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芙是一面鏡子，是一堵牆

芙給我講的那些故事，不便寫出來，一次次刷新了我對這座城市的認知。除了我所認知和一直堅持的這種生活之外，人竟然還有如此種種不同的生活。芙講的故事，每一次在我心中引發的漣漪，都是我見識所限制。我為此心生的反感或是嫉妒，恰好證明了我的無能。在長達十年之久的堅持中，我越發覺得原來的生活之路越走越狹窄，我在其中做困獸斗，苦苦掙扎，卻突破無門。而芙卻用她的故事，她經歷過的，她的見聞，她身邊朋友正在經歷的，為我打開了另一個世界。

芙是一面鏡子，照射出了我的窘迫。芙是一堵牆，我無力地癱軟在這堵牆之下。或許我在某些方面有優點，但在芙所描繪的那種生活之下，我這樣的生活，又算什麼呢？在我波瀾不驚的表象之下，其實難言內心的失望。我不由得感慨，過去那些年的日子，都是白活了。我明白對已有的生活心有不滿，卻任由它繼續。

當然，我並不是沒有努力。實際上，我一直很努力。我甚至是過度努力，每天都搞得筋疲力盡。我努力的方向和努力的方式不對。道理就是這麼簡單。

從芙已經講出來的故事判斷，芙必定見識過不少的人。當然，她也不會見識多麼廣闊的天地。在她那個小小的範圍內，她認識的人多，形形色色，各種各樣的，這是她的底氣。儘管她也算是「閱人眾多」，可她不知道怎麼回事，對我「情有獨鍾」。剛開始，我們確實是萍水相逢，沒有長久發展的打算。當我們親密相處一個月，兩個月，終於到了三個月時，我們在越發契合的氛圍中，放下了所有的防衛和顧慮，瘋狂地相愛了。是的，我們什麼也顧不上，放肆地相愛了。

毫不用懷疑，芙在過去的十年中，有過幾段戀情，也必定如跟我這樣，全身心投入。芙只透露了些許，沒有講那些細節。那樣的相處和陪伴，必定也給芙帶來了不少快樂。我欣賞芙，也正因為她能夠放下過去，重新開始一段新戀情。要是她總是沉溺於過去，不能投入到當下，比如但我跟她在一起時，享受只有我們兩個人的快樂，我也不會對她付出真心。我從沉默以對她的訴求，到滿口應允，再到主動提出來，承擔了越來越多的許諾。而這些許諾正是愛情的基石。

我心底的懷疑沒有停止，我偶爾也會想起這個問題：既然芙在這座城裡生活超過十五年，或許已經有二十年，她經歷過的男人，不論是本地的還是外地的，難道就沒有一個人肯跟她長久相處下去么？像芙這種性格的人，其實很好相處。當然，也不排除她年輕時倔強、偏激，偶爾使小性子，讓人難以捉摸。而那些男人，無一例外，都只享受最初幾個月或是幾年的甜蜜。在那以後，他們的興趣轉移到了其他人身上。這不能怪芙。最初，我也沒有跟芙長久相處下去的念頭。我們的關係也是一步一步深入發展，慢慢改善的。

我堅定地認為，我並不特別，可當我以這樣的心態和精神風貌，跟這個年齡段的芙相遇了，我們的契合度匹配度很高。我也曾試著跟其他人建立親密關係，比如小店的老闆娘，但我總覺得跟她之間有某種不可跨越的隔閡，我無法突破那個障礙。跟芙卻沒有這麼多障礙。凡是我所覺得尷尬、不滿、羞愧的，都是因為我在芙面前的渺小、無能。可如果芙認定了我，那說明我身上有某種吸引她的特質。或者說，芙有某種吸引男人的特質。

「我們要是早一點，十年前，或者是五年前相遇，那就好了。」芙不無遺憾地說道，「我會給你生個孩子。」

「現在相遇，也正好啊。」我漫不經心地說道，「現在這樣，多好啊。」

那時，我們相遇不超過半個月，在某次纏綿之後，相互傾訴衷腸。如果要我說實話，我跟芙之間，不過是「玩玩而已」。我沒有想著要跟芙一輩子這麼愉快地相處下去。在我眼中，芙的社會關係太複雜，我不想被捲入到裡面去。

某一天，芙說出了她心中的顧慮。

「這幾天里，也確實有人在約我。不過，我一直在猶豫。」芙說。

我看著芙，心想，我不會攔著你去做你想做的事。一個人的心或者說意念被調動起來后，她就會受到引誘，就會陷入掙扎。芙說她有一次路過某個商店，看中了其中一件外套，很想買。回來后，一直想著這事。幾天後，芙去了那家商店，眼睛都不眨地將那件衣服買了回來。

「那件衣服現在還放在衣櫃里，也沒穿幾次。」

我欣賞芙的坦誠。換做我，也有這樣的心理。當你想要某個東西，或者某件事勾起了你的嚮往，不管對與錯，不管是否有風險或是要被欺騙什麼的，你都會去。直到終於做了那件事，買了那件東西，即使最終證明這是一次犯傻或是愚蠢的冒險，你才會最終心滿意足。在那之後，你也不會後悔。要是你總是猶豫，不去做或是沒有將什麼買下來，那件事就永遠沒個完，會一直在你心頭縈繞。

既然這樣，要是那種誘惑已經讓你心動，你為什麼不去呢？我甚至想鼓勵芙去。不過，這樣的話終究沒能說出來。芙還在我身邊，默默地陪著我呢。難道我要做那個將身邊的女人往其他男人身邊推的人么？

我隨時準備放手，因為我自認為無法掌控芙。要是我向她發出要一個人單獨擁有她，想控制她按照我的意願來安排形成，恐怕會引起她的反感。可其實我對她無能為力。那我又何必自討苦吃呢？我對她的生活不聞不問，反倒是芙主動跟我說她晚上要去哪裡，什麼時候回來。有一天，芙約了人外出，說那天晚上不回來。我雖然心裡有疑慮，但還是爽快地答應了。在此之後，我內心忐忑，總在擔心什麼，特別不想知道芙是跟別的男人在一起。晚上剛過八點，芙告訴我，她要一個人乘車回來。至於為什麼，原因不說自明。芙要我二十分鐘後到車站去接她。

我一路小跑到車站去。看到芙，我滿心歡喜。在芙離開的三個小時里，我一直想著她，希望她回到我身邊。我努力剋制住這種強力的想念，試圖以做點別的什麼來轉移注意力。可不管我怎麼努力，都無法將芙從我腦海中排除開。

「我跟她們說我要回來。」芙說，「她們去公園了。我就回來了。」

我們並排走到街道上，內心都知道是在思念對方。我們的情意濃烈，根本就沒法分開。雖然我也懷疑過，芙的每一段戀愛都這麼粘稠，不過，想那麼多幹嘛呢？現在，跟我在一起的是芙，不是別的什麼人。

有芙在這座城市，我內心滿是溫暖。我特別不想離開，也不願意離開芙。因為芙，我願意在這座城市留下來。我厭倦了四處漂泊的生活，想要定居下來了。我對自己的職業生涯也產生了懷疑。我認定，在這個世界上，不會有任何人使我有定居的想法。芙出現了，她使我有了這樣的想法。我不願意讓芙帶著濃烈的思念，要跟我兩地分居。我無法想象兩地分居對芙帶來的情感上的傷害。

只要去想，就一定有辦法，不是么？芙是一堵牆，阻斷了我的胡思亂想。芙也讓我學會了無視一個人的過去，只看她現在如何。芙讓我更加肯定：我們可以變成我們喜歡而幸福的樣子。時間確實可以磨礪一個人，讓她成熟而值得去愛。

過去深沉而持久、影響深遠的陰鬱力量，在芙面前完全不起作用了。每當我覺得心力不夠，體力不支，想在芙面前呈現出頹廢、衰敗的一面，我的大腦不允許我這麼做。我怎麼能在芙面前表現得軟弱無能，沒有一丁點兒的男子漢氣概呢？由此，我發現了這個秘密：減少心中的思慮，減少不必要的話，能不說話，就不說，保持精力。凡事往好的方面去想。學會關心人，體貼人。如此，能最大可能保持精力。而只有保持旺盛的精力，才能盡享跟芙戀愛的甜蜜。

「你從來不顧及別人的感受，只想著自己。」相識不久，芙這句話震耳發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