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離人
東海市。
七月十四日,清晨,伴隨一陣急促的手機鈴音,陸離從夢中驚醒過來。
他一臉疲憊,摸索著關掉鬧鈴,然後慢慢坐起身來,揉了揉眼睛,才下床洗漱起來。一邊洗漱,一邊嘀咕,「好夢易醒,或者也該醒了,是時候尋個結果了!」
他只覺心中空落落地,夢裡,唐薔笑臉依舊,溫暖繾綣的畫面與現實的孤零對比,讓他更加心如冷灰。
一個月之前,相戀四年的女友唐薔突然提出了分手,陸離充滿不解,但還是賭氣同意,原本他以為唐薔也只是一時賭氣,然而,兩天後,當他發現所有聯繫方式都被刪除或拉黑后,他才覺得這一次,和以往鬧矛盾不一樣。
於是,他立刻從東海大學跑到光明大學,想向唐薔問個明白。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唐薔態度十分冷漠,根本沒有要複合的意思。
「陸離,你是個好人,但是,我想要的你給不了,我們不要再見面了。」唐薔說完,轉身離開。
陸離呆站原地……
自從那日以來,每次想到被分手的事實,陸離心如刀絞,靈魂彷彿被掏空一樣,不到一個月整個人消瘦不少,他不明白唐薔為何如此決絕。
洗漱完畢,又想了很久,陸離還是決定去找唐薔,不管是抱有一絲僥倖,還是要一個了斷的答覆,他都決定再去光明大學北苑,哪怕是最後見一面,從此死心。
陸離把以往唐薔的物品快速收拾了一番,打了個包背在肩頭,就出了研究生公寓。
此時逢雨季,淅淅瀝瀝的雨在下,陸離一手撐傘,一手把住自行車,不消20分鐘,就來到唐薔宿舍樓下。
陸離知道,唐薔正在一家公司實習,每天7點半,她要趕地鐵去公司,他靜靜呆立雨中,看著宿舍樓出口,每出來一個人,他都認真辨識一番,生怕漏過那個人。
兩個小時后,一個身穿牛仔短裙的女生下樓來,陸離從不遠處看去,認出正是唐薔,他連忙追上去。
「唐薔……」
前面的身影頓了一下,然而,並沒停下腳步,徑直往前走著。
陸離小跑追上,擋住唐薔。
唐薔目光平靜,看著幾分狼狽的陸離,眼裡鄙夷一閃而過。
「你來幹什麼,我們沒有關係了。」唐薔話語冰冷。
陸離語塞,看著唐薔,淚水已經沁滿眼睛。儘管視線已經模糊,他仍然注意到唐薔化了淡妝,身上一股淡淡的清香,整個人散發著一種活力。
「分別沒多久,你似乎變了人。四年的感情難道就能這樣沒了?」陸離話語哽咽。
「我有男朋友了。」唐薔說完便抽身走開。
陸離身體一顫,胸口一痛,似被一口重鎚砸擊過一樣。他頭腦嗡鳴,良久才回過神。
「我不相信!」陸離追上去,與唐薔一道走著,淚水混著臉上的雨滴,內心冰涼無比。
「你不要這樣,我還要去上班」,唐薔快走幾步。
陸離緊跟上去,「你說的男朋友是你實習公司的吧?」,陸離突然想到了,唐薔跟他說過,實習的公司有個同事跟她是老鄉,平時熱心幫助她修改畢業論文。
「是啊」
陸離的心往下沉,胸口愈發疼痛。
「難怪你化了妝,人也煥發精神。呵,可笑啊,跟我在一起時,你從來沒有這種神采呢!」陸離極力忍受著,不讓自己顯得太失態。
校園裡的人越來越多了,
陸離抹了抹臉,不去看投來的異樣目光。
「不要說這些了,我還要去上班,你走吧!」唐薔顯然被周圍投來的目光打擾到了,催促陸離走。
「可是,我這一走,就再也見不到你了吧。」陸離穩了穩情緒說道。
沉默,唐薔只是走著。
陸離也不再去看她的臉。
「四年啊,多少個日月思念,多少回憶,都還給你吧。」陸離說著,取下背包遞給唐薔。「這是你的東西,物歸原主。」
唐薔腳步一頓,遲疑了幾秒,才接過包,一邊快步走著,一邊說道:「你回去吧,我要遲到了。」
陸離呆看唐薔走出光明大學的東門,走過人行道,走過護欄的轉角,驀地消失在視線中,頭腦也混沌著。
「別了,當初那個路燈下給我縫補衣服的女孩。別了,當初那個教室里督促我學習的女孩。別了,當初那個我承諾29歲要娶的女孩……」
……
八月,前往西南省的列車上。
陸離靠窗而坐,耳朵里插著耳機,彷彿與周圍的世界隔離開來。耳機中循環播放著洛天依的《鶯啼序》:
不知歲月如梭,奈何荏苒過,寒蟬沒月瞅窗前,尚有星河隕落。
夜正寒黃鶯靜待,子規幽咽聲聲寞,青綰弱深夜無言,沉吟未果浩浩銀河。
痛飲高歌玉蟾盤天卧,遮望眼天上人間,忽而一羽飛鶴……可嘆痴心,幾度引來塵客。
他對面,一個皮膚黝黑的小夥子正罵罵咧咧的,竟是因為剛才候車時,錢包和手機被小偷扒走了,辛苦打工一場,回去的車票錢都沒了,幸好同行的老鄉給他重新買了票。
一路上,黝黑小伙一個勁的詛咒小偷,引來車廂里有的人同情,有的人幸災樂禍,有的人顯出滿臉嫌棄。
只有陸離彷彿對面的小伙是空氣,眼睛一直盯著窗外,神遊天地。
黝黑小夥子本是想博些同情,可是看見陸離一張毫無情緒波動的臉,最後竟也不再叫嚷,獨自趴著睡起覺來。
許久,陸離從歌曲中回神過來,翻了翻隨身的小包,拿出了一個古樸手環,上面掛著鏤刻滿奇異符文的小鈴鐺。
陸離小心摩挲著手環,腦子裡滿是與唐薔的往事。
這手環是唐薔從小帶著的,聽說小時候她體弱多病,唐薔的姥爺便將這個手環掛在她身上,因此保她長大成年。
後來唐薔將手環送給了陸離……
陸離繼續摩挲著手環,內心苦澀。
突然,一陣刺耳的緊急制動聲傳來,隨著列車巨大的慣性震動后,車上的人都被驚動,大家面面相覷。
「怎麼回事?列車怎麼停下了?」
「哎呀,怎麼搞的……」
「啊,我的泡麵,我的臉,我的眼睛……」
車廂里短暫沉寂后,立即發出各種聲音。
「各位乘客,由於前方隧道坍塌,列車緊急停車,請大家保持鎮定,有關部門正在全力搶修,帶來不便請大家原諒。」
「哎呀,我去,今天怎麼這麼倒霉。」黝黑小伙被驚醒后,本就惱火,現在聽到要中途停車,加上早前錢包被偷,頓時變得抓狂了。
然而不多時,控制室里,列車長接到消息,前方不止隧道坍塌,整座山體都在垮塌,塌方山體很可能衝擊到列車的位置,需要趕快撤離乘客。
列車長神情凝重,遲疑了幾秒鐘播報道:「各位乘客,我是本車列車長,情況緊急,請大家聽從乘務員安排,立即有序下車,向後方安全轉移。」
一時間,車廂里炸了鍋,大家都在猜測發生了什麼,所有人的情緒焦躁起來。
「重複一遍,請大家自覺聽從乘務員引導,有序安全下車,向列車後方轉移……」
與此同時,列車所有車門已經打開,乘務員大聲叫到:「請大家趕快下車,大件行李不要帶了,趕快……」
沒等乘務員說完,反應快的人已經沖向門去,也就幾秒鐘,車廂里立即亂作一團,大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憑著感覺,他們知道有大事發生,而且是危及自身的事情。
這個時候,恐懼已經傳遍車廂,傳遍整條列車。
有的人已經不管不顧衝出車廂,向後跑去,有的人忙著提大件行李,但是力量明顯不夠,一下子堵住了通道,車廂亂作一團。
坐在陸離對面的黝黑小伙拖著個大行李箱,背上還背著個大大的雙肩包,焦急催促前面的人快走,在他前面一個二三百斤的胖子,也拖著大行李箱,行動緩慢,車廂門就在眼前,但一時間,卻沒人能越過他跑出去。
「大哥,你倒是挪快一點啊」黝黑小伙催促胖子。眼見催促無用,他轉身向後,打算從後方車門出去。
陸離的行李不多,就一個小包,他不緊不慢跟在黝黑小伙後面。
黝黑小伙一個轉身,他背上的包正好擦到了陸離拿著手環的左手,手環驀地被撞掉出去,滾落座位下邊,不見了蹤跡。
陸離剛想俯下身子尋找,就被混亂的人流裹挾著推向車門,太擁擠了,他無奈又心急,但是只能往車門方向先移動。
不知過了多久,整節車廂上的人都疏散得差不多了,陸離避過乘務員視線,偷摸返回車廂,俯下身子尋找手環。
然而此時,如果從列車正上方的高空向下看,就會發現,距離列車不遠處的山體,正整塊向列車滑動而來。
「咣噹!」,一塊先行滾落的巨石砸中稍遠一節的車廂,車廂晃動了一下。
陸離滿心只想找到手環,並未察覺異樣。他一點一點地尋找,終於在座位底下尋到了手環。
然而沒等他起身,只感覺一陣悶響聲越來越大,一道黑影自車身右側接近,接著一股大力推著整個車身滑動出去,他只感覺眼前一黑,整個人就重重撞到車壁上。
伴隨車身擠壓變形的聲音,大量濕滑的泥漿灌進車廂里,擠壓得陸離發出痛苦的哀嚎,然而也就幾秒鐘,哀嚎戛然而止,他整個人已然被流體全部掩埋起來,動彈不得,哀嚎不得。
這一刻,陸離只覺得他的世界一片黑暗,他想嘶吼,他想掙扎,然而都是徒勞,他無助而絕望,「我快死了嗎?這就是我的結局嗎?」身體上的壓力越來越大,肋骨斷裂的感覺是那麼清楚。
他的一生像電影畫面一樣在腦海回放跳躍,慢慢地畫面定格在唐薔的笑臉上,然後黑暗逐漸侵蝕掉畫面。
「罷了,太累啦,不如長眠!」陸離漸漸變得平靜,手裡緊緊握著手環,等待屬於他的歸宿,他能感受到生命之火只剩一絲跳動,恐懼消散,黑暗無邊無際。他彷彿置身永夜之河,僅以一絲生機為舟,橫渡而行,終究為黑暗之浪吞沒。
……
半月後。
「8·13」特大泥石流災難新聞發布會召開。
「經過緊張而艱難的救援,本次災難共造成14人遇難,多人受傷,40多間房屋受損,直接經濟損失達105億……」電視里播報著。
「14人遇難,世事無常啊,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個先到!」唐薔看著新聞,也只是略微暗自感嘆了一番。
官方並未公布遇難者的詳細信息,唐薔並不知道,這14個遇難人員中,陸離在列。14隻不過是一個無關的數字而已,就算她知道了又如何呢?
這個世界少了一個陸離,似乎並未有太大的不同。
太平洋的潮水依舊奔流擊岸;南極的堅冰依舊寒徹不消;
東海市的霓虹依舊絢爛沉醉;下水道里的老鼠依舊窸窣苟活;
大地蒼生依舊高唱讚歌與悲歌,年復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