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貪念起,障門開
那幾日公務之餘,秦立不免悲傷愁苦、思緒萬千。
一日夜深,王有志見秦立還杵在書房長吁短嘆,便勸道:「大人節哀,無塵大師乃是高僧,這是登了極樂去了。」
秦立嘆道:「唯有作如此想,方能好過一些。」
王有志瞧了瞧他面色,又試著問:「大人,那這案子,咱們查、還是不查?」
秦立背轉身走到窗邊,緩緩道:「你怎麼看?」
王有志走近他身旁壓低聲音:「如果查,戶部那邊的差事定然指望不上了。煙霞寺只是一座小廟,無塵大師何許人也,朝中誰會關心?可郭尚書在朝中的勢力,您可說是望塵莫及。此事牽扯到郭二公子和郭家的聲望,郭家一定不會坐視不理,咱雖是清水衙門,可一縣之治,繁枝細節哪能沒有一點紕漏?只怕我們還沒把郭楷拿住,反被戶部尋個錯處丟了烏紗,望大人三思。」
秦立的手用力握在窗欞上,良久終於鬆開,道:「你說的這些,我都想過。可他是我幾十年的好友……」
王有志道:「大人,人死不能復生,何必為了已故之人把自己前程也搭進去?大人日後若在戶部站穩了腳跟,撥些銀子把煙霞寺修葺一番,也算是表了心意了。」
秦立目光閃動:「那不查,又該如何?」
王有志道:「唯有一個字——「拖」。無塵大師是方外之人,早已斷了塵緣,過段時日,誰還會記得此事?到時候做一宗案卷,只說是他自尋了短見。日後大人您高升到了戶部,這事兒也就翻篇兒了。」
其實秦立思前想後,多是為自己打算,王有志所言正和他心意,只是他不便當即應允,便道:「此事暫且擱下,再議吧。」
王有志道:「大人,從寺里拿回的東西,您打算怎麼辦?」
秦立道:「既然是他臨終所託,就送到靜安寺去吧。」
王有志微微笑道:「大人,我想請您再仔細看看這物件。」說著將塔取來,雙手捧至秦立手中。
秦立在燈下細看,只見此塔雕工細膩,通體剔透,贊道:「想是上好的水晶所制,想不到無塵竟藏有這等寶物。」又見塔面似有異彩流動,他便拿著塔在房中走動了幾步,只見隨著光線由明到暗,塔身所泛出的色澤也在發生變化,十餘步之間,竟變換了好幾種顏色。
王有志湊了過來:「在下對古玩玉器略知一二,像這樣的物件,絕對是稀世之寶啊。」
秦立眯眼不語,他已猜到王有志接下來要說的話了。
王有志果然道:「此物既然只有無塵大師一人知曉,大人豈非正好獻與慶王爺?」
秦立把塔收進盒子里,說得極為道貌岸然:「果真天意啊,如此我倒不至於枉費了老師的一番苦心。」
正說話間,王有志卻看見窗外有黑影一閃而過。他驚道:「有人!」急匆匆過去猛地推開窗,一看,外面空無一人,連貓狗都沒有,唯有前方一株楊柳長枝曼舞、形如鬼魅。
門外打盹的守衛被王有志的喊聲嚇了一跳,一邊四下張望一邊道:「有人?!哪有人?」
王有志擦擦額頭的汗又關上窗戶,對秦立道:「無事,想是我看花了眼,晚上風大,是窗外的柳樹在晃。」
秦立疑道:「我這院子里可是一棵柳樹也沒有啊。」
「是啊……」王有志怔住了,手臂上的寒毛都不覺豎了起來,指著窗外,張口結舌:「可我的確看見了……我記得是沒有,可剛才……」
秦立見他說得真切,也推窗看去,可見正前方一段矮牆,牆根下是平日所見的幾叢蘭草,其餘什麼也沒有。
王有志駭得不輕,又恐秦立不信,急道:「這怎麼回事,剛才我真的看見了,大人!」
秦立輕輕關上窗戶,拉他坐下喝茶,等他定了神,才緩緩道:「今晚的事有些蹊蹺,這塔放在這裡恐怕節外生枝,等天一亮,你就悄悄帶去京城,找一家可靠的商號存了,等王爺過壽時,我們再去取。」
王有志應道:「好,那我去萬通錢莊,全京城聲譽最好的一家,城裡城外都有分店,老闆也是京城土生土長的人,放在那兒不會有問題。」
那一夜兩人不敢深睡,各自歪在書房打盹,直到天亮。
「大人,」王有志的談話把秦立的思緒拉了回來:「既然包拯親自過問此事,我們恐怕得想法子應付過去。」
秦立點點頭:「於公於私,我們都得給開封府一個交待,而且宜早不宜遲,以免包大人怪罪我們辦案不力。」
王有志愁得眉毛擰成一團:「拖又拖不得,查又查不得,拿什麼交待,可真的難為死了。」
秦立想了想,忽地眯眼冷笑道:「那日見過無塵的可不止你我與郭府的人。明兒我們再去煙霞寺走一遭,看看有沒有別的線索。」
「大人的意思是……」王有志眼珠滴溜轉了半圈,心下瞭然。
包拯與公孫策在太康縣逗留一晚,第二日返回東京,路過城外桃林酒肆,稍歇打尖。沐晴雲正在前堂幫忙,便送過兩碟果子點心,陪著閑聊了幾句。得知無塵的死訊,她也甚為感慨:「說起來今年五月我還見過他,沒想到竟是最後一面了。」
包拯便追問是何日見到無塵的,沐晴雲卻只道是五月初,想不起到底哪天了。
待包拯一行離去,沐晴雲也打定主意去無塵墓前祭拜祭拜,本想約展昭一起,可想起他眼下不能出城,等過了八月初一,又臨近他的生日,何必讓他傷懷,遂打算自己明日一早就去,逗留兩三日,還可以在附近采點葯,初一晚上回來賞燈。
秦立與王有為又一次來到煙霞寺。寺里住持的禪房一向是有專人打掃、烹茶、記錄訪客等,秦立叫來當值的和尚,讓他把訪客名冊找來。
秦立尋至「五月十一」那頁,見首列上赫然記著「沐晴雲」三字,依次往後,還有「縣令秦大人」「郭尚書府來人」字樣,再無他人。他問道:「五月十一,無塵大師出事那日,禪房是誰當值啊?」
和尚道:「正是小僧。」
秦立便指著名字問道:「這沐晴雲是何許人,你可知道?」
和尚道:「只知道她是個採藥人,好像住在開封城近郊,這兩年春夏常來這山上採藥,有時給住持帶些新鮮的藥材過來。」
「哦,」秦立眼前一亮:「那天她是什麼時候來的?」
和尚說:「早上,也是送了些草藥來,沒坐一會兒就走了。」
秦立略一思忖,道:「你通知各處門房,若再見到此人,速來縣衙報我。」又將名冊交給師爺收起來,一本正經道:「無塵大師中毒一案,這本名冊里有重要線索,我們要帶回去。」
那和尚哪敢怠慢,自然一一應允。
出了寺廟,秦立對王有志道:「你找人去開封周圍查一查有沒有沐晴雲這個人,是做什麼的,家裡都有些什麼人。」
王有志會意道:「是。姓沐的人家本就少,找起來應該不難。」
第二天一早,沐晴雲還在房內梳洗,就聽見院子里時不時傳來一聲喊:「小王爺您來啦!」「小王爺早!」
自從幾日前慶王府的人來請沐晴雲去赴宴,「以前住在酒館里的『小山』其實是小王爺」這件事就在酒館里傳了開來。
沐晴雲暗想:「趙瑞來了?他又來做什麼?」想起前日的事,她就憋氣。
待梳洗完畢,推開了門,果然見趙瑞坐在後院的花台邊,一身青白綢衫,腰佩琳琅,支著下巴若有所思。他見到沐晴雲的房門開了,忙站起身來,有些不好意思地沖她笑了笑。
馬小六也正好從自己房裡出來,見到趙瑞,立刻笑容滿面,抬著比平時高了八倍的聲音喊道:「小王爺您來了!您用過早膳了嗎?可千萬別客氣,就跟回自己家一樣,要吃什麼儘管吩咐!」那聲音,彷彿生怕別人不知道他認識這位小王爺。沐晴雲總算明白剛才在屋裡怎麼聽見那麼多人喊趙瑞的聲音了。
趙瑞倒是仍沒有一點架子,立刻笑著打個哈哈:「知道,晴雲姐怎麼會讓我餓著呢,對吧。」說著偷偷瞄了眼沐晴雲。
沐晴雲並未答話,而是冷著臉瞪了他二人一眼。馬小六嘿嘿笑著跑開了。
沐晴雲對趙瑞道:「正好,你來了,我還你東西。」言罷回屋拿出那裝著衣服首飾的錦盒,往趙瑞懷裡一塞。
趙瑞不得不把東西摟住,訕訕道:「還真還我啊,姐。」
沐晴雲只道:「你來做什麼?希望你也是來還我東西的。」
趙瑞垂下頭:「對不起,前兒是我太衝動……」
沐晴雲四下看了看,恐人多眼雜,推開菜園子的門:「進去說吧。」
門旁依舊掛著的「非請勿進」的牌子,趙瑞曾經想過有一天沐晴雲會邀他進去,卻不想是在這樣的情形下。兩人走到園子盡頭老樹后的涼亭里坐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