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捕風捉影身飼虎狼(上)
在平平安安的蒸汽城裡,哪怕是大白天,酒館里也坐著許多無所事事的閑人。他們既不點酒,也不鬧事,只等著夜幕降臨,酒館老闆也懶得驅離他們。等到蒸汽大鐘鳴響三次,船隻回港,漁夫收網,街道上往來行人逐漸密集,酒館里也逐漸熱鬧起來。
傍晚時分的酒館熱鬧紛呈,水手們大聲舉杯喧鬧,而一名手握魯特琴的半精靈吟遊詩人適時站上舞台,回頭向他身後的幾名樂手示意——他們是一個樂隊的,鼓手和風笛開始鋪墊節奏,半精靈詩人醞釀片刻,朗聲高唱:
年輕泰坦身著木甲
騎著白色毛皮巨狼
大步迎著太陽走去
浸泡著金色的光芒
身前矮人牽馬匆忙
身後詩人譜曲歌唱——
半精靈的聲音清脆婉轉,像是一隻歡快的鳥兒,酒館里的氣氛也變得熱烈,人們向他搖晃酒杯,夜晚就要開始。
「嘿,精靈,來首咱們水手的歌!」一個矮人大叫起來,他上身僅著片縷,一副水手打扮。他打斷了詩人的激情歌唱——那首歌以三個月前的空難事故為材,這對所有矮人水手來說都是怪不光彩的事兒。
半精靈和身後的同伴對視一眼,樂手們紛紛會意,片刻后旋律大改,曲調也變得歡快戲謔,人們紛紛屏住呼吸,等待半精靈開唱:
我是個逃犯,越獄來玩樂
身無半個子,喝酒又聽歌
煙草與蘑菇,足平腹飢餓
女僕懷中摟,坐起承恩客
醉死靈魂去,血肉猶可赦
日暮復起身,衛兵至門側
這是講述著名海盜「棉布傑克」的故事,傳說他本來是恩普萊舊世界的一名織布工,在新世界被一夥土著海盜劫掠,在船上靠補帆布的手藝入了伙。後來海盜被捕傑克鋃鐺入獄,卻多次越獄出來喝酒。
半精靈一邊彈唱,一邊扮演著棉布傑克那無所畏懼對付衛兵的神色,活像一直蹣跚的狗熊,酒客們哈哈大笑,那個矮人水手更是大笑著把杯子不停地往桌上砸,最後乾脆掏出一枚金幣丟了上去。
一枚金幣,這足足是窮人家一周甚至更久的開支,但在匯聚了水手、海盜、冒險者、海盜殺手、海盜殺手殺手的蒸汽城酒館里,多的是在大海上沒被逼瘋后一擲千金的豪客,一枚金幣不過只是一次「標準的」、「最低限度」的豪爽打賞罷了。
半精靈詩人微笑著謝場,不急不緩地收攏著硬幣,並不理會台下的船長「狼人」叫囂著要求唱黑色准男爵和紳士海盜的要求,一來他壓根兒沒編好詞兒,二來夜晚還長,樂隊能奏的幾首歌可不能輕易抖摟乾淨了。
至於那個狼人船長,他從他的養父老狼人手裡繼承了一艘船,現在整天以打魚為業——當然,打魚哪裡用得著招募這麼多精銳水手?就和矮人們口中的「出海去挖礦」一樣,捕的是兩腳魚,挖的是木皮礦罷了。
「那棉布傑克後來又去哪兒了?」一個人類小伙兒好奇地詢問,他一看就是個剛來不久的毛頭小子,渾身衣服整齊妥帖,腰間還別著一把精緻的手槍。
「後來?」一個矮人水手笑了起來,聲音故意壓得陰森起來,「聽說後來他喝酒醉死在了酒館里,但屍體卻爬起來往外走,被城衛軍抓起來后才發覺他渾身冰涼,已經是一個死人。」
矮人水手對面的幾個倒霉蛋正在玩紙牌賭博,這矮人鬼故事讓對方稍一愣神,矮人水手適時輕笑了一聲:
「21點,我開張了。」
他把牌一甩,在倒霉蛋的抱怨聲中把所有籌碼收了起來。旁桌的酒客舉酒嗤笑一聲,和老傑弗里德打牌還敢走神?那傢伙在船還在的時候就是有名的千客,據說連船都是賭來的。
「這個世界也有太陽,死人爬起來有啥稀奇的?」一個帶著兜帽的男人冷笑一聲,他聲音沙啞,兜帽下露出的皮膚也乾癟,桌上擺的卻是最烈的蒸餾酒。他朝台上扔出一枚金幣,又在桌上排出五枚,「來點兒太陽神笑話。」
不滅之火的信仰在新世界並不怎麼受尊重,除了新世界無人掌控的新太陽讓人們感覺舊世界的太陽神「不過如此」之外,那些整天坐在酒館街邊遊手好閒的人多少被不滅之火衛隊找過麻煩,因此人們聽到這樣的點單隻是發笑。
半精靈詩人看到5枚金幣眼前一亮,如同最靚的蒸汽機內被狠狠注入滾燙的燃素,整個人都變得生機勃**來。他抬抬手讓身後的樂隊再次鳴響同樣的戲謔旋律——他低頭略一思忖,腦中便瘋狂構想著韻腳,在客人們等得不耐煩之前開口了:
與光同塵,與恨同憎。
與神同晦,與星同升。
——鳳凰磐涅,萬焰燃集。
他拉長了音,詠嘆般唱起來詩來,恰巧這首小詩顯然是講述太陽神希爾娜的生平,身懷低賤的半精靈血脈,立下復仇誓言,不顧骯髒焚燒昆古尼爾的屍體,最終與科瑞爾盧喀同列正神。
不過對歷史有所研究的人就能察覺這首小詩里的諷刺意味:低賤的血脈,仇恨的誓言,一意孤行焚燒昆古尼爾的屍體帶來血雨災害。至於最後的與星同升則更是頗具諷刺:希爾娜成神遠早於科瑞爾盧喀,但後者卻依靠前者的鮮血一舉成神,與前者相提並論——甚至在開拓進取方面繁星冠冕也遠勝不滅之火。
而對音律有所了解的人也能敏銳地察覺第四句中的不諧,按通用語的韻調,把「與星同升」換為更容易想到的「與死同生」之類的字眼會更加和諧,並且這也和「亡靈聖者」薩菲洛希亞在日升之塔釋放生力的故事呼應。
半精靈詩人脫下帽子,恭敬地來到那個戴兜帽的老人面前,那老頭滿意地哼了一聲,把五枚金幣都推進帽子里。吟遊詩人高興地行禮,而一旁的酒保給他遞上一杯價值八個銅子兒的麥酒,半精靈看了看請他麥酒的那名人類,微笑著舉杯示意。
那人類也只是舉杯笑笑,又端著一杯來到了傑弗里德面前。
「這不是之前拍賣會的矮人老兄弟嗎」他把多的麥酒放在桌上,「不介意加一個吧?」
「哦,你好啊!我剛剛賺了一大把,心情不錯。」那矮人水手看起來心情很好,「倒霉蛋們你們該走了,我和我的朋友們想聊會天,想報仇的話下次再來。」
傑弗里德·戰錘,眾所周知的黑曜石,愉快地打發走了那些輸錢的倒霉蛋,然後熱情地給新朋友分享自己面前的燉牛肉。那是一種用黑啤酒、高湯和紅椒粉燉出來的本土牛肉——根據法師們嚴格的生物學分類,這的確算是一種牛肉。而那個人類看起來對廚藝頗有造詣,他給傑弗里德粗略介紹了一番這牛肉麥芽風味兒的由來,引來酒館里一片嘖嘖稱奇,並在討論中逐漸分化為麥酒煮一切黨和烈酒煮一切黨。
「我叫卡尼爾,算是一名德魯伊吧。」那人類抿了一口麥酒,似乎對裡面的酸味略感遺憾,「在找活兒干。」
「哈,我的船要是還在,那一定缺一個魔法廚子!」傑弗里德不無可惜地嘆氣,「可惜了那美人兒……沒事兒,就沖你請我的酒,我有好差事兒就不會忘了你。」
酒館中的樂曲已經快到下一段了,詩人用麥酒潤潤嗓子后已經準備開始另一段,傑弗里德身邊的趴在桌上睡覺的半精靈突然抬起頭來。
「等等哇,與星同升那裡再來一段!」這半精靈醉醺醺地舉著杯子,手裡把玩著兩枚金幣,「再來一小段,再給你加兩個金閃閃!」
雖然這身披兜帽、滿嘴地精諺語、喜歡聽神聖詆毀詩的半精靈看起來可疑極了,但兩枚金幣讓他變得親切了許多,那些不自然之處也變成了可愛之處。半精靈詩人抿了一口麥酒,換上一把琴卡著節奏再次鳴唱起來,這次他就熟練多了,哪怕聽不懂小詩里的普通水手都能從中感到悅耳。
與光同塵,與恨同憎。
與神同晦,與星同升。
——鳳凰磐涅,萬焰燃集。
唱罷,半精靈禮貌地走上前,恭敬地遞出自己的帽子。
「我的朋友,這段有什麼好聽的啊,算了,你高興就好。」傑弗里德瞅了一眼半精靈,無奈的幫他付了賬,
「給你的了,我朋友喝多了。」
這個醉醺醺的半精靈正要把手裡的硬幣扔出去,眼見「黑曜石」要替自己付錢,不聲不響地又把錢收了回去。酒館里的人對這傢伙的秉性也有所了解,如果不是因為這傢伙是黑曜石的朋友,還是一個邪術師,此時多半早就噓聲一片了。
「老朋友,太陽神笑話就是要多聽聽啦!」說罷這半精靈邪術師又不服氣似的繼續嚷嚷,但明眼人都能看出他顯然對這個非常上心。
「這玩意兒有啥典故?哪個知道的?」
沒人搭理他,講講太陽神笑話是一回事,引述經典解釋笑話是另一回事。有這興趣的人沒這腦子,有腦子的人沒這興趣。那詩人早已收了錢回場休息,身後的樂隊又開始吚吚嗚嗚地吹拉起來了。宗教笑話總是能讓人談興大增,酒客們也開始議論紛紛。
「換我就不扯那個惡劣老頭兒,說下亡靈聖者那事了。」那半精靈猶不死心,他張口就是把智慧之神喊成臭老頭,是什麼成分大家心裡多少也有點兒數,酒館里的人大多低頭喝酒並不理會。
「哈,和亡靈沆瀣一氣的婊子,有啥好說的。」儘管鉤直餌咸,但還是有人忍不住,故意陰陽怪氣地大聲嚷嚷著。
「話不能這麼說,」也有理中客開始分析,看模樣是個學者,「如果不是那位聖者,亡靈災害恐怕根本沒法收場。」
「這我倒是支持,我可不想抱著骷髏架子睡覺。」傑弗里德似乎有所感觸,而卡尼爾則對之前的故事更好奇。
「說到亡靈,剛才說一個死了的水手爬出酒館是怎麼回事啊?」
「人們都說『棉布傑克』實在是太思念自己的船了,哪怕死了都要往那邊爬。」一個聲音嘟囔。
「我不在乎他想做什麼,但是擋住我的路的話,我就請他吃槍子!」傑弗里德說著把酒一飲而盡。
「亡靈該去往生!」那黑曜石的半精靈朋友似乎看哪個神都不爽,「他的船?怕不是早被瓜分,一點不剩下。或者,被衛兵笑納了?」
「誰知道呢,反正城防軍里肯定沒有他的船。」一個精壯的女人抿了口酒,見酒客們目光朝她看去,亮了亮自己粗壯的胳膊,得來一片口哨和叫好聲。
「那他的船要是還在海上,可不就成了幽靈船咯?」半精靈眼睛一轉,向吧台投下一枚金幣,「來,給這位………女英雄,一杯麥酒!」
「哈,幽靈船。」傑弗里德旁邊一個矮人水手大笑起來,「老子在這蒸汽城十多年了,就沒見過啥魔法幽靈船,倒是見過不少被海盜採乾的空礦。」
而得了免費麥酒的女人露出猙獰的笑容,她似乎有獸人血統,身負一把大劍,笑起來臉上橫肉迭起,除了沒鬍子外比男人還男人。她看了看身材瘦小的半精靈邪術師,「小子,你很不錯,想不想找個房間試試?」
「哇哦(口哨聲),放過我的朋友吧,他是有家室的人。」傑弗里德趕緊拿酒杯敲了敲桌子,那女人是出了名的另一種層面的水手殺手,尤其嗜好長相文弱的精靈和半精靈,那小子落在她手裡怕是得不了好。
「哈哈哈!」德魯伊卡尼爾只顧著笑,順手還在半精靈背後推了下。酒館里的一眾酒客都怪笑起來,紛紛說起什麼牙籤電鰻,短劍男孩兒大戰戰爭魔像之類的怪話。
「呸,老子還是單身,別亂說哈!」那半精靈也彷彿真的喝多了似的,完全不在意好友出言搭救。他紅著臉一拍黑曜石的腦袋,差點把矮人的臉拍進酒杯里,然後對那女人勾了勾手,「去探險棉布傑克的船,走起?」
「哦哦,你看我酒喝多了,腦子有點不正常了。」傑弗里德見這人無藥可救,也懶得去救這傻帽,找酒保點了杯矮人黑啤,順便要了點兒零食。
「都幾年前的老故事了,你去哪兒找?」那女人見邪術師轉移話題,無趣地坐下。
「嘿,你還別說,要是哪個找到了,我就開回港口威風威風!」半精靈邪術師又開始猖狂起來。
「那棉布傑克不會就是從這個酒館里爬出去的吧?」那個衣著講究的人類小子顯然也有類似的念頭,他仔細看著酒館的地面,似乎是想從地面上看出曾經傑克爬過的痕迹。
「別看了,小子,那是棉布傑克,不是蝸牛傑克!」旁邊的酒客鬨笑起來,那人類小子也臉紅起來。
「海盜與美酒,領主與金幣,騎士與刺客,探險家的寶藏,吟遊詩人的歌謠,殺戮與死亡,刀劍與槍火,鮮血與榮耀同在!」邪術師突然發瘋似的唱起來,這是首大拓荒時期流傳甚廣的民謠,主要目的就是騙那些不懂事兒的屁孩兒(JohnnyBoy)出海。事到如今已經沒人愛聽這荒誕的吹噓,不過邪術師的唱腔自有一種陰鬱古怪的魅力,倒也沒人喝倒彩。
「老鮑勃,那傑克是從你的酒館爬出去的嗎?」有酒客看向老闆鮑勃。
「呸,老子店裡可沒有會動的死人。」那酒館老闆啐了一口,酒客們哈哈大笑起來。
「老闆,那故事全場人都聽說過,莫非那傢伙還能爬出去又爬起來不成?」那半精靈邪術師唱完后,喝口麥酒潤潤嗓子,大聲嚷嚷,給人一種找茬的感覺。
「蒸汽城又不是只有我一家酒館,」老鮑勃皺皺眉,「我建議你去隔壁約翰或者史密斯的酒館去問。」
一旁悶頭喝酒的卡尼爾眨眨眼,他來老鮑勃這兒喝過好幾次酒,如果他真的毫無干係應該陰陽怪氣才對,如今看來倒像是在支開話題。
「這老闆底氣不足啊?」他小聲告訴身邊的黑曜石,矮人嘿嘿一笑,表示這事兒十有八九是真的。
「好傢夥,話是這麼說,可人吶,穿越星門,可不就是為了趕著找死的?」半精靈邪術師吹著口哨說著醉話,話裡面的意圖昭然若揭,「找到寶藏舒服死,倒在半路……死哪沒人看你啊!」
他顯然是想夥同別人一起去找寶藏,最近這樣的人不少,但真的有意圖的人大多早就先人一步出海了,坐在酒館里的人要麼是碼頭賣力的苦哈哈,要麼是丟了船和老婆的倒霉蛋,要麼就是瞻前顧後的蠢貨,不見到真東西哪裡會輕易開口?
「說起星門,舊世界有啥消息,星門修復好了嗎?」有個精靈抿著度數極高的月光酒隨口問起,將眾人的話題移開。
「星門壓根兒就沒壞,早就修好了。」一個半精靈學者順口回答著,看起來他是個陰謀論者,「我看啊,肯定是有人動了手腳,故意去整泰坦巨人號。」
「真要修好了怕不是這裡早坐不下人。」那邪術師馬上開口質疑,「太陽、繁星、亡靈、騎士……哪邊不想分一杯羹?」
他口中的『騎士』意味不明,但既然能和兩大教會與啟智亡靈們並列,多半不是什麼好東西。
「那可是泰坦號,裡面的財富運回去……嘖嘖夠買下好幾座城堡。」
「最近沒啥消息,繁星教會又清理了一批邪教徒,好像叫蒼白騎士的。」半精靈學者看著邪術師嘿嘿一笑,「聽說還有人想混進新世界來,被繁星教會的人抓過去順藤摸瓜抓了一大片。」
那邪術師沉默了下去,過了一會兒又拋出一枚金幣給前台:
「給這個朋友也來一杯好酒。」他指了指半精靈學者。
儘管新世界的酒液大多比舊世界昂貴,但一個金幣也足以來上一杯珍貴的矮人精釀,亦或是精靈百花。半精靈學者眼神一閃,意識到有人對自己的話感興趣,只是微笑舉杯示意,隨後低頭品嘗老闆送上的矮人精釀「右勾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