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一章 孤魂
擺脫了那些人的追趕,趙廷玉等人總算能得以喘息。
男子坐在一旁揉著膝蓋道:「唉,真是老了。」
楊琳:「大叔,您剛剛打架的時候腿腳可利索著呢。」
「那是在和人家玩命,能一樣嗎?」
男子說完轉頭看向趙廷玉:「小兄弟,但凡同人爭鬥當有力使力,無力使智,那似你這般光靠蠻力硬拼,方才我要是慢了半分,你豈不是要為他所傷!」
剛才男子與圖克魯的戰鬥,趙廷玉盡收眼底,現在腦海中全都是男子打鬥時的一招一式。
忽見岸邊一人疾馳而來,踏水過江如履平地。正是趙廷玉在汴梁城外遇見的那個老頭。老頭身被一個細長的包袱,眼看的跳上了船。
「小乙兄弟,久違了!」
老頭笑著拱手抱拳,男子趕忙起身相迎:「哎呀哥哥,想煞兄弟了。」
二人拱手抱拳道禮,又盛情相擁。老頭眼睛一掃看見了趙廷玉,表情瞬間變的嚴肅。他立刻解開身後背的包袱,包袱里是一把三尺寶劍,劍鞘上還鑲嵌了寶石。
「小兄弟,你真的叫趙廷玉?」
老頭一邊說著,一邊用手指湛了點水,在地上寫出趙廷玉的名字。
趙廷玉點點頭:「是呀老伯,您有事情?」
「你可認識戴羽,你可見過這把劍?」
老頭十分激動,眼神中投出渴望的光。可趙廷玉僅僅搖了搖頭就讓這短短出現幾秒的光消散了。
老頭看上去有些焦急:「戴羽,就是,臉挺白凈,大約這麼高,一個男的,穿的什麼,哎呀穿的什麼我也不記得了。」
他一邊比劃著一邊說著,越說越激動,眼眶中的淚水不覺流了出來。
「哥哥,哥哥,咱們先坐下,先坐下。」
男子摻著老頭坐下,隨後又問趙廷玉:「小兄弟,你可認識鄧恩?」
「認得。」
「那你十年前可是在汴梁城裡住過。」
「住過。」
「可曾記得當時有個二十多歲的男子,就差不多這麼高!」
男子也是一邊比劃一邊說著,情緒略顯激動。
「我真的不曾記得有這麼一個人。」
身後女子搭腔道:「他這個樣子頂多十四五歲,十年前他才多大,能記得多少事情!」
趙廷玉道:「我只記得當年曾經和韓立從京城走到江州,又遇見了楊再青。」
「你還見過有再青?」
老頭再次激動的站起來:「對對對,就是他們,可還見過其他人?」
趙廷玉:「還有楊洪。」
楊琳起身道:「楊再青是我父親,楊洪是我家管家。」
幾人看向楊琳。她接著說道:「可是他們十年前就全都被鄧恩殺死了。」
趙廷玉:「十年前我五歲,是我師父救了我,從那以後我就再也沒有見過其他的人,一直到我走出師門。」
「這麼說,難道羽兒他真的…」
老頭一下子像是丟了魂魄一般癱著坐下,將劍抱在懷裡。成年人哭泣不像是小孩可以肆無忌憚的放聲大哭。老頭將頭蜷縮進懷裡,渾身抽搐,聲音哽咽著掩面而泣。
夫妻兩人一時不知道要如何安慰,半晌過後,男子坐到他身邊。
「哥哥,這小兄弟沒見過侄兒,他一定還活的好好的。」
老頭哭著說道:「兄弟,我今年六十了,十年了呀,我還能有幾個十年,從中原到河西再到北國。」
老頭說著擺了擺手:「杳無音信。」
女子一旁說道:「哥哥不必氣餒,常言道,精誠所至,金石為開,你苦尋十年未果說明你與侄兒的緣分未至,緣分若到你父子自能相見。」
「但願吧。」
戴老頭捂著臉把頭偏向一邊,三寸寬的手掌掩不住內心的苦澀和再一次的失望,這樣的場景十年來他不知道經歷了多少次。
「小乙兄弟,送這倆孩子去臨安吧。」
……
高崇寺
空見和尚跌跌撞撞的跑進佛堂,跪拜而泣。
空見:「師父,師父,你可得替弟子做主啊。」
佛前端坐著一大胖和尚,閉目低頭,敲著木魚,喃喃的念著經文,見空見和尚哭訴停下說道:「佛祖面前怎可如此失態。」
空見和尚:「師父,出事了,你要給弟子做主啊。」
胖和尚抬頭,睜開眼睛,露出粗糙的面容。他便是金國滄溟府的鬱壘堂堂主,白煞。
空見和尚繼續說道:「那兩個老傢伙燒了咱們的糧庫,弟子帶人追上去…」
白煞斬釘截鐵的說道:「但是沒能打過。」
空見和尚瞬間沒了動靜,磕磕巴巴的說:「連,連圖克魯大人都。」
白煞呵呵笑道:「惠屠堂主,地靈堂將功折罪的機會來了。」
佛像後面一陣磚石磨擦聲響,惠屠信步走出:「唉,該來的還是會來呀。」
……
汴京皇宮
冷荼手裡敲打著一本名冊,翹腿而坐,斜眼看著劉麟父子跪於堂下。
冷荼:「每個人月響三十貫,十石柴米,六匹綾羅綢綿,在京的禁軍有一萬五千兩一十二人,巡防營七千多人,加上差役官卒汴樑上下有不下三萬之眾,先被燒了城池又逃了要犯,你們是幹什麼吃的!」
名冊在空中打著旋兒飛到兩人身邊,散開成一片。父子二人不敢吱聲。
冷荼手捻著天應穴,長嘆一聲,起身來到二人近前:「依我看,你們不要在這裡混吃等死了,汴梁城的防務現在開始交給圖克魯和滄溟府共同管轄,劉麟帶全部人立刻奔赴前線參與戰事。」
此時,手下匆匆來報,在冷荼耳畔低聲耳語幾句,冷荼臉色驟變,立刻隨手下急急忙忙的離去。
鼻青臉腫的圖克魯躺在擔架之上,差點被喝水嗆死。
「這是怎麼回事?」
手下人立刻將發生的事情一一彙報。
冷荼:「先把他抬下去。」
冷荼手打喚哨,一隻海東青扶搖直下,收翅立在了冷荼肩頭。
……
樊爻捏了捏自己的眉頭,睡眼惺忪的抱著樹枝,從樹上探頭看著金其龍。
樊爻:「我說兄弟,你這一趟一趟地圍著這個破驛站轉悠,你不累呀。」
金其龍:「這不是得想法子進去嘛!」
樊爻:「你進去了嗎,不還是在這裡站著嗎,和你說了不要著急,還不相信。」
殘月壓樹頭,點點繁星趕走雲朵,露出埋沒已久的光芒。樊爻翹著二郎腿,搖晃腳,看著天上的星星。忽見帝星東移,熒惑之星從帝星旁橫穿而過。
樊爻:「不好,哎呀呀呀~」
樊爻激動的從樹上栽下來,砰的一聲落在金其龍身旁。正在專心致志聽著什麼的金其龍被嚇了一跳。
金其龍:「你幹嘛呀!」
樊爻慌忙站起來指著天空道:「兵變,這是要兵變的星象!」
「變個死人骨頭,你睡糊塗了。」
金其龍一巴掌打在樊爻後背上讓他鎮定下來,說道:「你仔細聽。」
驛站靠近院牆的二層窗戶口,燈影映出屋內之人,手裡不知拿了什麼東西咔咔的敲著窗框,來來回回重複著一段清晰的節奏。
金其龍:「長短,長短,長短短長。」
樊爻:「給他回一個試試,別是湊巧了。」
金其龍站到院牆邊,踮起腳儘可能的靠在窗下,伸手拍巴掌。
「短長,短長,短長長短」。
片刻後窗戶打開,屋裡的人將一件衣服的兩隻袖子打了結,掛到窗外。
樊爻和金其龍相視一眼點點頭。
樊爻:「對上了,自己人。」
「嗨嗨,你們兩個怎麼回事,大晚上在外面鬼鬼祟祟幹什麼!」
驛卒擰眉瞪目的呵斥著兩人,那模樣就像是要把兩個人吃掉。
「幹什麼呢,看你們倆個熊樣就不像好人。」
金其龍:「你罵誰呢!」
「說你們呢,不樂意啊,滾,也不看看這是什麼地方,敢在官家地面撒野。」
樊爻走了過來:「兄弟,這都一天了,那來的這麼大怨氣,說話客氣點行嗎?」
「你管的著嗎!」
樊爻:「這位兄弟,出門在外講個和字。」
「你講個屁,誰和你出門在外,趕緊,你以為你他媽是誰,滾滾滾。」
說著話驛卒從門裡的哨亭邊上拿出個洗手的木盆,對著兩人滑的把水潑了出來,濺起來的泥土弄了兩人一身的泥巴點子。
金其龍:「我今天就讓你認識認識我們是誰!」
金其龍徹底火了,腳踹驛站大門,將那驛卒拎著脖子提了起來。他是精通打鐵刻石,都是力氣活兒,雙膀用力往外一推,驛卒撞在門上,驛站的木柵欄門吱呀呀應聲而倒。
響動引來其他驛卒前來,更有不少人圍觀。
「住手,吵什麼!」
二樓窗口,露出上半身華貴衣服的花雲,呵止下面的喧鬧。
驛卒見花雲穿著打扮,又見其氣質英武不凡,語氣變的緩和。
「這位大官人,這二人鬼鬼祟祟在門前一天了……」
花雲從二樓窗口扔下一塊腰牌,噹啷的落地聲停止了驛卒的話。驛卒撿起地上的腰牌,幾個驛卒湊到一起看,純金的腰牌上寫著,大齊國,大理寺少卿。
幾個驛卒面面相覷,瞬間嚇得語無倫次。
「不知大人光臨蔽處,小的有罪。」
花雲皺著眉指著金其龍和樊爻兩人道:「讓他們上來。」
「是是是。」
驛卒臉色突變,笑對著二人說道:「二位官人,小的有眼不識泰山,衝撞二位,您大人不記小人過,宰相肚裡能撐船。」
「你也上來!」
花雲冷冰冰的聲音從二樓傳來,驛卒回頭往上看,見花雲指著自己。隨即點頭哈腰的連連說是。
樊爻:「我們兩個什麼熊樣兒,兩個窮鬼也配上這對方來?」
金其龍:「前據而後恭,思之令人發笑!」
驛卒雖然尷尬,但還是迫於壓力的笑著引路與二人一起上樓。
金其龍從驛卒手裡奪過花雲的腰牌和樊爻並肩同行。二人看著腰牌上的字樣不覺心中忐忑。黃金腰牌,起碼是個三品的官職,千辛萬苦找到的接頭人竟是偽齊叛軍的高層人物。
二人雖然身份低微,可自從進入皇城司以來就沒有聽說過有如此高職務的人在敵營中活動。
上的二樓推門進屋,驛卒立刻跪了下來:「幾位官爺饒命啊,我是新來的不懂規矩,你大人不記小人過,就把我當個屁給放了吧。」
樊爻笑道:「別呀,我們是什麼東西,哪敢到這官家的地面上撒野。」
金其龍:「滾!」
驛卒高興的點頭如雞啄米,起身往後退著要離開。
「站住。」
花雲起身,懷中取出一枚官制十兩銀錠扔給驛卒。
花云:「看你小子還算激靈,賞你了,出去嘴嚴實點,要不然。」
「小的明白,小的明白,我出門就把著事情忘了。」
驛卒雙手捧著銀子高高興興的出了門。
金其龍在門內站立良久,確定門外無人後,這才轉身坐到花雲對面。
花雲坐在桌子對面,取出二人的腰牌放在桌上推到二人面前,樊爻拿出花雲留下的字條夾在手裡。經過柯慶的事情之後,樊、金二人有些驚弓之鳥,對於眼前之人仍存戒心。
金其龍將花雲的大齊國的黃金腰牌拿出來問道:「尊駕靠著這物什,想必在現如今的汴梁城中可以衣食無憂了吧。」
花雲笑道:「我是漢人,嘉興府人氏,富貴也好,窮苦也罷,咱們行事得對得起祖宗。」
樊爻:「祖宗可不是拿來發誓的。」
花雲並沒有理睬樊爻的話,指著二人說道:「你是樊爻,那你就是金其龍了?」
二人有些詫異,心裏面更加沒底了。
花云:「臨來之時,總管藍大人與我提起過,說樊爻和金其龍年少有為,深入虎穴,稱得上是少年英雄。」
一句話讓兩人有些受寵若驚,竟有些語塞。
花雲忽然站起,拿出個印有皇城司印的火漆的竹筒:「總管大人令!」
樊爻、金其龍趕忙單膝跪地。
「樊、金二人,深入虎穴,理當嘉獎,然國事之重當棄私慾,限二人於三月二十五日之前將東京布防,整理成圖冊交於兵部。」
二人領命,起身接令。
花雲將竹筒遞過去,解釋道:「二位不認得我不要緊,這火漆總該不會有假吧,我本來是嘉興府知寨,受歹人陷害,前些日子得高人所救,於海上見到了藍大人,本想回嘉興,承蒙藍大人抬愛,受皇城司內侍都知銜,為國效力當義不容辭。」
二人看了看竹筒上的火漆,又聽了花雲解釋,心理更加的十五個吊桶打水,七上八下。
樊爻:「還有十天時間,部隊集結好了,要這麼著急?」
花云:「三月二十六日乃神宗陛下忌,到時皇帝自東海狩獵而歸,要親自下令北伐,以光復河山,因此務必要快。」
……
趙廷玉和楊琳總算上了岸。
戴老頭和男子站在船頭看著他們遠去。
「哥哥還要接著去找?」
「找,我相信,羽兒他一定還活著。」
老頭緊緊抱住懷裡的劍。
老頭:「哦對了,那兩個被綁在囚車上的孩子怎麼樣了?」
「放心,我給送出城去了。」
「小乙兄弟,這麼多年幫我找羽兒,真是要謝謝你們夫妻兩人了。」
「哥哥說的這是哪裡話,侄兒丟了,我們也著急不是。」
……
「統領,昨夜汴梁城中大亂,還有…」
手下人在鄧恩耳邊低聲耳語。
鄧恩微微一笑:「這兩個老傢伙終於露面了。」