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起先，這個世界一片荒蕪。她始終注視著。

那些忙碌的人兒，是從什麼時候出現的呢？他們在大地上奔走不休，歡慶，舞蹈，延續新的生命。

「多麼庸俗。」

「多麼可愛。」

像是誰在說悄悄話。

當矛盾的激化無可挽回時，戰爭的陰影便如約而至。勝利者滿載而歸，剩下的人長眠於此。陰雲籠罩著大地，濃郁的血腥氣息飄蕩在穹空之下，絕望與憎恨如孤魂野鬼一般遊盪在荒野，陰冷的風吹不散屍體上燃起的瑩瑩的火。

一霎時，她誕生於此間。

她的眼中燃起空洞的火光，屍氣在四周形成了旋渦，飛快匯聚而來，無盡的怨恨懷著某種期許，沒入了她的懷抱。她是毀滅，亦是終焉。她從戰爭之中誕生，便要完成既定的使命。

「多麼美好。」

她正貪婪且好奇地，感知著周圍的一切。

已經沒有了生而為人時的記憶。這具曾經的屍體內已誕生了新的生命，如同深淵之中綻放的一朵花。

只是一瞬間。大量的尖叫與扭曲而失真的嘶鳴出現在了耳邊。彷彿來自冥冥之中更高意志的力量，又像是來自這具身體里的意志，她軟軟地倒在了地上。

「殺，殺，殺……」

對鮮血的饑渴，對殺戮的渴求，不斷沖刷著她的意志。

不。她說。

天賦其能，這違背了根本的意義。

大地掀起了震怒的顫慄。在縫隙之間，大量的岩漿迸裂如漿水湧出。硫磺的氣息與岩漿，她的身體發出歡呼雀躍的信號，那是許多人羨慕卻不可得的力量。

在不知多少歲月的漂泊后，她來到了一顆水藍色的星球。

她很喜歡這顆星球上的神話中，一位名叫魃的女子，與她的經歷竟是如此之像。

「……有人衣青衣，名曰黃帝女魃……黃帝乃下天女曰魃，雨止，遂殺蚩尤。魃不得復上，所居不雨。……後置之赤水之北，邇后多災旱。行之所至，時人恐避之不及，名曰旱魃……」

——旱魃。

她理應掀起一場滅世的大火。就像許多年後，她聽過的一個名為諾亞方舟的故事：當大淵的泉源裂開，須要降下四十晝夜的大雨時，神要毀滅世人之惡，於是眾生不得不死。

不。她說。

神祇只是投以輕蔑的一瞥。

世上最痛苦的折磨並非來自外界，而是從靈魂深處誕生的深淵。自我否定與懷疑，像是血液里蠕動的蛆蟲一樣折磨著她。那些支離破碎的日子，像陰影一樣如影隨形，成為多年以後揮之不去的夢魘。

天亮了。

比蒼穹之上火球更耀眼的，是從天而降的飛船。

……

大火，無窮無盡的火焚燒著整個世界。

此時，她醒了過來。

不知多少年月，她早已經有了自己的名字——姜栗。

地面上，已經不見了人類的蹤跡。大火說不清是從哪裡而來，這些本無根的存在，卻無邊無際、未曾休止地燃燒著，吞噬著面前遇到的一切。

姜栗一身青衣，以耀眼雪白的腳尖，輕輕踏在火海之中。她衣袂飛揚，宛若天女。

「請問，這是哪裡？」向星北走了過來。

姜栗卻並不顯得驚訝，而是微微失神地看著他，輕聲細語道：「你終於來了。」

明明是突兀出現的男孩，卻像是理所應當，本該出現在這裡一般。

「你是？」

「啊——原來你不是他。

抱歉。」

姜栗吃了一驚，輕言軟語地道歉，但並不多解釋，而是轉身向著火海更深處走去。

「喂，等等！」

「你才是給我等等！」

一個氣急敗壞的聲音，從他的腦海里響起，「你這傢伙，怎麼莫名其妙陷入了精神囚籠里？本大人也遇到了點狀況，剛一回頭你就消失不見了！……」

「嘶嘶，這傢伙到底是誰？好強大的力量……」

「說到底，這是哪裡？」向星北忍不住打斷了它，「是跟那個鬼屋有關係嗎？」

黑貓冷笑一聲：「鬼屋？區區一個魂體，只能勉強維繫自己的生存罷了，怎麼可能形成這樣的陣仗？該死……，這傢伙到底是從哪冒出來的？擁有這種程度的力量，肯定會在聯邦那裡被登機進系統里啊……」

它的聲音逐漸發虛起來。

「聽著，你必須找到一個錨點，確認他本身存在的位置。」黑貓說，「我能察覺到一股力量，即將失控的不穩定的力量。那股力量爆發的後果，可能是一場滅頂之災的大火，這個混蛋……」

「所以我到底要怎麼做？還有，這就是你曾經說過的——滅絕性的危機？」

經過最初的慌亂，向星北心中反而湧起一股興奮，乃至身體產生了微微的顫慄。對這一刻，他早已全身心的等待了許久。

「這只是一場意外，不過這不重要。」黑貓乾咳了一聲，「先找到那個傢伙吧。要知道，這既是個虛幻的精神世界，也是真實。千萬要保護自己，不要受傷。」

「不過是你的話，應該……」

「……什麼？」

「行了。只需要記住一句話，武器始終握在你的手裡。」

向星北瞪大了眼睛，忍不住抓狂地抱著腦袋，「更加搞不懂了啊！」

===

「姜栗，姜栗！啊啊啊！」

黑暗場館里，熒光棒連成了一片光海，那些微弱的光芒，照出了一張張激動而興奮的臉。他們的瞳仁之上，倒映著一名溫婉素裙女子的身影。

他們有著截然不同的人生。

他們從天南海北而來。

他們環繞在她身旁。

他們是她的註腳。

情緒匯聚成了海洋，將氣氛推向了高潮。

在來到這個星球的十幾年後，她無意間成為了明星。不僅僅是出眾的相貌，還有塞壬海妖一般，總是帶著空靈與幽怨的歌聲。儘管被批評聲音太過空洞，像是機械一般無法演繹出層次豐富的感情，但她不曾在意。

她本就不是人類，又有什麼關係呢？

當初，她也曾被當做神明而頂禮膜拜，那是尚且處於蠻荒的時代。而在來到這裡后，姜栗似乎重新找到了當初的感覺，也曾短暫沉溺於其中，最終才漸而清醒過來。

舞台之上的燈光如夢如幻，就像是聲浪匯聚而成的海洋之中的孤島一般。

忽然，火出現了。大火從天而降，熱浪滾滾瀰漫，瘋狂灼燒著每個人的身軀。沒有尖叫，沒有哭泣。依然是一張張狂熱而興奮的面孔，像是忘掉了痛苦。

他們，在燃燒……

這些似曾相識的畫面，是從何而來的呢？

「快跑，快跑啊！」姜栗的聲音顫抖起來，漸漸跪在了地上。下一刻，那惶恐的聲音像是被一把刀利落地斬斷，她的臉上湧出驚懼的神色。

大火中，那些粉絲依然狂熱喊著她的名字。骨頭嘎吱顫慄，皮肉漸漸發焦，油脂滋滋作響；污血被蒸發成了水汽，空中瀰漫著濃郁的腐臭氣味。

那些焦黑的、即將燃盡的人們，發出了愉悅而扭曲的尖叫聲，灼熱而刺眼的凝視。

如夢魘一般呼喚著她的名字。

那些火……

果然，是…？

眼睜睜看著這一幕的發生。這一刻，她從未如此的厭惡自己。比絕望更深邃的黑暗，像是沒過了頭頂一般淹沒了她。

「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