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移情的技巧,或者藝術
下午那件事,彷彿是投進水面的一塊石頭,在湖面激起了一圈圈的漣漪。跟過去不同,我沒有試圖阻止這道漣漪在心中擴散,只是聽任那種失落感一波一波,像是海浪一次次拍打著岩石,衝擊著我的心臟。漣漪的消失,有其自身特性,它必定要釋放完石頭激起的能量之後,才能停歇。
我沒有自己想的那麼高尚,因此,我毫不掩飾地承認,愛而不得,因此心生怨恨。一份我以為心心相映的好感,卻遭到不近人情的回應,這樣的事,怎麼能不令人失望呢?或許是我沒有聽清楚,她還說了別的什麼,委婉地表達了拒絕。那才是她真正拒絕的原因。
回去的路上,我努力要忘記這個令我尷尬的場景,那件事卻反覆在我心頭縈繞。這是我的思維習慣:我習慣於去反覆琢磨那些不順利的事,以期從中獲得補償性的什麼東西。換言之,我沒有達成心愿,意志受挫,但我要從這件事吸取教訓,以期下一次要做類似的事,能夠順利達成目標。
那我該怎麼做呢?再一次走進她辦公室里去,再次發出邀請?或許,學習基本的技巧,經常跟她見面,營造熟悉感,做幾件讓她對我刮目相看的事。這樣的事情多了以後,自然就會動情。到那時候,再趁機表白,便能一舉達成目標?
對她,是不太可能這樣了。我跟她認識已經超過兩個月。最初的那點新鮮感,已經過去。再接下來,也不會再有之前那種激情。顯然,我已經錯過了最佳時機。當然,我也很小心地審視「對她,是不太可能這樣了」這個想法。這個想法讓我遠離她,自此以後,不會朝拉近跟她之間的關係這個方向努力。我們會遠離那些我們不喜歡或者習慣於漠視的東西,接近我們所喜歡和期待的那個東西。我在某一本書上讀到過這個關於我們心理和大腦的說法,我認為它是科學。因此,每當我有這樣的想法時,我必定要認真省視一番,避免錯過那些只要再堅持一會兒就能達成或得到,或者原本應該屬於我的東西——因為我半途而廢,所以與之無緣。
細想之下,我跟著女人的緣分恐怕就是這麼淺。自始至終,我們都磕磕碰碰,很不順利。有些關係,經歷了最初的磕磕碰碰之後,會忽然順暢起來。有些關係,會一直有波折,可當你深入這段關係,不斷投入,兩個人之間相處會越來越有默契,令雙方都覺得身心愉快。儘管還沒有這樣去嘗試,但我已經認定,不管我多麼努力,我跟她之間不可能達成我想要的那種關係。她必定有太多的思想包袱,而我無法改變她任何一丁點。我知道,我也不應該試圖去改變她什麼,這沒有必要,也註定會徒勞無功。我越發相信,要是跟她一開始就相處不愉快,那麼,不管我如何努力,我們之間也會不愉快。就算我勉強打動了她的芳心,我們的關係也會很尷尬。你沒法讓一個自己不快樂,總是患得患失的人幸福起來。
既然這樣,那我還擔心什麼呢?失落感充塞著我心臟的四個心房,讓我煩躁不安。我需要某個具體的對象,來傾訴心中的悲傷。這份沒有表達出來的愛意,必須要有個適當的傾瀉口。我猜想那些愛而不得的人,心生憤怒,是因為他們走不出挫敗的困境。要是他們將注意力移開,不那麼執著,轉而去尋找別的女人,滿足他們的身心需求,這份悲傷和憤怒交織的感情,肯定會很快消解。
講這件事娓娓道來,訴諸筆墨,已經消解了我一般的悲傷。接著,我幻想著到樓下去,跟小店的老闆娘一訴衷腸,這就能徹底消解我心中的愁怨。然而,我自詡不是個多愁善感的人。作為男人,不應該被某個女人拒絕而憂心忡忡。這絕不是一個男人該做的事。這時候,有人可能會說,既然你這麼多愁善感,為什麼要去撩撥那樣的女人呢?你這不是自討苦吃么?
他或許說得對,但我絕不認同。這是我的特性。而我又做了這樣的事。過去,我害怕面對這樣的場景。但現在不同了,我不再害怕。雖然我還會為此憂傷,不過,我已經有過幾次這樣的經歷,算是愛情表白練習吧,越是害怕的事,越是要主動立即去做,獲得經驗。第一次,笨拙而丟人。第二次,笨拙卻不那麼丟人。第三次,不那麼笨拙,也不丟人了。經驗是個好東西。啊,不斷練習,不斷練習。
在這種想法的誘導下,我似乎喝醉了般,搖搖晃晃走出房間,沿著樓梯走到鐵門那裡去。借著月光,我踏著光滑的石板,月光在背後頭頂上斜照過來,影子拉得老長。我的孤獨,我的憂傷,就要結束了。
走到小店前,我告訴老闆娘,我要一瓶酒。
「什麼酒?」
「啤酒或是白酒,都可以。」我說,「要是你賞臉的話,我們一起喝。」
老闆娘搖搖頭。她朝房間里喊了一聲。有個人從裡面走出來。我瞥了一眼。她穿著花色的裙子,模樣俊俏,很有女人的韻味。
「這個就是我想介紹給你的朋友。」老闆娘說道,「很久沒見過你了,不知道你去了哪裡,還以為你離開這裡了呢。」
「有這麼巧?還是我們之間的心電感應?」我故作輕鬆。
「她說過來看看我。正好,你來了,這不,相互認識一下唄。」
我朝她看了一眼。不得不承認,她確實是我喜歡的類型。從第一印象來看,我不覺得她會跟我。我自認為,像她這樣的女人,配得上更好的男子。可我又馬上打消了這個想法。我對自己說,瞧,你又來了,你總是在說,你配得上更好的男子,所以呢,不要考慮我。不要這樣想。不要這樣將眼前的女人推向別的男人的懷抱。
這個世界上,沒有誰都可以。可如果有了我,眼前這個女人有不一樣的經歷,不是更好么?別的男人能給她的,和我將要給她的,肯定會不同。於是,我又想通了另一個問題:不要在意,也不要打聽別的男人會對某個女人做什麼,只管在跟你親近的女人,做你想做的事,在她面前,展示真實的你就是了。要是你能留下她,就繼續跟她親近。要是你對她沒有任何吸引力,她半推半就要走,那就讓她走。如此考慮,世界不就簡單了么?
我邀請女人在小店外面的桌子上一起坐下來。我點了一包花生米,打開一瓶啤酒。我要給她倒啤酒,她說她不喝。我給自己倒了一杯,自顧自地喝起來。連續喝了幾杯,臉上發燙,我知道我臉紅了。我的心臟撲通撲通跳,有些異常。我將無面人的告誡,暫時跑在腦後。如果換了心臟之後不能喝酒,這顆心臟就是經不起考驗的,不要也罷,對吧?
「我來這裡差不多兩個月吧,老闆娘知道我是幹什麼的。」我說,「多虧了老闆娘幫忙,我就住在這棟樓的樓上。房間有些小,還有些潮濕,可能味道還有些重,房間里有些昏暗。我不敢肯定你會跟我一起上去。」
女人笑了。
「聽她講了一些你的事。你是個重情重義的人,好像在感情上是個新手。」女人微笑著說,「我覺得你身上有一種新鮮感,是沒有經過磨鍊的那種純真。」
「我的戀愛經驗確實少。我不懂得怎樣討女人歡心。我好像講不出什麼甜言蜜語。我這個人嘛,偶爾開點玩笑,調節一下氣氛。我是不知道自己的玩笑有沒有起作用,或許不經意間得罪了人,也說不準。」
「那沒有關係的。在我面前,你用不著拘謹。」女人說道,「我可以上樓去看看你住的地方么?我很好奇,你住的地方到底是什麼樣子。」
我站起身來,女人站到我身邊,挽著我的手。我們一起在巷子里朝裡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