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父子頂雪跪金帳,博弈皆是父母心
自從家信送走幾日以後,單于庭營地里風聲似乎刮的更盛,知道這次失策的者莫言在暖帳中來回踱步,案上的飯食也是一口未動。
妹妹杖斃僕從,按理來說此事應該已經得到平息,但單于庭至今還在瘋傳此事,連謀害左賢王的猜測都有人喊出來了。
今日一早者莫言去大閼氏帳求見胡笙,卻被烏芸擋在了帳外,到了此時他再味不出其中玄機,這幾年相位就算是白坐了。
他派手下暗中打探,發現是有人故意在控制風向,私底下繼續調查此事,者莫言怕了,但卻不敢再有任何動作,這是一個多做多錯的時間。
就在者莫言愁思時,鐵托掀開帳簾,冒雪走了進來。
者莫言抬頭一看,驚道:「父親,這麼大的雪,您怎麼來了?」
不待鐵托答話,者莫言連忙三兩步上前,一邊為父親拍打著身上的殘雪,一邊吆喝著僕從溫些熱酒送過來,讓鐵托解寒。
鐵托接過僕從遞過來的干巾擦了把臉,又讓者莫言將單于庭最新的消息說了說,最終哼道:「這次我要是再不來,你藉機拉攏諸貴,影響左賢王,怎麼死的都不知道。上面的箭引而不發,就是藉機要削我呼延,此局已定,走吧,跟我去金帳,將事情講清楚,相位不要再想了,也不要再拖累你妹妹。」
聞言,者莫言臉上儘是落寞,但自己犯錯再先,被抓住了痛腳,不投子認輸又能如何,既然父親舍臉當橋,作為呼延氏男兒自當擔起失敗的責任。
者莫言穿戴整齊,跟隨鐵托一路冒雪,向金帳走去。
領命監察金帳動向的烏芸小跑進帳,急慌慌的說道:「小姐,老爺和大爺去金帳了。」
胡笙驚的站了起來,一項要強的她眼眶中強忍住了淚水,說道:「父親怎麼來了?我們這些做兒女的真是不孝,父親年老卻冒雪南來,連日的奔波,他的身體怎麼能遭得住。」
烏芸也跟著自家主子著急,問道:「小姐,我們是不是也要陪著老爺和大爺去金帳求情?」
胡笙咬了咬嘴唇,緩緩的搖了頭,說道:「此時我去,無疑是火上澆油,單于庭雜聲不斷,必然是大單于另有所圖。如今我只能當攣鞮氏的閼氏,不能再去當呼延部的女兒,父親去了,他總會念著些舊情,饒過大哥。」
烏芸擔憂的望著胡笙,慢慢退到一邊不在言語。
胡笙緩緩坐下,抬手想去拿案上的水杯,熟不料心不在此,水杯跌落在地。
烏芸趕忙上前幫她收拾,出主意道:「小姐,你既然擔心,不如去帳門口望望,金帳離咱們又不遠,咱們遠遠的望著,大單于應該不會生氣。」
一時間沒了主意的胡笙點了點頭,被烏芸扶起來,走出帳外。
帳外大風小雪,烏芸又為胡笙披上了雪白的貂裘,而此時鐵托父子已經跪在金帳外了。
慶格爾泰走出金帳,他的渾身冒著白氣,顯得與這寒冬格格不入。
待望見鐵托和者莫言,他踩著雪跑兩步過去,將鐵托扶了起來,說道:「老首領,大單于讓您進去烤火暖暖呢,還讓廚子們準備了您愛吃的烤牛舌。」
鐵托連忙大拜而謝,又被慶格爾泰扶了起來。
進帳前鐵托擔憂的望了眼依舊跪地的兒子,在慶格爾泰的掀簾下走進了金帳。
掀開門帘,撲面的暖氣洶湧而出,待鐵托進帳,發現冒頓正坐在篝火旁的矮墩上,不知在想著什麼,鐵架子上放著銅壺,壺蓋正被蒸汽吹的叮叮作響,濃郁的奶香席捲著帳內。
鐵托單膝跪地,扶胸施禮道:「老臣拜見大單于,請恕鐵托不請自來。」
冒頓笑著擺擺手,伸手一抬示意鐵托入坐,說道:「不請自來的也並非都是惡客,胡笙常常在我耳邊念叨父母,感嘆嫁遠,不能承歡父母膝下,以還恩情,今日老族長冒雪而來,一定要讓胡笙盡一盡孝。」
鐵托扶胸入座,說道:「臣謝大單于賜座,胡笙得享匈奴大閼氏之尊,自當以擔國母之責為要,承歡膝下乃牧民小兒之態,不做天家之言。」
冒頓起身為鐵托倒上熱奶,笑道:「還是老族長明事理,先喝杯熱奶暖暖身子吧。」
鐵托接過金杯,冒頓繼續問道:「老族長一路南來,沿途各部的受災情況可有所聞?」
鐵托將手中的杯子放下,伸出雙手烤著火,說道:「回大單于,漠北各部今年大多是聚在一起過冬,互相都有著照應,秋日裡各家也事先多備了牧草,只要不是暴雪連月,今年各部當穩步過冬。」
冒頓頷首,笑道:「瑞雪育肥草,匈奴人仰賴長生天哺育,而今戰火消弭,各部當鼓勵牧民多多生育,以豐我匈奴之力。」
鐵托會意,說道:「老臣定會將單于意廣布漠北。」
兩人在金帳中交談盛歡,帳外的雪卻撲簌簌下個不停,者莫言身著裘衣,已經被雪花塑成了雪人。
忍不住的烏芸小聲在胡笙耳邊問道:「小姐,老爺這都進去好一會了,大單于怎麼還不喚大爺進去,再等等,怕是會凍出個毛病來了。」
胡笙轉首望了望金帳,知道父親已經進去的時間不短了,她哼道:「大哥這次自作主張,引來禍事,若不是父親南來,真不知道該如何收場,這個罪他應受著,怨不得旁人。
行了,咱們回帳吧,今日雪大,烏芸你派人去煮些薑湯備著,待大哥認了罰,送過去吧,再讓人提前備著熱水,給他沐浴解寒。」
烏芸應諾,趕緊招呼人去忙碌了。
金帳中,還是愛子心切的鐵托最先忍不住,他說道:「大單于,我這人老了,毛病也多,突然感覺有些氣悶,不知大單于能否忍一時之寒,許開一角門帘透氣。」
冒頓似是渾不在意的笑道:「既然老族長所需,自當無礙,慶格爾泰,去將門帘大開。」
侍衛們拉開門帘,風雪鑽入帳內,映入眼帘的是雪人者莫言。
鐵托起身跪地,說道:「這次左賢王的事,是我家老大自己愚蠢,他實在難擔國家之責。
老臣只有兩個嫡子長到成丁,呼哲非管部之才,者莫言勉勵幾分,尚能指望他繼承我呼延部家業,請大單于准許老臣帶他回去好生管教。」
冒頓將手裡的金杯放在案上,說道:「覬覦影響儲君,本是滅族大罪。但念呼延部助冒頓登頂大位,老族長不吝嫁愛女為妻,兩家本該和睦共享榮華,者莫言卻貪心不足,受一時鼓噪就生操控君王之心,可見其心未生忠心,今後又如何能托社稷。
今日者莫言當去相位,削其單于庭賞賜帳丁,罰歸呼延部反思,非召不得出。」
鐵託大拜而謝,但顫抖的手卻顯示著他的內心並不平靜,大單于終還是殺了者莫言這隻雞,點了呼延部,警了起心思的貴族們。
者莫言淚如泉湧,他背負不忠之名,卻還得磕頭謝恩。
鐵托父子在單于庭休息一夜,第二天便辭別冒頓,北歸漠北去了,呼延部終是以相位,為這場風波畫上了句號。
這次借稽粥的事重罰了者莫言,鐵托培養出來的一政一軍,自折半數,算是斷了呼延部一臂,金帳扼住了右部除王族外的這個最強部,同時限制了外戚勢力的蓬勃發展。
慶格爾泰捧著一大摞竹簡和羊皮書,在冒頓身後弱弱的問道:「大單于,者莫言大哥走了,他留下來的政事是都送到金帳來嗎?」
冒頓白了這小子一眼,哼道:「你小子是見本單于很閑嗎?挑出一部分送給柯世列和須卜起訖,其餘的都送去大閼氏帳。」
慶格爾泰面上應承著,心裡卻吐槽道:「剛剛整治人父兄的時候手到擒來,這會又放權給大閼氏討好,真是……」
知道這小子心裡准沒想好事,不過免職大舅哥早在冒頓的考慮內,鐵托就算不來,冒頓也不可能真宰了他。
冒頓主要考慮的是在國內呼延部太過勢盛,他在時若是封完了他們,到時候新單于上位,呼延部作為後族外戚,其勢力必然進一步膨脹。
外戚強大是儲君的助力不假,但絕不可以超脫單于庭的掣肘,而且呼延部有另一重作用,它是單于庭制衡右部的重要支點,必須與單于庭同心同德。
但鐵托的安排卻不順冒頓之意,在外鐵托主持部族,呼哲、拉坦烏拉為將,在內者莫言坐震單于庭,胡笙為大閼氏,內外皆是權重。
若是自己有事,呼延部系的人馬就能扶持起來稽粥為新單于,到時候稽粥又該如何對待他的舅舅們呢?
勝,呼延部亡,敗,單于庭崩,還不如此時自己當這個卸磨殺驢的惡人,削了呼延部,讓新君去再扶。
冒頓看望過燕吾,知道在如今的年月里,誰都不能保證活得夠久,這些老人們遲早都要退去。
鐵托逝去,正是冒頓留給者莫言復起的機會,呼延部主才是他的歸宿,以其才能、家室足矣完成金帳對右部的布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