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桃源
要想消弭白骨妖的怨氣,就得調查清楚它們生前的死因,找到癥結所在,才好對症下藥。
鳳簫:「怎麼調查?」
龍笙說:「問。」
「你去問?把它們從土裡刨出來問它們怎麼死的?」鳳簫毫不客氣地嘲笑,「你是不是傻?那些白骨妖根本沒有神智,就算有,它們也不會開口說話。」
龍笙瞥他:「是下山問附近的人,山上埋了這麼多屍骨,不信附近居民一無所知,總該有個傳說吧,那不都是線索?」
末了,還悠悠補上一刀:「你是不是傻?」
鳳簫:「……」
鳳簫微笑:「是沒有您聰明過人,都聽您的,您說下一步該怎麼做就怎麼做。」
莫生氣,莫生氣,氣出病來無人替。
龍笙道:「下一步,睡覺。」
「不是下山問問情況么?」鳳簫都準備好去調查走訪了。
「你看看現在是什麼時辰,凡人是要睡覺的,我也得養精蓄銳。」龍笙說著又懶懶打了個呵欠,「累了一天,一個好覺都沒睡成,什麼事明天再說。」
說著就變成一條水蛇,扎入小溪里。
水底下還傳來聲音:「你也趕緊找個地方睡,別惦記找你那梧桐樹了。」
鳳簫一個人站在溪邊糾結半天,還是抵不過席捲上來的困意,妥協地飛到一棵桃樹上歇息。
他平生第一次沒有棲息在梧桐木上,以為會很難入眠。但事實是勞累起來什麼矯情都沒有,鳳簫幾乎是剛躺下闔眼就睡著了,一覺沉睡到天光大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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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醒,小山雞。」
「喂!起床了!」
誰呀……大早上擾人清夢……
鳳簫和昨日被架在火上烤時一般,翻了個身想要繼續睡。
這回他四肢沒被綁住,所以成功地翻了個身。
……也成功地掉了下去。
他躺在狹窄得只能容下一人的樹榦上,一翻身就騰空失重,猝不及防地墜下樹。
鳳簫已然驚醒,但已經來不及做出反應。
他看到樹下不遠處的黑衣少年,大喊:「救救救命!」
砰!
鳳簫結結實實地摔在了地上,揚起一片塵土,沾染一身落花。
龍笙這才不緊不慢地走過來,環抱雙臂,好整以暇地低頭問:「沒事吧?」
鳳簫仰頭詰問:「死、蛇、妖,你剛剛為什麼不接住我?」
這麼近的距離,明明可以閃現接住的!
「這麼點高度,要不了命,你昨天從比這更高的地方摔下來,不也沒事嗎?」龍笙說著風涼話。
鳳簫拍了拍身上的泥,從地上爬起來,依舊活蹦亂跳:「這能一樣嗎?昨天我一點都不疼。」
昨天他從那麼高的地方摔下來,直接給砸暈了。不過暈過去之前好像還砸中了什麼東西,得了緩衝,幾乎不怎麼疼痛。
「你知道為什麼嗎?」龍笙手指點了點自己腦袋,「因為昨天你摔下來砸在了我頭上,疼的是我。」
龍笙毫不懷疑如果他沒有龍鱗護體,絕對會被砸成一灘肉泥。
他可是一條記仇龍。
鳳簫突然心虛:「是,是嗎?」
「而且你不是要練御空術?不經歷跌倒怎能學會飛翔,我這是為你著想。」龍笙繼續忽悠。
鳳簫抿唇,彆扭道:「對不起,是我誤會你了。」
龍笙編不下去了,他怕他再說下去要笑出聲。
太單純了吧,小山雞。
爾虞我詐見多了,第一次見到如此天真的妖精。
龍笙手指抵唇掩住笑意:「天亮了,我們該下山了,我找到了下山的路
。」
「那還等什麼?趕緊走。」鳳簫立刻就要走。
龍笙攔住他,上下打量:「你就打算這樣下山?」
鳳簫不解:「怎樣?」
龍笙闔眸:「凡人都是一雙黑眼,你我這雙眼睛走出去,誰都知道我們是妖。」再睜眼時,金瞳變色,眸如點漆,更像個凡人少年。
鳳簫聞言,也將赤紅雙眸化為烏黑:「你見過凡人?還知道他們長什麼樣子。」
龍笙道:「在書里見過。」
「還有這身衣裳……」龍笙望著鳳簫這身衣著,摸了摸下巴。山雞精穿得破破爛爛,要不是臉生得實在好看,下山走在街上一定會被當成叫花子。
但他長得好看,就會被當成落難的小公子。
鳳簫直截了當:「換不了。」他宮殿里有無數華服,可惜出來匆忙,一件都沒帶在身上。身上這件已經燒毀了,沒有衣物可以更換。
他自己的羽毛也可以幻化成羽衣,但現在羽毛被燒焦,幻化成的衣物應當並不比身上這件好到哪去……
龍笙也是差不多的狼狽。他雖沒像鳳簫這樣被燒毀衣物,可在惡戰中也挂彩不少,算不得衣冠整齊。
「算了,下山去買兩身衣服。」龍笙不再糾結這個問題。
鳳簫問:「你有銀子嗎?」他聽師尊說過,凡人都會用金銀銅錢之類的東西交換物品。
「沒有,不過我有這個。」龍笙變出一顆珍珠,「夠換很多銀子了。」
何止是很多銀子,他現在富可敵國。
鳳簫全身家當被燒乾凈了,龍笙可沒有。他這逃婚蓄謀已久,準備工作充分,出來還帶了乾坤袋,裡頭裝了不少龍宮的珠寶,夠他在人間逍遙自在。
龍笙在前頭引路,邊走邊道:「我早上探了探這座山的地形,只有南山有這麼一條下山的路,東、西、北都是斷崖。」
「你還去了北山?」鳳簫不願再回想昨晚的遭遇,「那你也看到那些墳堆了?」
龍笙搖頭:「我什麼都沒看到,北方和東南西方一樣,都只有一片桃花林。」
青天白日的,鳳簫背後突然冒起一股寒氣。
「那我昨晚看到的亂葬崗是幻境?」
「未必。」龍笙思忖,「也許我看到的桃花林,才是幻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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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邊走邊聊,不覺已至山腳。
山上的小溪流淌到山下,蜿蜒向更遠的地方。他們沿著溪流走了片刻,就看見前方有個村落,正升起裊裊炊煙。兩名婦女在溪邊搗衣,男人們在地里勞作,幾個孩童正在籬笆后的空地上踢著蹴鞠,打鬧嬉戲。
看起來是個寧靜安詳的小村莊。
村口嬉戲的孩童最先注意到兩個陌生人,拋下蹴鞠去喊爹娘。
這一喊驚動了整個村子里的人。
莊稼里勞作的男人放下鋤頭望村口趕,溪邊浣紗的婦女扔掉搗衣杵跑過來,屋裡頭髮花白的老婆婆顫巍巍拄著拐杖走出來,孩子們也躲在大人身後偷看。
全村的人都來村口圍觀生人,像在圍觀什麼新奇物種。給鳳簫整得還怪緊張,生怕自己變的凡人模樣哪裡不周到,被認出是異族。
不就是來了兩個生人……至於鬧這麼大陣仗,全村的人都出來看么?
這個村子里的人並不排外,每個人臉上都帶著好奇探究,但並無敵意,神色都充滿和善。
為首的老婆婆嘶啞著聲音開口:「外鄉人,你們也是逃難到這裡的吧?找到這裡可不容易,逃亡這麼久也累了,快進屋喝口水。」
兩人這狼狽樣子,尤其是鳳簫衣衫襤褸,被認成難民也不為過。
龍笙道:「多謝婆婆。」
鳳簫腹誹:這條嘴毒的蛇妖,還知
道講禮貌說謝謝。
二人被迎進屋,一名婦人給他們倒了水,餘下的村民再也忍不住,上前七嘴八舌地詢問起來。
「如今外頭是哪一年了?」
「戰火可曾停了?誰打贏了?」
「我都許久沒見到外鄉人了。」
雜七雜八的聲音太多,鳳簫有些不知所措。他初來人間,對人間事一無所知,哪裡能回答他們的問題。
聽他們講的樣子,人間現在竟在鬧戰亂?
「好了,都讓客人歇一歇。」老婆婆開口。
老婆婆在村裡似乎德高望重,她一發話,村民們再激動也都按捺下來。
龍笙其實也沒搞清楚狀況,卻仍舊不動聲色:「老人家猜得沒錯,晚輩叫龍笙,這是家弟龍簫,都是逃難來的。」
此話一出,就有不少村民黯淡了目光。
「都過去這麼久了,外面還在打仗。」
「戰火連年不休,何日是個頭?」
「罷了罷了,待在這裡有什麼不好?這裡不就是我們第二個家鄉?」不知誰說了這麼一句話,村民們臉上又揚起笑容。
老婆婆細細端詳二人:「兩位看起來不是出身普通人家,如何淪落至此?」
果然,穿得再像叫花子,容貌氣質絕佳,就會被當成落魄貴公子。
龍笙鎮定道:「晚輩家中行商,原也是家境殷實,後來硝煙四起,家破人亡,只餘下我兄弟二人相依為命。晚輩帶著弟弟四處奔逃,想尋一棲身之所,奈何到處都是兵荒馬亂,非久留之地,直至今日來了此處。」
鳳簫佩服得五體投地。這蛇妖編起謊話還真是臉不紅心不跳。
村民們聞言皆悄悄抹淚,同情兄弟兩的遭遇。一個村民道:「那你們可算來對地方了,我們桃源村,就是人間最後一片凈土。」
龍笙忙問:「何為凈土?」
「沒有戰火硝煙,不就是極樂凈土?」村民們自豪道。
在龍笙的詢問下,很快摸清了桃源村的底細。
這天下有兩個國度,紫曦與白月。兩國世代和睦相處,互通貿易,相安無事了許久,百姓皆安居樂業,無憂無慮。
突然有一天,兩國國君都有了野心,想吞併另一個國度,自己成為天下唯一霸主。於是戰爭一觸即發,戰火燃燒到了大地的每一個角落。家家戶戶都要徵兵打仗,上至花甲老人,下至舞勺稚子,都要被迫披甲上陣。戰場屍骸遍野,百姓流離失所,整個景象堪稱人間煉獄。
桃源村村民原是白月國一個村子里的住民,舉村為避戰禍背井離鄉,遷徙流亡,機緣巧合之下尋到一處開滿桃花的隱蔽山谷,就在此安家落戶。他們開荒種田,搭房蓋瓦,男耕女織,自給自足。
這裡四面環山,與世隔絕,沒有戰火紛擾,生靈塗炭,就像一個世外桃源。村民們就把村莊命名為桃源村,附近包圍村莊的山叫做桃源山,在此處過上平靜安樂的日子。迄今已有十數年,沒有外人來此,他們也未曾踏出桃源村一步。
鳳簫感嘆:「這麼說,這裡果然是最後一片凈土。」
若生於盛世,可貴之物或許是金銀財帛、名望權力。生逢亂世,和平就是最可貴的。
鳳簫又問:「你們在這兒待了這麼多年,就沒想過出去看一看么?」
重要的是,怎麼出去?
龍笙查探過地形,桃源山下山的路就這麼一條,通往桃源村,其餘皆是懸崖峭壁。那桃源村與外界連通的路在哪裡?他們當年是怎麼找到這處世外桃源的?
村民們面面相覷。
「出去?為什麼要出去?」
「我們在這裡過得很幸福,沒有人想離開。」
「你們也留下來吧,總比在外頭丟了性
命好。」
鳳簫正在躲族親,想著此處這麼隱蔽,留在這裡也不是不行。
可總覺得哪裡怪怪的。
這些村民如此淳樸友善,看到的村莊生活也如此安寧祥和,他心中那股不詳的感覺卻始終揮之不去。
大概是和桃源山上的那群白骨妖有關。
鳳簫正打算開口打聽白骨妖的事,熱情的村民們就道:「客人遠道而來,一定餓了,我們應該要殺雞宰羊,好好設宴款待。」
聽村民們這麼一說,鳳簫就感到飢腸轆轆起來。他兩天來只吃了一條烤魚,還是龍笙烤的怪味魚,現在餓得什麼都吃得下。
他剛要答謝,龍笙就搶先道:「殺雞就不必了,我與家弟都有忌口,不吃雞。」
鳳簫猛地驚醒,才想起來自己差點兒露餡。他現在的身份是山雞精,怎麼能高高興興地答應吃同類的肉。
不過蛇妖還挺細心,會替他推辭。
一名熱心婦女道:「客人要不要去我家換身衣裳?我剛給官人做了兩身新衣裳,還未穿過。」
掛著一身破布確實不像樣,鳳簫謝過,兩人就隨婦女去更換衣裳。
成年男人的衣裳穿在兩個少年身上並不合身。他們身形亦算頎長,只是衣裳仍顯得寬大。都說人靠衣裝,他們卻是相反。尋常百姓的粗布短褐穿在二人身上,被那驚鴻容色一襯,竟也顯得貴氣起來。
鳳簫換完衣裳,見四下無人,跟龍笙表達不滿:「我怎麼就跟你姓了?就不能我是哥哥,你是弟弟,你隨我叫鳳笙?」
龍笙輕飄飄看他一眼:「方才你怎麼不這樣同他們說?」
鳳簫:「……」這不是腦子轉得沒蛇妖快么?白白被他佔了便宜。
「都是五百歲,誰大誰小還不一定呢。」鳳簫一定要把這個便宜占回來,「我是五百年前九月初九午時生,你是哪個時辰出生的?我要是比你大,你就得喊我一聲大哥。」
陽年陽月陽日陽時生,倒和他那素昧謀面的未婚妻一樣,是個純陽命格。
嘖,山雞精討厭的地方又多了一條。
兩族聯姻自然交換過生辰八字。龍笙陰年陰月陰日陰時破殼,是個純陰命格,在五行屬水的龍中屬於頂級尊貴的命格。同樣那位鳳太子的純陽命格最適合五行屬火的鳳凰。兩人算八字正好契合,堪稱絕配,只是至陰至陽,水火不容,必定衝撞,註定會有爭吵打鬧,做不成相敬如賓的夫妻。
龍笙勾唇:「八月初八亥時。不過我可不是五百歲,確切說是五百零一歲,比你年長是毋庸置疑的,喊大哥。」
鳳簫倔強:「……我只說我比你大你要喊我大哥,可沒說你比我大我就要喊你。」
可惡,嘴皮子鬥不過他,連歲數都比不過他。
還是個純陰命格,怎麼跟那個討厭的龍太子一樣啊!真是更討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