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約定與承諾
這是西澤爾最後一次躺上手術台,也是危險係數最大的一次。
索爾和卡米拉穿著防護服,在一旁焦急地看護等待著。
奧卡西提前給他們做了預警:「這次是研究大腦,所以可能會出現一些奇怪的幻覺。當然,以元帥的毅力,我認為您絕對可以撐過去的。」
西澤爾沒什麼表情地「嗯」了一聲。
冰涼的儀器貼上太陽穴,他緩緩閉上眼,即刻陷入沉睡。
……
西澤爾睜開了眼睛,眼前赫然是一張秀氣白皙的面容,正好奇地看著他。
是裴懷清。
見到他醒來,歪了歪頭,笑起來露出一個梨渦。
「你醒了?這一次睡了好久呢。」
西澤爾一眨不眨地看著他,彷彿忘記了言語。
「咦,怎麼了?傻啦?」裴懷清微微睜大眼睛湊近,身上的暖香也傳入鼻端,洋溢著陽光花朵的氣息。
他先是格外大膽地戳了戳西澤爾的唇角,隨後手臂狡黠又迅速地彈回去,背在身後,眼睛笑成了兩道月牙。
「好看么?喜歡我么?」
西澤爾沒有迴避這個問題,他認真地望進裴懷清深黑的眼瞳,像凝視宇宙中的巨大漩渦。
「喜歡。」他補充,「很喜歡。」
「誒?」裴懷清的表情又是驚訝,又是為難,他撇撇嘴,捏了捏自己的下巴。
「這麼坦率可不好玩了呀。」
有些苦惱的模樣,眼睛滴溜溜轉動,像只靈氣四溢的小狐狸。
西澤爾從沒見過他這個樣子,輕勾起一邊嘴角笑了笑。
裴懷清見到他嘴角似有若無的弧度,眨了眨眼,忽而俯身湊上去,一時之間門兩人呼吸交融,氣息相聞。
「為什麼喜歡我呢?」
他臉上還帶著以往那番羞澀惶然,牙齒輕咬下唇,手臂游蛇般湊了上來,摟住西澤爾的脖頸。
這一切,實在是太真實了。
西澤爾頓了頓。
他微微推開對方。
「我從沒有見過你這樣的人。」西澤爾任由「裴懷清」眼底染上霧氣,望進他視線里,卻好像望進另一個場景,另一個人。「喜歡你是自然而然的事。」
沒有什麼理由,喜歡就是喜歡了。
如果可以找到緣由,如果可以控制,他也不會沉湎於這段感情這麼深。
「哦,是嘛……」
「裴懷清」露出一副苦情的模樣,身後的手卻忽然急速探出,手中握著什麼,在西澤爾腹部狠狠一捅!
「——那這樣呢?」
「裴懷清」很是無辜地笑了,他捏緊刀柄,又將刀身更深地刺進去一些,輕聲細語。
「這樣,你還喜歡我么?」
西澤爾眸光一縮,微微垂眸,去看腹部的傷口,他甚至連睫毛也沒抖一下,反而在「裴懷清」詫異的目光中伸出手,覆蓋在傷口上。
「不夠,」他輕嘆一口氣,語氣稱得上溫柔,「你得這樣。」
他拔出那把小刀,一個翻轉,朝自己的心口刺去。
刀身偏過肋骨,精準無誤扎入應該是心臟的位置,深入胸膛,西澤爾摸了摸胸口。
沒有痛覺,甚至沒有血。
他眼中閃過一絲遺憾和失望,心口浮掠上一種奇怪的感覺,抿起唇看向「裴懷清」。
面前的人驚訝地瞪著眼睛,詫異又難解。
「為什麼要這樣?你為什麼要傷害自己?」
聽著他的疑問,西澤爾緩緩閉上了眼睛,近乎喃喃道。
「如果他真的能像你這樣狠,就好了。」
「裴懷清」的表情瞬間門變得很奇怪,他歪著頭,像見到什麼無比新奇的東西,饒有興緻地盯著西澤爾。
「小清!」
從外面突然走進來一個人,西澤爾眉尖霎時蹙起。
是「封瀾」。
為什麼這人也會出現。
真是令人噁心的幻境。
「裴懷清」若有所思地抬起頭,走向對方,在西澤爾黑沉沉的目光中,自然而然地伸出手同「封瀾」十指相握。
西澤爾握緊了手心。
即使知道這很有可能不是真的,但他……還是接受不了。
完全不想看到這樣的場景,刺眼極了,很想就這麼殺了封瀾。
「封瀾」沖他挑眉一笑。
即使在幻境里,他依然如此欠揍又囂張。
「他現在歸我了哦。」
得意洋洋的模樣,和真正的封瀾如出一轍。
西澤爾冷冷看過去,沒有說話。
他盯著兩者相握的手,愣了一會神。
忽然意識到,裴懷清和他不一樣。
裴懷清有著眾多的選擇,總有人會前仆後繼地追求他,而後愛上他,可以逗他開心,也可以陪他去做所有有趣的事。
但他自己呢,如果不是這張臉,裴懷清也許根本不會喜歡他。
他不是無可替代的。
西澤爾猛然無比清醒地,意識到這個問題。
心臟開始抽痛起來,似乎是那把刀發揮了餘熱,在心房胡亂攪動。
他抓緊被單,冷漠地回答:「他不喜歡我,也永遠不會喜歡你。」
他和封瀾認識了這麼久,怎麼可能不知道對方的秉性,強勢又擅長掠奪,某些方面來說,他們兩人是復刻出來的也不為過。
裴懷清也許會喜歡上另一個人,但絕對不會是他和封瀾,而是更好的、更能配得上的人,不會再讓他受到一點傷害。
這種可能讓西澤爾窒息,卻又感到一種難以言明的解脫。
他意識到,裴懷清身邊如果沒有自己,會好過得多。
他沉默下來。
「裴懷清」沒有再說話,「封瀾」的表情也漸漸由清晰變得模糊。
這場該死的幻境也該結束了。
然而直到身形最後隱去消失的那一刻,「裴懷清」都在疑惑地看著西澤爾的臉,似乎想從上面找出什麼鮮明的情緒出來。
但他失敗了。
……
西澤爾在真正的現實中,睜開了眼睛。
眾人歡呼聲中,他面無波瀾,朝身側望了望。
……他不在。
沒有來看他。
西澤爾此時竟然無比希望裴懷清能夠來見自己一面,哪怕是像幻覺里那樣,惡意地捅他一刀就好。
「長官!」卡米拉驚喜地衝到他身邊,略顯嚴肅的臉完全展開,激動之色溢於言表:「終於,您以後終於可以……」
剩下的話他沒有說完,不知道怎麼表達,只是一直在笑。
西澤爾與防護鏡后的他對視:「辛苦你了。」
他不在的這些天,一直是他們代勞軍務。
他這麼多年,一直活得無知無感,虧欠了周圍人許多。
但他真的有些累了。
「小舅舅,別急著閉上眼睛啊。」索爾含笑的聲音傳來,「快看,是誰來了?」
西澤爾驟然睜眼,撐起身形往外望去。
「啊!元帥!」
「誒誒誒!別亂動啊!」
周圍的研究員手忙腳亂地收拾起還沒完全弄好的手術台。
四周很嘈雜,但西澤爾仍然聽見了自己心臟的躁動聲。
如此具有活力地,為一個人持續跳動著。
手術室的滑動門后,一張臉怯生生地探出來,猶豫地往裡張望。
索爾乾脆走過去,把鬼鬼祟祟的裴懷清拉了進來。
「別光站外面,進來進來!」
他熱情地要把裴懷清帶過去,被西澤爾一個冷眼阻止,才停止動作聳了聳肩。
「那個,我……」
裴懷清在那麼多人注視下,有些說不出話來,他局促地低下腦袋,盡量把自己紅透的臉頰藏在頭髮下。
西澤爾往周圍掃視了一圈,周圍的視線自動消退,所有人著急忙慌地往外趕。
「我想起來還有事!」
「對對對,有個實驗還沒做完!」
「我的小白鼠還在那裡……」
等到人一個一個走光了,裴懷清才抬起通紅一片的臉,與西澤爾對視。
沉寂一會後,他開口。
「我,我明天做手術,奧卡西說風險很小,後天就可以走了。」
西澤爾露出一個淺笑:「恭喜。」
裴懷清看見他的表情,鬆了一口氣。
還好,西澤爾還是比較……通情達理?這讓他接下來要說的事,也不那麼難以說出口了。
但還沒等他說完,西澤爾就先開口了。
「在做出決定之前,能不能,先聽我說兩句話?」
「嗯?當、當然可以!」
裴懷清將手背到身後,有些忸怩。
說到底,西澤爾也為他做了很多,這點要求還是可以答應的。
沒有多餘的廢話,西澤爾驟然說道:
「我很喜歡你,在你面前,我真的沒有一點機會了么?」
如果裴懷清回答「是」的話,西澤爾會尊重他的意見,永遠不會再去打擾他。
他想給裴懷清足夠的自由與選擇,即使會……很難接受,但……
他的眼神直白無比,還含著些不明的深沉情緒,裴懷清怔愣一下,呼了一口氣:「這,我……」
他咬了咬牙,忽的鼓起勇氣:「其實……也沒有,特別……」
一句話在嘴裡忽然就破碎開來,西澤爾眼神卻突然一亮,像是陽光照進了陰暗的角落。
裴懷清就突然捋不直舌頭,磕磕巴巴問道:
「你,我想問一下,你能夠等我十年么?」
他低下頭攪著衣角。
等……十年?
等?
「什麼,意思?」西澤爾的尾音有點抖。
裴懷清胸膛起伏兩下,他閉了閉眼:
「其實我也是第一次喜歡一個人,雖然感觀實在不太好,但沒法否認。」
「我想試試,花十年的時間門周遊宇宙之後,我會不會再想起你。」裴懷清抿了抿唇,有些為難。
「到那個時候,如果我還想回來見到你的話。」
「我願意……給你一個機會。」
說出這話裴懷清也是十分難受的,但他又無比清楚,自己在說什麼。
和西澤爾拉拉扯扯這麼久,心情極其複雜,他是強勢的,但也是溫柔的,裴懷清說服不了自己就這麼原諒他,但牽連的那一點情愫卻又無法忽視。
十年的時間門足矣抹平許多,也許到時候,他能夠徹底忘掉過去,忘掉西澤爾。
不過至少現在,他願意和對方許下一個約定。雖然這聽上去對西澤爾很不公平,但裴懷清偶爾也想要自私一次,把主動權掌握在自己手裡。
話說出口后,他也有些忐忑。
他想過西澤爾很多種回答,但唯獨沒想到他沙啞地說了聲:
「謝謝你。」
誒?
裴懷清驚訝地抬起頭,西澤爾已經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在了他面前。
兩相對視,竟然是對方先忍不住移開視線,殷紅眼尾可見一道濕痕。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西澤爾喉結滾動,目光完全失去往常的分寸與清冷,濕漉漉一片,語調低啞,險些失聲。
嘴唇顫抖著,最後拉成一條細薄的直線,才沒有失態,堪堪出聲。
「這是我沒有想到的最好的結果。」
他完全不敢想,裴懷清竟然還願意給他一次機會,值得用十年,去期待下一次見面。
這讓他覺得,就算要經歷無數次離別,承受無數種痛苦,在苦痛交加中度過餘生。
只要能見裴懷清一次,他也甘之如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