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啪。
半夜,向星北的臉被重重拍了一下,迷迷糊糊地醒了過來。
面前浮現出一張嚴肅的貓臉。
「怎麼了?你……」
「沒時間解釋了,準備出發!」
一人一貓的身影瞬間消失在了房間里,留下一道凄厲的慘叫聲:「我衣服還沒穿!……」
高空,寒風凌冽。
從這樣的高度往下看去,地面上一片光影模糊,高樓大廈鱗次櫛比。深夜的白城靜謐而安寧,沂川溫柔地環繞著她,又向著遠處蜿蜒而去,如一條白色絲帶。
「沒想到你喜歡裸睡。」黑貓冷笑了一聲。
突然出現在高空,向星北冷的瑟瑟發抖,氣急敗壞的喊了起來。
「到底要去哪裡啊!」
「去救人!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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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鈴鈴…」刺耳的鈴聲響起。
廖忘郁迷迷糊糊地睜開了眼睛,四周出現的景象讓她的心臟猛然一顫,那點睡意瞬間消散一空。
陰鬱的破敗房子,處處散發著腐爛與血腥的氣息。四周明顯不是自己的家,遠處的窗外,黑暗無邊無際的蔓延開來,偶爾會有燈光閃爍一下。
在城市裡長大的她,從未見過如此濃郁的黑暗。
低吼聲從不知多遠的地方次第響起,空氣中泛著令人不安的氣息。
這是哪裡?
門外像是有腳步聲響起,令她猛然屏住了呼吸,仔細聆聽著一切的動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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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下,黑貓飛快穿梭在巷子里。
向星北滿頭大汗地追趕著。奇怪的是,他竟然能隱隱看清黑貓的身影,勉強吊在了後面。
陰雲遮住了月亮,天地間漆黑宛若鬼蜮。唯有路過十幾米間隔的路燈時,才能從那昏黃燈光中,得到尚且身處人間的證據。
「到底幹什麼?這麼晚了……」
幸虧體力還算不錯,讓他即便在高速狂奔之中,依然能連貫地說出一整個句子。
就在這時。
「到了。」前面黑貓的聲音響起。
它就像貓巴士忽然剎車,穩穩翻身停在了一處老舊宅邸前面。
滋啪。
像是電流閃爍穿過的聲音,路燈明滅不定起來。
這棟宅邸像處在雷雨交加的夜色下,在閃電橫空霹靂之中,間或地顯露出形狀。
大門是用沉重的鐵打造而成的。牆上爬滿了的植物藤蔓,繞開了黑洞洞的窗口,彷彿是一雙眼睛正居高臨下,冷冷地看著來客,掂量著何時一口吞下。
「嘶,好冷。來這裡到底是幹什麼的?」
明明已經進入了夏天,但這座古怪的宅邸,像是在散發著陰冷潮濕的寒意,絲絲縷縷地往骨頭縫裡鑽。
「再耽誤一會,你同學就要死在這了。」
黑貓跳到了向星北的肩膀上,摩擦著自己的爪子,「現在去叫門。」
「為什麼是我?」
「這是一棟鬼宅,如果是我的話,很可能會驚動對方。」
「鬼宅?!」
畫風突然變化,從科幻切到了靈異,向星北目瞪口呆了半天,在黑貓的不停催促下,這才強忍著心中緊張,慢慢走到了門口。
砰,砰砰。
指關節微微屈起。即使如此,依然有刺骨寒意滲透了進來。
……
砰,砰砰。
敲門聲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門外,有人么?廖忘郁微微眯起眼睛,並沒有擅自行動,
而是警惕環顧了一眼四周。
四周的黑暗之中,彷彿潛伏著什麼。
輕微的滋滋聲。就像是誰在用指甲抓黑板,刺耳的聲波,卻並不顯得尖銳。如同幻聽一般隨時都會被忽視,卻又撓在最癢的地方,令人心煩意亂。
黑暗代表著未知,而未知意味著危險。
她往後退了一步,手卻摸到了一個鐵塊。廖忘郁觸電般抬起了手,緊接著亮起了一道光,那是她的手機。她謹慎的等了一會,才小心翼翼的點開了屏幕。
上面是密密麻麻的未接來電,但當她仔細去看號碼時,卻發現消失的無影無蹤。
難道,不是向星北打的電話么?
這個古怪念頭忽然從廖忘郁心中升起,又被她壓了下去,現在不是想這些的時候。
隨著光的出現,像是水珠遇到燒紅的鐵板。所到之處,黑暗如潮水般飛快退去。
她看到一切的物體,如支離破碎一般,扭曲而虛幻失真。
難以形成準確的定義,被大腦化作已知的概念。
像是身處夢魘。奇異的陌生感,帶來令人毛骨悚然的恐怖。如盯著一件東西久了,大腦反而會產生陌生感,以至於會陷入「完形崩潰」的情況。
地面呈現出繚繞的虛幻感,每一步踏上去,都會有霧氣騰起。
「唔咕。」
廖忘郁咽了口唾沫。
換作其他同齡人,面對這詭異的一幕早就崩潰發瘋了。但她沒有。
在經歷了「那件事情」后。
她對自己的要求是變成沒有弱點的存在,包括恐懼。
「這些,都是假的……」
但閉上了眼睛再睜開,面前,四周,依然是夢魘一般的情景。黑暗像是在嘲笑著她。
砰,砰砰。
敲門聲像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門開了。
===
雖然是鐵門,但只是輕輕一推,就吱呀一聲開了。
剛一開門,就有一道呼嘯的風聲響起。
似乎被埋伏了。
啪。來人還沒吭聲,就撲通一聲倒在了地上,臉上殘留著爪痕血跡。
「這是誰?」
看著面前倒在地上,看起來五大三粗的男人,向星北不由一呆。
黑貓跳到了地上,冷靜的說,「只是暈過去了而已,最多幾個小時就醒了。」
「你明知道問的不是這個啊!」
「……是林星彩被綁架了。」黑貓嘆了口氣,聲音中充滿了怨念,「還有這幫白痴綁匪,偏偏鑽進了這種地方……」
「如果聯邦超級偶像失陷的消息傳出去,大概會引起整個聯邦的嘩然吧……。然後收到經濟公司的起訴之類的,真是麻煩啊,這種人。最討厭的是,干這種活連加班費都沒!」
「她就這麼被綁架了?」向星北驚嘆一聲,探頭探腦的往裡面看去,「會不會是什麼星盜,抓起來有賞金嗎?」
「白痴,就是普通的流竄劫匪而已,干一票就跑路的貨色。」黑貓不屑的說,無聲無息的朝著前方走去,「還有,我早就告訴過你,不要對外星人有什麼誤解啊!何況還是這種沒上過學的蠢貨。」
它輕巧地越過地面上略帶抽搐的壯漢,往裡面走去。
這座宅邸似乎上了年頭,瀰漫著令人掩鼻的古怪氣味兒。腳下是不知多少年月的木地板,踩上去嘎吱作響,在這略顯陰森的環境中格外刺耳。
影影綽綽的不知從哪亮起的燈光,牆上掛著不知名的照片——黑白的泛青的臉,黑白的泛黃的臉,黑白的看不清的臉,最後一張臉卻被戳掉了。
「看什麼?還不趕緊走。」黑貓說。
它的聲音大大咧咧的,像是對這鬼屋不屑一顧。
向星北心中本來充滿了疑問,但現在幾乎已經信了七八分,連帶著聲音都顫了下:「不是,還真有鬼啊?」
「這有什麼?那傢伙又不敢出來。」
黑貓嗤笑一聲,晃了晃儀器,「看,檢測鬼魂濃度的儀器,現在可是低得很。不是我說,你別一副世界觀崩壞的樣子,實在是太丟人了……」
「——可,可這不科學啊。」
「本大人不是給了你星網連接器?關於靈魂的研究一直都存在,什麼科學不科學的,文盲每天都有新發現。」
「……」
儘管一肚子問題,但向星北也只能接受了這個解釋。
「——誰?」
腳步聲無疑驚動了樓上的人。
還沒等一人一貓上樓,就有個絡腮鬍壯漢滿臉警惕地探出了頭,強光手電筒的光掃了過來。「草!有人進來了,老大!」這一嗓子,瞬間驚動了樓上的綁匪們。
「真麻煩,還得洗腦。」
黑貓乾脆以逸待勞的停了下來。它那翡翠一般的瞳仁,在黑暗中發著瑩瑩的光。
「還不給老子把人拖住!」氣急敗壞的聲音,伴隨著一連串氣吞山河的腳步聲,穿過樓梯響徹整個宅邸,「真是見了鬼了,那小子是怎麼放風的!一點動靜都沒,就把人放進來了?……」
向星北屏住了呼吸。他感覺后脖子有點癢,像是有什麼東西在吹氣。
冰冷的氣息如電流一般貫穿全身,渾身上下卻出奇的發熱,就像是體溫過度流逝時反而會引起低燒一樣,向星北心中的不知所措迅速擴大,壓制住了喊叫出聲的本能。他嘶嘶的吸著冷氣時,耳旁響起了「呵」的一聲嘆氣,像是冬天的清晨推開房門時落下的第一簇雪團。
「奇了怪了,怎麼還不下來?」黑貓嘀咕的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響起。
就像是仰倒跌入深潭之中,宅邸鬼屋的景象迅速遠去。
最後一個畫面,是樓梯陡然爆裂。漫天塵土飛揚之中,綿綿不絕的火焰憑空湧現,阻斷了道路。
===
門開了。
廖忘郁冷靜地看了過去。門外是另一個女孩,與她長得完全一模一樣,梳著驕傲的馬尾,就像是照鏡子一樣。
她慢慢皺起了眉頭。
應該說,大部分人對自己的長相是有些許陌生感的。
因此,廖忘郁怔了一下才想起來這是自己的臉。只是,那張臉上帶著驚懼,微微泛紅的眼睛似乎剛剛哭過,像是受驚的小兔子一般的眼神看了過來。
兩人誰都沒有率先開口。
這時,身邊的門開了。
依然是那張臉。那張冰霜一樣的臉,冷冷的看著兩人。
黑暗無限延伸出去。
每個開啟的門後面,再度出現的女孩依然是自己的臉,只是細微處各有不同。
夢魘。撕裂。鼓脹。腦袋要炸開來了。
第一個廖忘郁開口了。她說:「你們是誰?」
——這時,她聽到一道焦急的呼喊聲。
「小郁!」
「快醒醒,醒醒……」
廖忘郁是個聽話的孩子。於是,她睜開了眼睛。
灰暗的天花板充斥在視野之中。
面前,母親任琴焦急地喊著她的名字,連連咳嗽時,眼角盛滿了淚水。
媽媽……
你也會為我而哭泣嗎?
她仰面躺在床上,獃獃地看著那張臉。
「你,你這孩子…!」
彷彿用盡了身體的力氣,任琴又驚又怒地掄圓了手。但看著女兒迷茫中帶著失神的神情,她的手一軟,無力地垂了下去,「我說過多少次了……,晚上不準亂跑!你,你爸爸都……,要是你也走了,媽媽還怎麼活,啊?」
她神經質一般斷斷續續地說著,黯淡的眼睛藏在披頭散髮下,彷彿蘊含著無限的絕望與凄厲。
緊接著,任琴在情緒激動下咳嗽起來,彷彿要將心肺一起咳出來,毛巾上沾著血絲。這像是一種對雙方的懲罰,廖忘郁別過了頭,喃喃的念著:「爸爸…」
「對,你要記得爸爸。小時候天天讓你騎在肩膀上,騎大馬。那時候咱們一家三口去遊樂園,多好…要是你爸爸還在,咱們家肯定不會過成這個樣子,你爸爸……」
任琴艱難地喘著氣,聲音斷斷續續的響起,眼中卻是廖忘郁從未見過的熱切神色,像是夢熔鑄的火光。那道光是如此熾熱與沉重,使她逃避一般閉上了眼睛,卻又再次陷入了自責的深淵之中。
「要是,要是你爸爸還在…」
——可我恨他。
一個細細的聲音,像是從腦子裡響起的。廖忘郁嚇了一跳。
這念頭如雜草一般,不受控制地蔓延起來。
「早點睡吧。明天還要上課。」
一連串劇烈咳嗽聲中,帶著深深的疲憊。
這時外面燈亮了,罵罵咧咧的聲音跟著響起:「大晚上不睡,請瘟神!」
任琴立刻安靜了下來,但依然是壓抑的可怕的喘息聲,令人心中直顫。
可是——
媽媽,我恨他。
不知何時,廖忘郁眼中已經蓄滿了淚水。朦朧模糊間,她看到了桌上的照片——那個陌生的男人開懷大笑著,抱著年輕妻子的肩膀,牽著小女孩的手。
小女孩梳著蓬蓬的短髮,臉上帶著不開心,把頭偏向了一旁。
「嗚,對不起…」
恍惚間,像是有一隻溫暖的大手,輕輕摸了摸她的頭。「不是你的錯。」
「爸爸……」
「原來我恨的,是那個軟弱的自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