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7-感染
撒旦被刺中了。
哪怕已經是暗河最頂尖的一批傭兵,他依舊難以在這等超越人類理解範疇的怪物瘋狂地襲擊之中,得以保全自身完好無傷。
「草!」李元罵出口,趕緊扶住差點癱軟在地的撒旦。
只見,他身上已經出現何處傷口,刮傷與刺傷都只是小場面,最要命的一處,則是左胸口上駭而與骨刺同寬的血洞。
已然成了一個裝上鏡片就能當望遠鏡的血色通路。
「挺住!」李元急忙伸手按住這致命傷,毫不猶豫地啟用能力。
哪怕是暴斃!
只要能夠在一分鐘內快速抵達龍爻的醫療室,撒旦就還有一線生機!
那張鮮活不再的臉在看到場景飛速地變換中露出苦笑。
「我在做夢嗎……」
奔涌的暗紅色血液從那苦笑之中淌成一片瀑布,漂亮的黑眼珠越來越無神。
「沒事的……沒事的……」
李元快瘋了,他方才專心對付復活物,居然完全沒有發現撒旦已經受了重傷,自責中之下,不留餘地,他把速度拉到極限,可就算如此,他依舊覺得自己好慢,慢到時間流速的每一秒彷彿都想度過了十年。
哪怕他此刻已經到了六號線,哪怕龍爻的大門就在眼前,他都恨不得立刻出現在醫療室內。
這等致命傷,每晚一秒,撒旦生存的可能性都降低一大截。
不可以!
哪怕是用壓縮成緻密薄膜的時空切片去堵住撒旦斷裂的血管,都是無濟於事。
絕對不可以!
李元突然出現在醫療組面前,背著撒旦,雙目猩紅。
「來了來了!」醫療組的成員不敢怠慢,趕緊上前,幾個人把撒旦抬到擔架上,疑惑。
「這麼大個窟窿……怎麼不流血?」
滿面狐疑,主治醫生剛剛準備伸手去觸摸撒旦的傷,就聽聞李元的呵斥。
「別動,你的手會斷。」
李元費力地呼吸,靠著牆,他沖醫生堅定地用毋庸置疑地口吻說:「快救他。」
不由分說,幾個人趕緊將撒旦推進手術台搶救。
紅燈亮起,李元鬆了一口氣,蹲在牆角。
視野一片漆黑,缺氧的窒息感又來了。
嘈雜的環境變成席捲而來的敵人,擁堵著沖向耳蝸。倘若是費勁全身力氣去呼吸,又顯得像極了一個可笑的擱淺之鯨,在岸線上瀕死等待好心人的救援,若是在此刻放棄呼吸,他便是孤魂野鬼,不知能將錨點拋去哪。賭博無疑是最刺激也是最讓人焦慮的娛樂,而他現在正在跟死神賭命,賭上撒旦的,又押上自己的,無非是搏那最小、小到約等於無的性命。可這性命對於自然而言沒有意義,對於人類而言也沒有意義,只對於他們自身而言有著微薄且弱小的意義,但即使如此,搏一個概率,搏不到便接受現實,搏到了則大難不死。
在瀕死之間,各式各樣來自現實世界的聲響嘈雜著,腳步,奔跑,慢走,徘徊,鞋子拍打在地上,又或者是這樣那樣的叫喊,在波紋交雜的紊亂世界回歸虛無的本質,觸碰著的物不在是其原有的形狀,名為不可曰,在綿軟乏力的四肢末端,力的傳導是唯一的感知。
場在展開,場在凝聚,場在場之間紊亂,看起來像極了集會在一起的人群,但組成熱鬧集會的單位只是物質,和組成物質的物質。
原初的含義是否在此刻生效無人得知,只有純粹的流動與世界把酒言歡,又或者是自然的本質本就存在於此,只等著有心人以最極端地方式打開抽象與純粹之門,脫離束縛於人的情緒。那便是一片可被無數現實物質投影至意識里的象徵之海。汪洋里虛無映照不出宇宙任何具象的模樣,它自己就是宇宙。非要說場在此刻起到了什麼作用的話,也許那便是一個聽筒、一副耳機,籠罩在汪洋之上,是臨界的面紗,介於有無之間,落不至肉眼可見,卻有其近乎於完美卻十分粗鄙的規則,無法為人理解,也無法為人觸摸。
虛妄。妄想去觸摸真理只是虛妄,若是感染了這等虛妄,好奇心則是殺死人類的武器。
不,好奇心居然是殺死人類的武器。
李元在絕望中驚醒,床頭坐著滿臉焦慮的百月。
「我睡了多久?」李元捶著疼痛地太陽穴,低垂著頭,詢問。
「30分鐘。」
還好。得到百月的答案,李元扯掉氧氣面罩,翻身下床。
他賭贏了嗎?
百月沉默地低著頭,伸出手,拉住李元的衣角。
「什麼意思?」
百月沒有回答。
「你實話告訴我。」
百月抬眼,李元那雙眼睛依舊紅得嚇人。
「他不太好。」
「活著嗎?」
「暫時。」
「來,抽一管。」李元撈起衣袖,把手腕遞到百月眼下。
「不能。」
「你知道能。」
「絕對不能!」百月的聲音近乎失控,「你知道那會有什麼後果!」
「這次不一樣,賭一把。」
「不行!你這樣反而會害了他!」百月失聲尖叫,「他不一定能接受這件事。」
「少廢話,抽一管!」李元的情緒也近乎失控。
他沒有做好失去朋友的準備,也從不想做好這樣的準備。
「不!」百月搖頭,「我不想看你又變成那樣!」
「這次不會。」硬的不行,只能來軟的,李元蹲在百月腿前,認真的說,「我和你保證,這條線上的我絕對不會變成那樣。」
百月急哭了,捏著手坐在椅子上,一聲不吭掉眼淚。
「只剩30分鐘了對不對?」李元耐心地等她下決心。
見百月許久不吭聲,他又問:「試試看?」
「這是潘多拉的魔盒。你知道的,從來都不會有好結果。」
「我知道。」李元點頭,「如果不這樣,就只能讓你來承擔這份業,但我覺得,由我來承擔會比較好。」
「時間告訴我。」
「不,你直接抽,針筒在那邊,你知道流程。」
李元直接否定了百月的想法,話里滿是毋庸置疑。
針筒的冰涼觸碰到手腕,細膩尖銳的痛感順著血液流淌的細微聲響離開皮膚。
接著,比鐵針更涼的霧霾,正在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