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三節 放學提早之一星期前

「各位同學，各位同學，現在播放一則通知，請大家注意，現在播放一則通知。」

廣播里聲音聽起來嗡嗡的。

走廊的學生漸漸走回課室，教室里的同學都抬頭看廣播，好奇等著，或是嘟噥著猜測原因。

蘇釋目光迅速朝站著的學生瞟一眼，然後又迅速掃一遍課室里坐著的同學，像是在確認些什麼。

她目光掃視過程中，猛地停下，然後定在左前方靠窗口的一個點。

樊畫正盯著她。她坐在第二排。

「什麼呀！還不說？」黃媛剛好這時候發牢騷，對著牆上的廣播一臉不滿。

蘇釋回過神，馬上避開樊畫的眼神。短短几秒，蘇釋現出慌張。

為了掩飾自己的情緒，蘇釋跟著黃媛小聲重複：「是啊，什麼呀，怎麼還不說…」

「因校園設備需要更新檢測，本校決定，所有學生今天下午離校回家。稍後由各班班主任通知家長…」

「回家」兩個字出來后，整棟教學樓開始震動，尖叫歡呼聲不絕，。

黃媛先是哦著嘴巴不敢相信，接著，看到其他學生歡呼雀躍的模樣，她馬上啊啊啊地開心大叫拍掌。

蘇釋意外，眼睛眨巴了兩下，也咧開嘴，勉強跟著黃媛笑。

樊畫在歡呼聲中轉身，沒有一點興奮，且一臉懷疑。

蘇釋注意到樊畫沒再看自己，神情放鬆下來。她直起身子，又慢慢四周看一圈，接著故作驚訝。

「你今天看到常茜了嗎？」

黃媛還沒有從興奮情緒中出來，只是下意識地「啊？」一聲應著。

付老師身體縮著，低頭，手指擦眼淚。

庾校坐在付老師對面。兩人中間隔著一張辦公桌。

校長室的落地窗外，是一棟環形教學樓的全景。庾校坐的位置正在那一片教學樓的正中間。

從窗戶對面看，庾校雙手張開，壓在辦公桌上，十足掌控氣勢。

庾校大約五十歲，頭髮小部分花白，用髮膠往後梳得整齊又固定，長臉高鼻子，金邊眼鏡，兜下巴，襯衫的領子袖口專門燙過一樣地梆硬，肩寬筆挺，沒有發福，美男子變老依舊好看的樣子。

「所以，學生反映的情況，基本屬實，是嗎？」他嘴唇講話時好像根本沒張開。

庾校語氣緩慢溫和，吐字清晰，但聽著冷冰冰的。

付老師長直發，二十八九歲，膚白斯文，戴一副眼鏡，典型女老師形象。

「我…其實，只是誤會。」

付老師瞬間抽泣起來，一隻手擦眼淚，一隻手往口袋裡掏東西。

一包抽紙推到付老師前面。

付老師馬上抽了一張，顫抖地說聲「謝謝。」

付老師低頭用紙巾擦眼淚鼻涕的時候，庾校露出極其厭惡的表情，但馬上又變回成熟淡定的領導架勢，慢條斯理地開始安慰勸說：

「一個，你剛來，只了解大致情況，但每個學生的細節尚且不清。另外一個，讀書一路讀到博士，環境相對單純…個人言行，只要不出大事，是不會受到什麼質疑與考驗的。」

付老師眼睛跟臉都紅紅的，抽泣，同時邊聽邊雞啄米般點頭。

「但是呢，你才教一個月，沒有經驗，考慮到這一點，還是有商量餘地的。

付老師一臉期待，眼巴巴求助地看著庾校。

庾校停了兩三秒，才開始講下一句。

「現在當務之急，是找到學生，有效安撫。」

「可是，不是說…」付老師臉上掛著眼淚，話說不流暢，非常狼狽。

一星期前。

下課時間。大部分學生都在走廊上聊天，坐在課室里的零星幾個學生，基本上都在低頭做自己的事情。

「有個好玩的東西，要不要試一下？」蘇釋的語調提高，很能引起聽者好奇。

黃媛懵懵地將腦袋湊近些。

蘇釋手指之間捏著一個看起來像一次性美甲片的東西，表面透明，但另一面顯暗黃。

「什麼啊？」黃媛眼睛幾乎貼到蘇釋的手。

蘇釋另外一隻手食指伸到嘴唇間，示意不要大聲。

黃媛配合地閉上嘴巴。兩人小聲說話。

兩人之間隔著一沓書，最上面那本是數學。

那個美甲片放在數學書封面上，被藍色封面映著，能看到美甲片上有些波紋。

「3D指紋！」蘇釋盯著指紋片，滿眼喜悅喜歡。

黃媛張大嘴巴，傻傻地小聲跟著：「指紋？」

蘇釋輕輕點頭，依舊入神地盯著指紋片。

黃媛伸出手，指著自己的食指，再次確認地問：「這個？」

蘇釋小心翼翼捏起指紋片，放置在黃媛眼前展示，一臉得意。

「你想幹嘛？」黃媛不放心，但不意外，也不反對。

「這是我自己的。」蘇釋介紹。

「這拿來幹嘛？你不就在這裡嗎？」黃媛好奇。

「重點不在於擁有自己的備用指紋，而是通過擁有他人指紋獲得新資源！」蘇釋吐露大秘密般眼睛發亮。

「你想幹嘛？」黃媛確認對方不幹正事，語氣開始有些無奈。

「圖書館不是有個檢索室嘛？！」

「有嗎？」黃媛眼珠子轉一圈，想不起任何東西。

「不是不讓學生進去嘛！」蘇釋沒有理會對方跟不上，開始「循循善誘」。

「有嗎？」黃媛露出懷疑自己的表情。

「憑什麼只有教職工進去，不讓學生使用呢！」蘇釋故意神情語氣激動不滿。

「這有什麼啊？飯堂不也有職工專窗，白灼蝦肉夾饃不賣給學生嗎？」黃媛好不容易找到辯駁點，一下子來了精神。

蘇釋被將軍，語塞。

「而且，複製指紋這個東西，擺明就是侵害他人隱私呀！」黃媛看到蘇釋被問住，立馬乘勝追擊。

蘇釋嘟嘴，一下子找不到理由為自己辯解。

黃媛終於獲得了來之不易的勝利，露出滿意笑容。

「只要徵得對方同意，那就不是侵害了！」蘇釋說話時，嚴肅地盯著黃媛。

黃媛意識到什麼，慢慢伸手指著自己，確認對方說的「對方」是不是指的自己。

蘇釋堅定點頭。

上課鈴。

「上完課再跟你說！」蘇釋謹慎地抓回指紋片。

黃媛嗯一聲，不放心地看一眼蘇釋，心事重重地站起走回前面自己位置。

付老師站在講台上。

「三分鐘，給大家三分鐘時間準備。三分鐘之後小考！」

台下抱怨嘆氣聲一片。

蘇釋沒有看講台，只是覺得枯燥地打個呵欠。她正拿著鉛筆塗塗畫畫，在英語的課文空白位置畫田園犬，很一般的繪畫水平。

黃媛難受得鼻孔嘴巴縮到一起，腦袋幾乎埋進書里，翻開的那頁是書後面的英語單詞。

常茜合上數學輔導，打開英語書，翻到單詞那頁。

常茜一看就是好學生的模樣，精神，眼睛亮，淡定成熟，看不出波動的神色情緒，能讓人很容易產生信賴感。常茜坐在課室中間位置。

樊畫一開始趴在桌面上，現在懶懶慢慢地坐起來。

這時，幻燈片的PPT從一版英語句子，換成了一張男性照片。

台下鬨笑。

那張男性照片是一個男人的上半身特寫：年輕偶像的寫真照片。

付老師一臉笑意地解釋：「各位同學，我現在很痴迷他，希望你們不要介意。」

台下有些暗笑，有些冷笑，有些譏笑，有些覺得習以為常地看一眼就沒什麼反應地低頭看英語單詞。

「我介意！」

幾個字突然平地起。

付老師措手不及，找尋聲音來的方向。

一隻手伸得直直地。

正悉悉索索塗畫的蘇釋也抬頭，看著左前方抬起來的手。驚訝。

舉手的是樊畫。

「樊畫，你有什麼問題？」付老師回應。

「老師的個人喜好，不應該在課堂上向學生傳達！」樊畫的語氣強硬，同時放下手。

台下雖然沒人說話，但嗡嗡哇哇一片。所有人都將目光轉到樊畫跟付老師。

付老師臉色難看，馬上笑著圓場：

「如果各位同學有喜歡的偶像，也很歡迎跟老師分享…」

「我不能像老師你一樣，在辦公室用PPT課件，強行向全年級老師宣傳我自己的偶像！所以，老師你說的假設，根本不成立！」

樊畫每個字鏗鏘有力。

黃媛傻眼，嘴巴已經合不上。

付老師亂了陣腳，意識到自己理虧，但沒有辦法拉下面子，一下子激動起來，大喊：

「樊畫同學，現在是上課，不是抬杠時間！」

「不顧事實地耍主導地位，你才是抬杠，老師！」

樊畫依舊氣勢滿滿。

其他同學也流露出欽佩但不敢做同樣的事情的想湊熱鬧但又怕惹麻煩的含蓄曖昧。

蘇釋欣賞地挑挑眉，身子眼神不動，不自覺地開始轉筆。

三秒僵持。

「我同意樊畫說的！」

另外一隻手舉起來。

所有的學生同時朝新來的聲音跟舉手方向看過去。

舉手的是常茜。

「這個人唱跳演戲都很難看，就連樣子都丑。老師你強行在獨立人格正在形成的高中生中展示這樣水平質量的偶像，只能進一步說明，學歷跟品味毫無關係！」

付老師徹底紅臉，尷尬立在原地。

氣氛冰冷。

自習課。講台沒有老師，學生都在低頭干自己的事。

樊畫跟常茜的位置空著。

蘇釋的眼神在兩個座位之間轉動。

突然，蘇釋的目光轉到門口。

樊畫從門口進來，不聲不響地坐回自己的位置。

蘇釋再看回門口，沒人進來。

蘇釋嘆口氣，一副自己擔心的事情終於發生了的感嘆。

現在。

車牌9821的車停下。蘇釋從車後座下來。車門自動關上，開走。

車開走後，蘇釋轉身，走過一個門框一樣的地方。

進進出出的年輕人很多，蘇釋很快消失在人群中。

門框上方寫著「花果牌坊」。

「車不能進去！」戴黛工作語氣。

沒有回應。戴黛看一眼觀後鏡。樊畫正盯著窗外，定在蘇釋消失的牌坊門口。

「跟蹤同學犯法嗎？」樊畫突然出聲。

戴黛忍住笑。

「要看動機！」戴黛回答的時候，臉上笑意已經清除。

樊畫想了一下。接著，她伸手，開車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