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萬迎春張著雙臂，兩眼泛紅執著而堅定的看著萬夫人，見她不為所動后，眼淚再也忍不住的掉了下來。

萬夫人心下絞痛，但還是一臉堅定，萬迎春的淚流的更凶了，旁邊的樓姨娘忍不住道：「大姑娘，你就讓一下吧。」

「我不！」萬迎春叫著，聲音里充滿了悲憤。

萬夫人嘆了一口氣：「讓開吧。」

「娘！」

「不過就是兩句話的事。」

萬迎春嘴唇哆嗦，身體都有些打擺了：「那邊一向不將娘放在眼中，娘大度，不同她們計較也就是了，怎能！怎能主動前去……說和？」

她咬著牙，也到底不能把道歉兩個字給說出來，就是這樣，她也覺得充滿了屈辱。

昨天，就在昨天，她還想著怎麼抓了萬秋雨的把柄找她的麻煩。

萬秋雨擺的那個姿態，她是怎麼也不信的，蘭姨娘這對母女慣會耍橫，那蘭姨娘擺不正自己的身份，萬秋雨也經常是一言不合就摔東西掀桌，也就是她娘好性兒，這才容了她們這許久。這一次那萬秋雨竟打傷了夏荷妹妹！這可不是摔東西了。

這一次娘終於整治了她們，而這邊剛一整治，那邊就來道歉，騙誰啊！

翠屏翠蘭有可能被糊弄住，她可不會！

果然，沒一會兒那萬秋雨就惹了禍！

她竟然私自出府！

她們這些做姑娘的，最最起碼也要跟著自己的姨娘才能出來——這還是因為蘭姨娘一向張狂，像樓姨娘，要出來，一般都是同她母親一起外出，真有什麼事需要獨自出來，也會向她母親請示了再說。

而現在，萬秋雨竟然自己就出來了！

萬迎春一邊驚愕，一邊就是興奮！

她要告訴她娘！

不不不，先不急，她要拉著萬秋雨找個她爹在的時間，向她娘告狀！

過去她爹不怎麼來她們這個院子，這一段因為新姨娘的事情卻是經常來的。

昨天一天，她都在因為這個事情興奮，可到了晚上，就完全不一樣了。

萬秋雨，是同她們的爹一起坐著府尊家的車回來的……

她們的爹，在那個小院里呆了好長時間，然後同她娘說了幾句話，又過去了！

然後她娘今天早上就把樓姨娘叫了過來，再然後，她們現在竟然要去蘭姨娘那裡！

她娘，和樓姨娘，都要過去！

憑什麼啊，那只是一個姨娘啊！

「本來也沒什麼深仇大恨，我為什麼不能過去？」萬夫人開口，萬迎春抖的更厲害了，「您……您早先不是這麼教我的……您……您說做女人的，最重要的就是體面，什麼時候都不能丟了這個……那撒潑耍橫不能要，那丟了自己身份的事更不能做……您……」

萬夫人垂了下眼：「這些是我說過的。」

「那、那……」她有些說不出口，心中卻在想，那你現在在做什麼？你要自己毀諾嗎？

「但我今天就再教你一點。」

她說著，走過去，低聲道：「形勢比人強。」

萬迎春不抖了。

「我們女人，終究是要靠男人生活的。」聲音中帶了無限嘆息，萬迎春臉色煞白。

萬迎春母女這邊凄凄慘慘，蘭姨娘那邊就是另一種畫風了。

蘭姨娘昨天彷彿就要病入膏肓了，但她這病，如果說有一分是因為風寒，那九分都要是心病。

昨天萬老爺一來，她這病就好了七分，今天萬寶樓的婆子一來，她這精神比早先還要更好！

偶爾咳嗽兩聲，也不知道是還有病，還是太過興奮，此時她就拿了一個釵子插到自己頭上，一邊對著銅鏡看，一邊詢問。

萬寶樓的婆子自然是一番恭維。

「我也覺得這個不錯，但剛才那個也好。」她來回比著，左右為難。

「主要是姨娘顏色好，這戴什麼，都好呢！」

蘭姨娘笑的見牙不見眼，這種逢迎，她已經有一段日子沒有享受到了。

「讓人好生為難啊……」

「是挺為難的。」萬寶樓的婆子久在後宅穿梭，知道這時候不能亂說話，畢竟是姨娘，若是自己手頭寬裕，能都買了也就罷了，若是不夠，鬧起來，也許她能做成這個生意，可能就要惡了當家主母了。

蘭姨娘嘆了一口氣，正要抉擇，葉艷艷就走了過來：「都買了好了。」

蘭姨娘一怔：「都買了？」

葉艷艷點頭。

蘭姨娘咬了下牙：「好，都買了！」

萬寶樓的婆子有些疑惑，但看葉艷艷神情淡定氣質從容，年齡雖小，卻彷彿有著強大底氣，她猛地心中一動，就想到了昨天隱隱的聽到的一些傳聞，再想到今天一早自己就被叫過來，當下贊道：「姑娘真是好魄力！姑娘這麼支持婆子，婆子這裡也有個小玩意，還望姑娘不要見笑。」

她說拿出一個手串，那手串是一圈小紅石頭，中間是個小金鈴：「這紅的是珊瑚石，雖不值什麼錢，也是個吉利物件，姑娘帶著，說不定就能擋個小災小難的。」

她沒有說那金鈴，卻把那鈴鐺來回撥弄，那鈴鐺不大，但做工精巧，真去賣的話，也絕對是值點什麼了，蘭姨娘道：「這個禮物，有些大了……」

「哪裡就大了，姑娘同姨娘，常年幫襯婆子呢。」

蘭姨娘還有點有意，葉艷艷看了那婆子一眼一眼：「那就多謝媽媽了。」

「不值當不值當。」那婆子一邊說一邊笑。

萬寶樓的婆子走了，蘭姨娘拿著各種首飾左顧右盼，又把葉艷艷拉過來：「這瓔珞我早就想給你弄一個了，你爹總說你年紀小，不急，現在可不就有了！」

說著給葉艷艷戴上：「我看這個，也不比那夏雨荷的差了！今年你生日的時候，我定要給你找個比迎春還好的！」

葉艷艷嘆了口氣：「姨娘覺得這有意思嗎？」

蘭姨娘一怔。

「昨日爹來了，姨娘高興；今日萬寶樓的婆子來了，姨娘歡喜。但爹為何來，萬寶樓的婆子為何來，姨娘難道真不知嗎？」

蘭姨娘一下面無血色，她咬了下下唇：「你、你這是在向我邀功嗎？」

葉艷艷搖了下頭：「我雖只能叫你姨娘，可你不就是我娘親？我又哪裡有能向你邀功一說？昨日是我運氣好，碰到了貴人，可若我運氣不好呢？」

蘭姨娘看著她，說不出話，葉艷艷垂下眼，慢慢地念出一句話：「一生一世一雙人……」

她念的很慢，幾乎一字一句，蘭姨娘轉過頭，聲音顫抖：「你、你小小姑娘家，說這個做什麼？」

「我小時候，姨娘一直同我說您和爹的故事。你說爹當時天天跟著你，被你罵也不走，被你打也不走。下著大雨，他在你住的客棧外站了一夜，第二天，他人都要暈倒了……」

她話音未落，蘭姨娘就嘩的一下把桌上的首飾都推到了地上：「不要說了！」

她聲嘶力竭，葉艷艷卻絲毫不退，微微抬起頭，看著她：「你說雖然是做姨娘，但有爹的真心，就什麼都夠了。」

「你！你！」蘭姨娘渾身顫抖著，在這一刻，她覺得面前站的不是自己的女兒，而是什麼鬼怪，她這麼冷酷這麼無情，把她心底最大的傷痛都說了出來！

在她同萬老爺私定終身的時候，真沒想過他已經娶親。

他對自己這麼痴心，為了她自己的性命都可以不顧，怎麼會騙她呢？

誰知道不僅早有了夫人，甚至姨娘都有了一個！

而且她們三個，是在同一年生下的孩子！

那在林間和猿猴競賽的場景再也沒有了，那在溪間同姐妹練劍的場景再也沒有了，甚至……那師父的教誨再也沒有了。

她一次次的說著萬老爺的真心，可她又怎麼會不知道那真心……到底是什麼樣的？

想到這裡，她胸中憋悶，哇的一聲，一口血就噴了出來。

「姨娘！」本就嚇壞的竹劍更是嚇的魂飛魄散，葉艷艷上前，幫蘭姨娘擦了血跡，「姨娘這又是作甚？」

蘭姨娘看著她，目光複雜。

這真的是自己的女兒嗎？容貌是一樣的身形是一樣的，可這態度、這作風……但這臉上的關切……

「你……」

「我知道，我不該說這些的，這也……不是我這樣的姑娘該說的，但這幾天，我深深思索，總覺得我們母女，再不能那樣活下去了。夫人是個性好的，我知道這話姨娘不愛聽，但姨娘細想，夫人真不是不好的。若姨娘是夫人，可能容得下姨娘？」

這話有些繞，蘭姨娘卻是懂得，當下就想說若她是夫人又豈能容得下別人？不過話到嘴邊，到底就化成了一聲嘆息：「不要再說了……」

說完，就有一種深深的疲憊：「你去玩吧，以後……」

一時間，她竟想不出以後怎麼著，沉默了許久，又說了一遍：「你出去吧。」

葉艷艷當然不會走，此時系統正在她腦中發出靈魂的疑問：「是這一句啊……她最在乎的，是這一句啊，怎麼沒有收到能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