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蘭澤
第二章蘭澤
蘭澤被侍衛帶上了馬車,走時徐府起了一把大火。火光熏黑了半邊牌匾,侍衛身上穿著的黑衣印著飛魚圖紋,銀色的彎刀落下,濺出滾燙的鮮血。
整座徐府在此時宛如煉獄,這個男人的出現,輕而易舉地毀了一整座徐府。
蘭澤在徐府鮮少出門,他被關在後院,平日里只偶爾聽過下人的議論,對於九千歲……略有耳聞。
新帝是先帝唯一的孩子,從出生時便是太子。謝景庭三歲便會吟詩作賦、文采斐然,十七歲三元及第,有曠世奇才之稱,才情與名聲皆出眾,是太子一黨之首。
先帝性格多疑,新朝不過確立短短數年,由於謝景庭母家的緣故,對於謝景庭並不放心。
謝景庭為了自證忠心,在先帝臨死之前自宮自證清白,允諾永遠為姬家守江山。
新帝原本便與謝景庭交好,傳聞謝景庭貌若潘儀、玉容扶風,有禍國之名。
新帝登基之後便封謝景庭為督主,掌管東廠,六部諸諫,皆要經過謝景庭過目。
更有傳聞,謝景庭以身-侍君,少年君主偏信他、內閣大學士為他做謀臣、祁勝將軍日日入督主府邸……國師為他而改言天相。
蘭澤腦海里浮現出各種傳聞來,傳聞大多都是不好的,自從謝景庭成為閹人之後,那些讚美之詞煙消雲散。
摸著銀鎖,蘭澤略微鎮定下來,儘管他心跳跳個不停,他還是控制住了自己不要胡思亂想。
窗邊的寒透進來,有兩名士兵在低聲議論。
到夜晚時,他們已經離開了徐州城。
徐府犯的罪要誅九族,如果他說出了真相,自己不是徐春池,他同樣的要被殺。
蘭澤由侍衛領著到了謝府正殿,這一整座府邸都背光,白日里也有些陰沉,顯得黑壓壓的,沉寂又空蕩。
他坐在馬車上,車上明明不冷,他背後卻出了一層冷汗,嗓子用力的想要發出聲音,但是如何都說不出話來。
有史為鑒,閹人禍國,無論站在多麼高的位置,只要皇帝一聲令下,隨時可能大廈傾塌。
「徐知府貪污官銀上百萬,且走私營鹽給高麗人,罪同謀反,元宗帝已經下令,誅九族。」
蘭澤的思緒在此時戛然而止。
蘭澤沒有見到謝景庭人,他和士兵一起吃了飯,幾名士兵盯著他的臉看了好一會,神色皆有些怪異。
如今謝景庭徹查徐府,他不知道徐府發生了什麼事情,整座府里的下人全部都被抓起來,逃跑的被殺,他現在作為徐春池被抓,也不會有什麼好的下場。
他的後頸同樣涼嗖嗖的,如果他逃跑,很有可能會是同樣的下場。
他的臉色在此時白下來,情不自禁地去握自己戴著的銀鎖,銀鎖是他娘親手給他刻的,裡面是中空的,並不值錢。
「我們現在送的這些……都是死刑犯。」
謝景庭帶走他,說不定會留他一命。
不能說話……他可以寫字,告訴那位督主大人,他不是徐春池,他是徐府的二公子。
蘭澤眼角瞥到了侍衛手中的彎刀,他方才眼睜睜地看著侍衛砍掉了逃跑下人的腦袋,那個下人他還認識,是原本徐春池身邊的小廝。
「剩餘的人如何處置?」
他略微動了動嗓子,嗓子還是非常地難受。隨著馬車駛離,火光在天邊融進雲層之中消散,他只能依稀看見外面守著的侍衛和親兵。
三天他一直都在馬車上度過,直到他到了京城,京城是出了名的繁盛,天子腳下的國都,他只在市坊聽人說過,如今並沒有心情欣賞。
蘭澤更在意的是自己的性命。傳聞謝景庭性格陰鬱、表面溫柔如水,實則心狠手辣冷漠無情。
正殿里光線更加暗,蘭澤差點被窗邊的人影嚇了一跳。
門在他身後合上,窗邊的人影顯露出來。謝景庭換了一身素凈的常服,他容貌生的太好,哪怕是十分挑人的墨綠色,在他身上只襯得他氣質更加清雅出塵。
案几上素花香爐散著煙,謝景庭放下手中的書,視線落在他身上溫聲開口。
「這一路上都在趕路,餓不餓?」
蘭澤連忙搖搖頭,他不知道謝景庭有什麼規矩,進入正殿之後全身都繃緊了,低著頭不敢去看謝景庭。
他的視線只能看到謝景庭的手指,那雙手修長如冷玉,桌上放的是一些摺子,還有他看不懂的欽印。
「你父親對我有恩,當年曾為我解圍,他在牢中懇求我留你一命。」
蘭澤能夠感受到謝景庭的目光,他如坐針氈,聞言更是額頭上冒出來了冷汗,手指略微蜷縮著按著邊緣的地毯。
謝景庭是看在徐知府的面子上留徐春池一命,是為徐春池求的情,在徐知府心裡,這四年他早已明白……自己比不上徐春池。
他原本便不討人喜歡,如果有活命機會,當然會留給自己最喜歡的那個孩子。
蘭澤心說自己不在意,他原本也就只把娘親當作自己的親人,心裡還是感覺被不輕不重地戳了一下。
他溫順地垂著眼,耳朵略微豎起來留意著謝景庭的動靜。
「徐知府明日斬首,陳氏和她逃跑的那些下人死在了城郊的一處院子……我一向按照命令行事,留你在京城,日後恐成禍患。」
謝景庭的聲音溫和動聽,輕聲細語地和他商量,語氣頗有些為難。若是換個人,會讓人有自己活著是在添麻煩的錯覺。
這個人剛剛跟他說的是客氣話,意思非常明顯,就算是徐知府求情,他也未必買賬……
蘭澤呆了一下,後知後覺地明白了謝景庭的意思,他腦殼裡嗡嗡的響了一下,陳氏死了,那麼隨行的徐春池呢?自然不會有活路。
徐府下人全部都要被牽連,沒有人知道他不是徐春池……他要活下去,不要死。
蘭澤試著張嘴,他的嗓子還沒有好全,但是能發出聲音,嗓音略有些啞,不怎麼好聽。
「我……我可以做很多事情,督主恕罪,不要殺我。」
跪在地上的少年十五六齣頭,模樣剛剛長開,表情有些閃躲,看起來有些怯懦,開口聲音很低,一雙眼睛水盈盈的,嘴巴略微繃緊,纖長的睫毛略微顫唞。
謝景庭看著他,眼神中略有些興味,問道:「你能做什麼?」
「我聽聞徐公子平日里在府中頗為受寵,擅長投壺飛餅,曾數次被夫子勸退。」
徐春池在家不學無術,有陳氏慣著,一直頗讓徐知府頭疼。
蘭澤沒有那麼大度,一點也不希望針對過自己的人過得好,他巴不得徐春池紈絝不學無術,如今聽到謝景庭的話,又後悔起來。
若他對謝景庭沒用,謝景庭自然不會留他。
實際上他連徐春池都不如,徐春池調皮搗蛋但是聰明,而他三字經文至今都沒有學完。
「我……我都可以學,只要督主饒我一命,我以後不會再玩投壺飛餅,會好好上課。」
蘭澤心裡著急起來,他想了半天自己身上能夠說的出口的優點,說出來不會被謝景庭懷疑的,似乎一個都找不到。
「先生曾經誇過我聰明,我日後會爭氣,在督主身邊做個有用的人。」
蘭澤乾巴巴地說完,他戴著的銀鎖折射出亮光,緊緊盯著謝景庭,生怕謝景庭說出來一個不好的字。
「有用的人?你認為什麼是對我有用的人?」謝景庭問他,嗓音沒有什麼起伏。
蘭澤是心急之下說出來的,他明顯的察覺到了謝景庭的情緒,掌心有些黏膩,他摸到了一手的汗。
「我……」蘭澤僵在原地,方才說的被人誇聰明,也是誇的徐春池,他沒有被先生誇過聰明。
就在此時,外面的侍衛敲了三下門,謝景庭視線從他身上收回,侍衛進門對謝景庭耳語了幾句。
謝景庭神色未變,在侍衛下去之後,視線重新落在他身上,在他臉上略微停留。
「我現在性命在督主手裡,若是督主認為我沒用,自然不會留下我。」
蘭澤索性說了實話,他不知道應該說什麼,若是說一些自己做不到的事情,日後他做不到,興許謝景庭還是會殺他。
他……只是想活著而已。
「這般……你所言不無道理。」
謝景庭溫聲說:「若你當真聰明過人,本督主向來惜才,不會為難你。」
蘭澤聽的心神一緊,謝景庭話音一轉,對他說:「你暫時留在府上,只是徐春池這個名字不能再用。」
「你可有喜歡的字?」謝景庭問。
喜歡的字……
蘭澤下意識地開口:「蘭。蘭花的蘭。」
謝景庭:「這是個好字,蘭澤九春,悅懌秋霜……以後便叫蘭澤,如何?」
蘭澤提著的心在此時略微放下來,他撿回了一命,頗有些慶幸,不禁又覺得有些巧合。難不成謝景庭和他娘看的是同一首詩?
撿回一命的蘭澤被人帶了下去,殿中侍衛顯身。
書案上的摺子上寫的是蘭澤的名字,從出生到生平,以及入府,甚至每天吃過哪些食物,一一在上面,極其詳盡。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