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滿地紅妝。

蘭姨娘坐在烏青色的方磚地板上別著頭，這一刻，她有些無法直視女兒。

「你去做你的事情吧。」她又說了一遍。

葉艷艷嘆了口氣：「姨娘，要逃避到什麼時候？」

蘭姨娘身體一僵，葉艷艷換個角度，重新蹲到她面前。

蘭姨娘想再次轉頭，可在葉艷艷的注視下竟有些轉不動。

她抿了下嘴：「你還小……」

「所以我不懂是嗎？那姨娘大了，又懂了什麼？」

蘭姨娘咬著牙，她現在又氣又惱，想找個地縫鑽進去，更想打眼前的女兒一通：「你……」

「姨娘的願望是什麼？」

蘭姨娘張開了嘴，一時有些跳不出來，葉艷艷誠懇的看著她：「還是一生一世一雙人嗎？」

蘭姨娘的嘴張得更大。

還是嗎？

在過去她會毫不猶豫的說就是，她是因為這一句才叛出師門同人私定終身俯身做妾，但現在她忽然發現這個心愿是那麼的虛無，甚至，有些可笑。

「我……」她說出一個字，忽然就淚如雨下，葉艷艷將她抱在懷裡，輕輕的拍著。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了……」蘭姨娘一開始聲音很輕，後來越來越大，最後竟在不知不覺中用了一些內力。她這內力也不怎麼雄厚，但聲音就傳到了正走過來的萬夫人一行人耳中，萬夫人一停，其他人也面露狐疑之色，樓姨娘上前，「有人在嗎？三姑娘？蘭……姐姐？」

她這個姐姐一叫出來，跟過來的萬迎春臉色就是一變，她再次咬住了牙，握緊了拳頭。

樓姨娘還要再叫，萬夫人就道：「三丫頭在嗎？蘭妹妹身體可好些了嗎？」

她一邊說一邊往裡走，剛進了院子，葉艷艷就一臉疑惑的從裡面走了出來，萬夫人笑著走過去：「怎麼，兩日不見，你這丫頭就不認識我……」

她話沒說完，葉艷艷就兩眼通紅，淚珠刷的一下就出來了。

萬夫人的臉色一下變得煞白：「孩子，好孩子，你這是怎麼了？誰給你氣受了？」

一邊說著一邊就要瞪個人，但葉艷艷這邊就一個，她這邊……也只有自家女兒像是會跑來找事的，但她是同自己一起過來的，這是有這個心也沒這個時間啊。

「你有什麼委屈，都同我說，我給你做主！」她說的斬釘截鐵，也是真這麼想的，此時葉艷艷哪怕指著萬迎春，她都會打一通給她出氣。

對於蘭姨娘這對母女她過去一直是看不上眼的，是，她是性好，但她之所以放著她們不管，最大的原因還是沒放在眼裡！

別管蘭姨娘過去是什麼出身，有什麼名聲，來到府里做妾的那一刻就什麼都不是了。可笑她還說什麼「真愛」，簡直就是天真至極！

這蘭姨娘若對她小心奉承，她倒要小心，這種做派，她真是眼皮都不抬一下的。

唯一需要在意的也就是別讓那個三丫頭惹出大禍——小來小去，就她姨娘那個樣子，懂的都懂。

她知道外面那什麼武林人士、門派勢大，但在他們這個圈子裡，還是看不上那些人的。按照那些男人們的說法就是，現在就是錦衣衛亂國，什麼時候撥亂反正了，這些門派不過是些不入流的東西。

她不太懂這些，但她知道，只要萬秋雨不惹出大事，就不會影響其他兩個姑娘的名聲，那她還有什麼好在意的？

誰知道萬秋雨出去一圈就找出來那麼大一個靠山，在萬老爺剛同她說的時候，她簡直想給他來一句——「你以為是寫話本嗎？」

但那府尊家的車馬是真的，萬秋雨脖子上掛的玉佩是真的，她問了萬老爺身邊的長隨，更從側面證實了！

而且萬老爺還同她說什麼你以後對她們母女善待一些。

她當時看著萬老爺，簡直想撕了他的嘴，是，她是看不上那對母女，但何曾虐待過她們一分？是，同樓姨娘不一樣，但樓姨娘是她的娘家人！是她自己貼補的，蘭姨娘的一切，她不是照著萬家的規矩來的？

「我知道，你是個大氣的，但、但趙大人就誤會了！」萬老爺也是懊惱。

趙尚同他說那些話的時候，他只是覺得古怪，別的倒沒有多想，直到後來申府尊說萬秋雨是跳河自盡認識的趙尚他才反應過來，之後那是一方面不能接受，一方面不能理解。

後院的事他不是太操心，但大體上是滿意的。

樓姨娘忠厚老實，蘭姨娘潑辣俏皮，在夫人的統領下基本和諧，這怎麼突然就跳河了？

「我惹了禍，令夫人厭惡，累姨娘傷心……」在府尊的馬車上，他那一向活潑的三女兒低著頭細聲道，然後又突然抬起頭，「不過爹爹放心，阿哥已經訓斥過我了，我以後，再不會了！」

萬老爺的一口訓斥憋在嘴邊，差點沒憋出一口血出來。

這件事他是知道的。

他這個爹要納妾，哪有做女兒議論的餘地？而且老三還把老二打了？這不懲戒哪還得了？

當時他只覺得萬夫人罰的有些輕了。

現在聽到萬秋雨竟還因為這個去跳河，雖然聽她這意思是後悔，可這風氣也不能開！想也沒想，他就要訓斥，哪知道萬秋雨又冒出了後半句！

阿哥！

那個阿哥可同他萬家沒有半分關係……還是他，惹不起的！

萬老爺的這口氣不能對萬秋雨，也不能對蘭姨娘，到了萬夫人那裡，就都沖著她去了。

饒是萬夫人修鍊多年，那一刻也要掀桌，而在聽到趙尚的官職、做派后，她也顧不上掀桌了。

萬老爺好歹是舉人，又有祖上的招牌，真有個什麼事好歹能擋一下；她娘家最有身份的三弟也不過就是一個秀才，惹了那趙尚，她劉家有可能被滅門！

這也是為什麼她今天要低下身段過來的主要原因，結果她人剛過來萬秋雨就哭得稀里嘩啦的……這三丫頭什麼時候哭過啊。

「夫人……」葉艷艷輕輕的叫了一句。

「好孩子，你說。」萬夫人一邊柔聲道，一邊給她擦眼淚，「你有什麼不痛快，都同我說。」

「我……我只是心疼姨娘……她到今天，還因為爹不能釋懷。」

萬夫人手一僵，葉艷艷沖她做了個福：「秋雨以前愚笨，做了很多離譜的事，多虧夫人心善不計較，以後秋雨是必不會的了。」

萬夫人回過神，連忙將她拉起來：「這說的是哪裡的話，你小小孩家，頑皮是有的，哪有什麼愚笨離譜？」

葉艷艷怔怔的看著她，萬夫人心下忐忑，不由問道：「怎麼了？」

「我有一句話不知道……」

「你說！」

葉艷艷面帶猶豫，萬夫人正要讓其他人走開，她就道：「姨娘不能接受爹找新姨娘，夫人……為何就能接受呢？我、我知道這話不該是我問的，可因為姨娘早先老同我說一生一世一雙人，我、我……我沒有想這些，就是不明白，夫人……夫人是怎麼忍的呢？」

她說著，一臉疑惑，面帶不解。

此時要換個人，若是萬迎春，不等說完，萬夫人就打斷了，哪怕是樓姨娘，萬夫人也不見得就會讓她說完。什麼接不接受的，什麼一生一世一雙人，不過就是那麼回事。占著正妻的位置，掌管著家財才是正經的。但她現在一心逢迎萬秋雨，當然不會打斷她的話，而當她說完最後一句，她的心中就是一痛。

「心字頭上一把刀，幺兒。」在她還是垂髫小童的時候，她娘指著這個字這麼同她說，「你現在無拘無束，以後就要把這個字放在心上了。」

「這字不好。」她當時搖頭。

「這字是不好，但對於我們女子來說，卻是最為緊要的，若是忘了這個，日子只會更難。」

「為什麼？」她非常不解，「為什麼是對我們女子？那男子呢？」

……

忍？忍！忍？

怎麼忍的！

萬老爺相貌端正，舉人出身，她剛嫁進來的時候怎麼沒有過少女遐思，想著舉案齊眉？但還沒兩周，這男人就看著她身邊的丫頭髮愣。她這邊剛確定了身孕，他那邊就按捺不住了，她把樓姨娘送了過去，一夜沒睡，徹底明白了什麼叫忍！

那把刀插到心中，反覆拉扯，把你最在意的最柔軟的地方完全割去，然後，佔據了那個位置！

「夫人？」葉艷艷叫了一聲，萬夫人回過神，勉強笑道，「哪有什麼忍不忍的？男人納妾就是一個常事，哎呀，這都不該同你們這些小孩子說！好孩子你以後也不要再想了，你可用了早飯，我讓人送了八寶飯過來可好？」

葉艷艷低下頭：「我就是看姨娘傷心才問的，原來這是常事啊，可如果是這樣的話又為什麼要說一生一世一雙人呢？這……這也不是一雙人啊。」

萬夫人怔住了，屋內的蘭姨娘也怔住了，系統發出驚奇的聲音：「變了！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