指正前。
接著,楊御成將右掌比成剪刀手,從腰間騰然探出,划著如龍蜿蜒,卻又毫不拖泥帶水並充滿力量美感的弧線「游」向了吳聆的面門。
吳聆可以百分之百確定,這小子絕對不是要戳自己的眼睛或鼻孔…
「點睛!!」
集虎鹿之大成,龜蛇遊子亦可化龍。
兩道漫舞黑線宛若暗夜殘光,卻忽在路途末尾白光大盛。似兩對黑白棋子相互倒扣,四者再合一交疊中點,綻放虹彩世界…
吳聆整個人都是懵的,楊御成並沒有直接用燃著黑焰的兩指對他展開物理攻擊,而是將其停在了自己鼻尖恰到好處的臨界點。
若說展開於自己眼前的這副玄奇景象暗喻著宇宙的誕生,那未免也有點太小氣了。可說它是純粹的力量集合又有點說不過去…
吳山主是真的很想知道面前的微虹光團會進一步演變成何等模樣,但腦中的戰鬥本能已經在踢著他的屁股讓他趕緊跑路了。
但這一招顯然不是靠「跑」就可以躲開的,順從直覺與反直覺的生死抉擇只在一線之間。但吳山主當年就是頂著這點微末修為從屍山血海中硬生生趟出來的,慌亂一詞已經被他遠遠甩開到半生歲月之外了。
兩式合稱「畫龍點睛」的新把戲在面前凝成混雜黑暗與虹芒的寰宇光團,吳聆強壓住不安的腳步並為急退,楊御成也沒有再行追擊,而是原地踏步來了個颯爽空翻…
神行步。
每次戰鬥,每次交手都是一場賭博,籌碼無非生死兩枚。這一盤,吳聆從對方的反應就能看出,自己絕對賭對了。
無論是有意引導自己後撤,還是為下一步的繼續進攻做準備…若畫龍點睛一出即為終局,那麼楊御成橫豎都沒有必要激發神行步。
果然,一如先前的詭異場景再次浮現。虹團在吳聆眼前相當直白地開始向內坍縮,接著綻放出了無比璀璨的華光轟然爆裂…
只不過被第一輪爆炸所影響到的,竟是兩人原先所處的位置的外圈…其實這招也不怎麼新鮮了,啥遊戲里都會有的那種延遲爆破嘛。
不過很顯然,楊御成並不准備成為遊戲里那種只會笨笨執行代碼的娛樂怪物。爆破區域迅速生出夾雜著點點虹光的漆黑浪潮,宛若宇宙本身隨潮汐向中心點洶湧拍來…
躲無可躲,人類之間的戰鬥不像遊戲,大家鑽研的都是沒有一絲後門,也沒有半點安全區可言的必殺法。
吳聆依舊未動,他依然堅信自己是對的。
若這招代便代表著避無可避的終結,那麼楊御成絕不會再費力籌劃下一步的攻勢。
在他的預想中,自己應該是被默認成能夠破解眼前死局的…可是,該怎麼破?
血涌激蕩,不管三七二十一,鐵君子吳聆直接咬牙瞪眼,鼓起全身靈力,似羚羊沖岩一般抬掌朝中心虹團悍然拍去。
事情當然沒有那麼簡單,掌面推進半程,吳聆便感受到了來自目標的恐怖排斥力。
並非有實物阻隔於畫龍點睛之前,而是自己拍出的掌風竟然自行向著斜側滑離而走了…
何解?怎破?不止是遮擋在虹團周圍的詭異重力場讓吳聆感到絕望,他的直覺更是在不斷提醒他:就算拿手拿槍去戳到了那個奇怪的小小光團也絕對不會發生什麼好事。
此題何解?不應無解…然何解?
恍惚間,吳聆一如往昔,聳立觀霞峰上背手眺望雲海時,幾多憂愁感慨。
突然,他瞧出不對勁了,這地界雖然只是赤目上人所構造出來的虛景,但周圍的一草一木他可都是再熟悉不過的了。
我家眺雲崖的峰頭是向東的。
此刻黃昏,太陽應該是西沉的。
那為啥我現在能從向東的峰頭,正正好看到一輪血紅的落日呢?布景搞錯了?
楊御成第一次近身是從前方行來,而扭曲之後的二次進攻又是經自身右側發出。
灰天命的能力…若真如我所料…
再拍籌碼,再賭!!
收掌於腹,拍去浮塵,吳聆似戲劇中的黑臉大老爺一般正正方方地邁了個斜跨步,整個人轉身面向當前正北,提槍猛戳———
啪嗒…無所有處傳來泡沫破裂之聲。
黑潮褪去,天地失色,場景隨自己一槍落下而陡然變換。吳聆還未來得及感嘆自己的英明神武與反應能力,便被周圍倏然現出的景色驚得皺起了眉頭。
漫天焰火,非天道黑焰,是為人焰。
雲響州見不到的建築風格,頗為小氣陰暗的分枝小道,乾澀如刀的凄厲北風,面上掛滿驚恐絕望卻終歸難逃宿命的嚎叫人群…
這裡是地獄嗎?
不,他認得這裡。
這裡是滿盈城。
他終於明白了,先前兩人所在的觀霞茶室其實是赤目上人映射出了自己內心的風景。那裡是自己最眷戀,最依賴,也是最熟悉的休憩港灣…換句話說,那是他的主場。
現在,莊家換邊了。
歡迎來到滿盈城之夜。
歡迎來到…我心中的裂痕。
呼,北風慘嚎,神行步止。
又是正面襲來,只不過這回,滿臉慈悲的白衣少年與陰狠邪笑的黑裙少女都緊緊跟在楊御成身邊兩側,各結指印飄然空行…
啪嗒,楊御成於狂暴奔行途中一語不發,抬掌打響清脆響指。
濁世行。
神行錄。
再加上他目中閃過的凜冽紅光。
吳聆倒踢桿尾,提槍轟然前戳。
死局襲來。
你和我的死局。
你與我之間不可調和的矛盾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