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章 開機
夏日傍晚時間綿長,落日餘暉拉著城市車水馬龍。
劇組的機位正好架在天橋底下,橋上的城市燈火通明、璀璨絢爛,與橋底的破爛骯髒截然不同,好似整個世界以天橋為中線,劃分成了兩個天差地別的不同維度。
幽暗渾濁的河流從橋底穿過,鱗波中倒映著光點繁榮,卻倒映不出藏在黑暗深處被慾望、喧囂、幸福所遺棄的人們。
飾演流浪者的演員們按照導演要求團縮在一起,頭髮亂糟糟的,臉也黢黑,根本分不清誰是誰。
他們扮演的大多是無家可歸或者生來就被遺棄的漂泊者,一生中唯一見過的明亮就是站在商品櫥窗外那用來吸引顧客的彩燈。
通過屏幕觀看,這群人像一個個木偶一樣,神情獃滯,彷彿流浪的同時,也失去了靈魂。
「安導,群演就位了。」
安楓的助理檢查好現場道具和演員情況后,候在安楓身邊低聲提醒他可以開拍。
安楓點點頭,嚴肅觀察起監視器的鏡頭畫面,連梁站在最遠處的橋頭上。
身後的霓虹映射在他的背影上,照得影子拖得老長,黑色延伸漫進橋底的深邃中,與黑暗揉成一體。
只看這一處空間構圖,只覺得明暗分明,而連梁恰好就站在光明和黑暗的分界處。
連梁的位置遠到攝影機根本拍不出他現有的表情,可人物光是站定在那裡,氛圍的營造就勾勒出了角色應有的處境。
範文標不得不佩服安楓的能力,光是這一個鏡頭就了不得。
他本想替何鋒帆接下這部戲,自然對這部戲的劇情有所了解。
連梁飾演的數學老師鬱郁不得志,每天上下班的路上都會經過這座底下布滿乞丐的橋。
平時他都沒注意過或者注意了也從沒在意過這些人的存在。
畢竟這些人無名無姓,只是城市裡最邊緣的人,哪怕消失了,也不會有人發現的存在。
他們是城市的寄生蟲,苟延殘喘的軀殼。
直到有一天,自己愛慕的鄰居,在保護女兒的情況下,失手殺了她的丈夫。
一切的故事便發生了巨大轉變。
數學老師決定幫隔壁母女處理好這次兇殺案。
為了她們的不在場證明,需要一個新的屍體,製造一個新的死亡時間。
而本來就「不存在」的流浪漢們,少一個,也不會有人發現。
這裡的乞丐就是母女最好的「不在場證明」。
範文標瞄準在群演乞丐窩裡的秦霄,滿臉可惜,這個角色本來可以是何鋒帆的。
大熒幕大製作的重點配角啊,哪怕只擁有黃金一秒鐘的閃光時刻,都極有可能出彩,被觀眾記住。
娛樂圈最怕的就是觀眾記不住你是誰。
哪怕被黑,也比一點新聞和風浪都沒有。
查無此人才是最恐怖的。
可惜可惜。
範文標頻頻搖頭時,何鋒帆也注意到了群演中的秦霄。
他曾在學校里跟對方有一面之緣,清晰的記得林偉當初當著全班同學的面滅了自己威風而長了秦霄的勢頭。
雖然當時沒發作,但不代表他沒情緒。
特別是拿自己跟秦霄做對比,結論居然是自己比不上被淘汰了。
「哼,我倒要看看你有什麼實力。」
自己童星出生,從小到大大大小小角色演了十幾個,火爆的電視劇也有不下三部。
十幾年的演藝經驗比不少老一輩的經驗都多,你才演多久,頂多兩部戲,憑什麼跟我比。
你會對鏡頭找角度嗎?
你知道情緒的不同台詞應該如何表達嗎?
你知道如何在鏡頭面前行動自然,減少表演痕迹嗎?
何鋒帆越想越不服氣,加上林偉的話像個魔咒一樣縈繞在他心頭,慪氣的心情更陰鬱了。
見何鋒帆和範文標安下心來觀摩第一場戲,安楓也不管他們了,將注意力重新放回監視器上。
抬了抬手,示意演員都看過來,進行最後的導演講戲:
「這場戲比較簡單,全程沒有台詞,但嚴格來說又不簡單,需要大家用行為動作表現自己的人物生活狀態。」
「鏡頭是由近及遠的推進法來拍攝,先會對著各位流浪者,展示流浪者的生活狀態。」
「除了特邀群眾演員秦霄以外,其他人要麼躺著,要麼做一些撿東西或者吃垃圾的動作。」
「秦霄你則要演出乞丐的麻木,到時候鏡頭會稍微往你身上重點展示一下。」
「隨後鏡頭會拉遠,逐步拍攝到連梁的位置,這時候連梁站著就行了,不拍表情。」
「最後我們補一個連梁的鏡頭,這個鏡頭拍攝連梁的微表情,需要展示出數學老師內心的掙扎以及決絕。「
「因為他馬上要成為真正的殺人犯,即將殺掉流浪漢做丈夫屍體的替罪羊,所以他看流浪漢的眼神應該是冷酷的,如同在看一具屍體。」
「各位明白了嗎?」
「明白了。」
確認秦霄和連梁沒問題后,安楓坐在導演椅上,左手拿出對講機,頗具威嚴的說道:
「開機。」
「《獻生》劇組第一場,打板。」
隨著場記的一聲「Action」。
搖臂高高架起,下方的單軌攝影機也對準拍攝場景。
各個群演歪七扭八的倒著,有些甚至在不停甩頭和做一些手舞足蹈莫名其妙的動作,假裝自己扮演的是一個瘋子。
安楓沒有管這些愛搶鏡的群演,反正也沒規定流浪漢必須是正常人。
瘋子就瘋子吧,畢竟發瘋也可以是流浪的原因之一。
鏡頭繼續推進,從橋底下的大全景,慢慢向人物之間穿插,聚焦在秦霄身上。
秦霄扮演的流浪漢與其他人不同,是一會兒要被連梁飾演的數學老師殺害的對象。
所以鏡頭在現實底層凄苦的人民形象時會多給秦霄一點表現時間,但總體來說不會很長,也就三秒鐘的時間。
放在整部影片中,只是為了給觀眾加深流浪漢生活狀態的印象。
在故事揭曉答案之前,觀眾可能都不會意識到這個鏡頭的含義,以為只是一個普通的場景畫面。
只有在電影最後,警察破解了犯罪手法,觀眾才會大徹大悟,原來屍體被掉了包,而掉包的軀體,就是剛才一閃而過的流浪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